少年情怀,自是了若指掌,他知高战定是为情所扰,心想这种事外人就是亲若父母,也未必能进言劝说,最好的方法莫如让他自己去觉语,是以一直微笑不语。
两人又赶了几天,已进甘肃境内,高战实在忍不住,开口问道:“辛叔叔,小侄有有一事请教。”
他结结巴巴说着,脸色突然涨得通红,辛捷笑道:“高贤侄,你怎么变得客气起来?”
他一向唤高战为战儿,这时见高战文绉绉说着,心中不由暗暗好笑、故意装得很正经的样子。
高战扭捏了半天,才道:“辛叔叔,你怎么怎么知道我蕾姬蕾的?”
辛捷装着不解道:“姬蕾是谁啊?我不曾听说过。”
高战大窘,半晌才搭讪道:“平凡上人,他老人家很是喜欢姬蕾,我我听辛叔叔的口气,好像认得她似的。”
辛捷哦了一声道:“姬蕾原来就是那小姑娘,你不提起我倒是忘记了,我来天山时,遇着平凡上人,他还叮嘱我叫我去找一个姓姬的小女孩,上人照她的法子去培植果树,全死光啦!上人吃饭的东西失去了,一定要找她赔偿的1”
高战急道:“辛叔叔,你可碰着她么?”
辛捷神秘笑道:“碰倒是没有碰着,只是这几个月来,江湖上传闻着一男一女,男的既英俊,武功又高,女的机智百出,专门和恶吏劣绅作对,前几个月在保定府就闹下了一桩天大的案子,把知府给杀了。”
高战心内好奇,他不知道辛叔叔说这个干么?辛捷又道:“那女的有人见过,竟是一个弱不经风的美女子,江湖上武艺高强的女子多的是,原来并不足奇,只是,只是”
他说到这里,忽然俯身拾起一个石于,右手一圈一弹,嗤嗤破空而去“碰”的一声,从前面树上跌下一个衲衣百结的乞丐。
辛捷缓步上前,高战紧跟在后,耳听四方谨防暗算,辛捷伸手拍开那人穴道,温声道:“阁下可是丐帮的?在下辛捷得罪了。”
高战定睛一看失声道:“你阁下原来东关中六义杨大侠,杨宜中。”
他上次在古刹中见着丐帮开坛,是以认得杨宜中,那人风尘仆仆,站起身来翻身便向辛捷拜倒道:“辛大侠,高大侠,请请丐帮丐帮”
他神情激动,竟是语不成句。辛捷心中一凛,知道丐帮遇事、一向不向别人求援、这时竟派人向自己求救、事态一定严重万分。
高战惦念师兄,也是焦急万分,那丐帮关中六义老大杨宜中悲声道:“天地会乘着乘着我帮中空虚,帮主去渭河调查帮务之时。倾巢而出,一夜之间,我帮弟子死伤五六十人,二大护法,八大弟子死了一半,其他也被独门暗器所伤,毒性漫延辛捷不待他说完,沉声问道:“金老大怎样了?”
杨宜中悲声道:“金老金老受了敌人一掌,已经伤重仙去了。”
辛捷脸色大变,一跺脚,喃喃道:“天地会,天地会”
杨宜中道:“金老也没有白死,他一个人抵住天地会四大高手,用阴风爪硬生生把天地会二大坛主手臂给抓下来。”
辛捷抬头望天,似乎根本就没有听到杨宜中的话,秋风肃杀,归鸦齐鸣,在一刹那间,金老大在那正直粗犷的面容从他脑中闪过了几千遍,那豪迈的笑声,充满了前不见古人的豪气,现在是永远听不见的了,永远听不见了。
他长叹一口气,抬起陷下的脚来,高战见地上深深印了个寸许深的脚印,不禁暗暗昨舌。辛捷喃喃道:“我一念之仁,却替丐帮惹下大祸,看来恶人难渡,凌风弟劝我少积杀孽,这是可能的吗?”
他对天说着,似乎是说给自己听,半晌才道:“杨大侠先行一步,兄弟一定就来。”
杨宜中在江湖上闯了几十年,他深知以辛捷之能,只要他出马,天大的难题,也会迎刃而解,当下喜容满脸道:“就请大侠直接赶往五台山丐帮大坛,小的这就先去,只怕还要落在大侠之后哩!”
辛捷微微一笑,暗付这人甚是机智,激自己兼程赶去,杨宜中又道:“刚才听敝帮弟子传言,李帮主今日便归大坛,帮主一回,丐帮弟子一定会精神大振?上次天地会人多势众,我帮眼看就要复没,正在危急之时,忽然来了一男一女二个蒙面人助阵,那男的剑法凌厉无比,对方好几个高手围攻他,他看看不敌,忽然施出一招精妙绝伦的招式,小的很惭愧,连看却没看清是怎么出招,敌人四支长剑便被齐腰切断哪。”
辛捷问道:“那女的可是一个使峨眉刺的小姑娘?”
杨宜中道:“正是,正是,天地会首领无敌掌见那蒙面人一施出这招,吓得面无人色,呼啸一声。便率众离去,扬言半月之后再上五台和敝帮决战。”
高战听得好生怀疑,他想辛叔叔适才所说的一男一女之事,定然和自己有关系,这时杨宜中又说那女的施的是峨眉刺,他天性颖悟无比,不然以辛捷之资,怎会称许他为天纵之材?当下略一推想,立刻想到那少女的多半就是自己心上人姬蕾,只是和她一起的男子,不知是谁人。姬蕾天性高傲,一般江湖上的少年男子她是不屑一顾的,这人竟能和姬蕾在一起同出同进,照杨宜中说来武功又高,应该定然有些真才实学了。
高战想到这里,不由心底一痛,暗自忖道:“我中了剧毒,这才去天竺医治,蕾妹定是气我不顾于她,这便和那少年男子交游,这误会太深,不知如何解释呢?”
他心中转了好几个念头,辛捷观看他的脸色,已经了然于胸,那杨宜中向两入长揖而别,辛捷和声道:“战儿,我有一件事要跟你说。”
高战蓦然从沉思中回转神来,辛捷道:“战儿,林汶林姑娘天性温柔,心地善良,走遍天下也难找出第二个,你说是吗?”
高战不知他说此干么,怔怔为所着,辛捷又道:“你辛婶婶想收她做徒儿,她对你甚是痴情,这样美貌的姑娘,偏又这样好人品,战儿你福气不小啊!”高战讪讪道:“辛叔叔”
辛捷接口道:“你辛婶婶爱她爱得不得了,辛婶婶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如果你亏待了林姑娘,她可要不依的。”
高战听得惶然莫名,辛捷和声道:“我知道你心中定然喜欢姓姬的小姑娘,我虽没有见着姓姬的女孩子,想来定是万分的惹人怜爱的,战儿,她既然和别的男子交游,你正好和她分手,在我家中还有一个千娇百媚温柔可爱的女孩,在一心一意等着你爱她哩!”
高战心如刀割,辛叔叔这么一说,更证实那女孩子就是姬蕾,他天性虽然豁达,可是对姬蕾情爱已深,此时胸内妒忌,愤怒,自伤,自怜的情绪一齐涌了上来,只觉天地狭窄若斯,自己竟然没有立身之处。
辛捷正色道:“战儿,你辛叔叔当年少年心性,到处留情,后来几乎弄成无法弥补之大恨。你天性淳厚,更易感情用事,你可得仔细想想。”
高战默然听着,辛捷柔声道:“我知道你的心情,战儿,你全心全意去爱的人,竟然会弃你而去,你心中一定又是气愤又是痛苦,可是与其将来你爱着姬姑娘,又不舍林汶,到不如乘这机会解决。”
高战忽然坚毅地道:“辛叔叔,姬姑娘不是那种人,她
她心地好,虽然有点骄傲,可是人是挺好!挺好的。”
辛捷见他脸上神色惨淡,可是仍然坚毅无比,心知他对姬蕾钟情已深,不由叹了口气。高战又道:“辛叔叔,我一定要
一定要找着她,向她解释我到天竺的原因,我是去医治身上中的毒呀,英弟!英弟年纪小,我怎会!怎会”
他正经的说着,似乎姬蕾就在他眼前,正在聆听他诉说一般,辛捷甚是感动,他性子洒脱开通,当下柔声道:“我觉得天下没有比林姑娘更好的了,战儿你和她青梅竹马,是天作之合,唉!世上的事往往都是要违背人意的,战儿,只要你有勇气,辛叔叔会帮你的。”
高战这数月来便为这情思所扰,苦恼非常,这时听辛捷像慈母一般在鼓励安慰,他激动起来几乎要抱住辛叔叔,半晌才道:“辛叔叔,战儿不知要怎么报答你。”
辛捷微微一笑道:“你就赶去找你那姬姑娘吧!我要赶去丐帮总坛五台山去了。”
高战忙道:“辛叔叔,战儿也去,我要瞧瞧我师兄李鹏儿。”
辛捷笑道:“你是怕敌人人多,辛叔叔一个人不敌是不是,其实天地会狐群狗党,怎能济得大事,唉!当年我如果不手下留情,那无敌掌怎能害死金老大。”
高战道:“小侄跟去见识一下天地会众人也是好的。”
辛捷道:“战儿不必去了,你找着姬姑娘叫她到大戢岛去,否则平凡上人要带着他的老鹰队,亲自下山逮捕了,而且我还有一事要你去办,你去少林找慧空和尚,也就是你吴大叔,叫他告诫他徒侄,不准他徒侄再去找他生父麻佳儿寻仇了,这青年,天资倒是不错。”
高战只得答应,辛捷见他脸色灰板,知他心中仍然耿耿于怀,便笑道:“今日咱们谈的,你可别告诉你辛婶婶。”
高战奇道:“怎么?”
辛捷道:“她要吃醋哩!”
高战一想,恍然大悟,心中也轻松不少,脱口道:“辛叔叔,你说林汶是天下最可爱的姑娘,恐怕是违心之论吧!辛婶婶当年辛捷笑道:“辛婶婶当年自然可爱,可是现在已经老啦!”
他说完吐吐舌头,一挥手几个起落便去得无影无踪,高战怔怔站在那里,心想辛叔叔真是奇人,可庄可谐,丝毫没有那些老前辈们倚老卖老的习惯。
远远传来一两声惊鸟的鸣声,天色暗了下来,高战心知辛叔叔已然走远,心中暗自忖道:“这世上有些人终年马不停蹄为别人奔走,有些人却终日吃喝玩乐,如果世上的人像辛叔叔一般,那么人间还有斗争,还会互不信任吗?”
林风吹着,高战慢慢走向前去,他想:“世上一定要有辛叔叔这种人,才会把这世风日下的社会支撑住,咱们男子汉大丈夫,一生在刀枪山林中闻,做事但求心之所安,其他小节自然管不着了。”
“蕾妹疑我防我,那是因为她喜欢我,我每次都是救人情急,是以招她怀疑。见危拔刀,这是江湖上行走的根本道义,像辛叔叔夫妇,何尝享受过一天安静生活?哪里还顾得到被救的是男是女?蕾妹,蕾妹,你也太不知我心了。”
他自哀自怨,不由走出林子,前面横着一座大山,高战心想今夜必须夜宿,便沿山路而上,放目找寻那容人山洞。
忽然远远火光一闪,高战心中大奇,施展轻功穿了过去,他连番受高手指点,此是武学已致通悟地步,举手抬足,无不觉得得心应手,自然流露出一种潇洒之色。奔了一刻,只见前面一个山洞,洞内烧着一把火,火光微弱隐密,生怕是被人发觉的模样。
高战定神往内一瞧,只见洞内黑黝黝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他功力精湛,十数丈内之物,虽在黑暗之中,也可瞧得清清楚楚,可是这洞甚是深长,竟然看不得底。
高战心中疑惑,正自沉思要不要发言相询,忽然一股疾风从洞内传出,高战一挺身,一手勾在山壁上,身子向空中荡了起来,只听见碰然一声,那堆火竞被一物压熄。
高战一想,心知自己已被发现,是以洞内之人抛下大块泥土打熄火堆,看来洞中人不喜与外人相会,自己也不便不知趣再去打扰别人,正待离去,忽然不远之处人声嘈杂,好象是大批人经过。
高战纵身上树,向人声处望去,但见十多人仗着兵刃,搜索前来,其中为首一人道:“明明看见火光,这对狗男女不知逃到哪里去了。”
另一人道:“秦岭鲁老贼受了重伤,他们走不远的。”
高战心中一惊,暗忖:“如果是秦岭一鹤鲁道生鲁大侠,这事我倒要伸手管一管,先瞧清楚再说。”
那为首人道:“咱们分四路搜索,发现敌踪,立刻点火箭传讯,那小子武功倒不怎么样,只是剑上那怪招的确凌厉,咱们人少了一定拦他不住。”
高战心念一动,暗忖:“难道就是他和蕾妹,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了。”
众人依那为首的人分为四起,呼喝而去。高战见那为首的人向那洞中走近,心想不管是否姬蕾,先把这群人引开再说,一伸手摘了二支树枝,运劲向那为首双目打去,身形却向右边奔开,故意震动树枝。
他不知来人是敌是友,是以手下留情,只用了三分劲力,那为首的武功不弱,伸手接着树枝,脚下立刻运劲向右扑去。
高战脱下外衣蒙在头上,不停向前奔去,那为首的人武功虽高,怎能与高战并驰,高战放足弃了一阵,后面的人已落后甚远,便挠了一个圈子,向左扑去,那搜左边的人武功低微,高战忽隐忽现,逗得几人又急又怒,蓦然放出了火箭。
高战见众人都向左边扑来,心中暗暗一笑,踏着树梢回到山洞。他这种功夫,却是非同小可,全凭一口真气,那树尖枝细摇动,错非上乘轻功,要想跃来跃去,真是万万不能。
高战走进洞前,伸首向内一看,想要通知洞中人情势危急,忽然咦的一声从洞中传出,那声音虽轻,可是高战却听得清清楚楚,当下如中焦雷,千思万想一齐涌上胸头。
高战只觉热血上涌,那声音就是再过一百年,他也会辨别出来,因为那正是他少年初恋的情人——姬蕾的声音啊!他拔脚便往内钻,忽然一种从未有的感觉袭上他的心头,他停住了脚步,暗忖:“我可要瞧瞧蕾妹到底和他有多好。”
他心中虽然有一千个一万个念头,想要促使他奔上前去找姬蕾倾诉,可是少年人的傲气和男性的自尊却像一道牢不可破的铁匣,横在他面前,他几次举步竟然没有前走。
这洞中又干又净洁,而且弯弯曲曲深不可测,高战屏息轻步向暗处闪去,走了半天,才见山洞尽处点着一盏清油小灯,他躲在凹洞中,只见地上躺着两个人,高战仔细一瞧,一个气息微弱的中年,正是上次替辛叔叔传信而会着的终南一鹤鲁道生,他身旁躺着一个年约二十旬气势威猛的汉子,姬蕾正用手帕不停的在他额上抹汗,那汉子虽然紧闭着两眼,似乎受伤不轻,可是神色安样已极。
高战只瞧得眼前金星直冒,他见鲁道生身受重伤。本想现身出救,可是他眼睛直生生的盯在姬蕾的身上,再也移不开来。
姬蕾抹了一会,又去替鲁道生揉胸助息,妨似无意的侧过脸来,高战只见她瞧着地上的青年,眼睛中流露出千般关怀及同情。
高战只觉心中凉得很,接着双手也凉了起来“那目光。”高战想着“那目光正是她当日对我瞧的呀!那天我在她家,只因瞧见了她那柔情万状的目光,便奋不顾身和几个高手拼搏,可是现在呢?但愿我死了,我也不愿见她怜爱的瞧着别人。”
他真想一定了之,然后也许像吴凌风大叔一样,不再过问人间尘世,也许海阔天空的东闯西荡,直到有一天,当用尽全身力量时,便偷偷往洞里一钻,再也不知人间愁苦。
姬蕾轻轻叹口气道:“唉!天地会定然包围住这个林子啦,这两人都受了重伤,怎么办呢?”
高战见她眉头凝注,一幅小儿女的天真模样,数月不见,样子一点也没有改。姬蕾又轻轻道:“要是我那大哥哥在的话,他一定会大展武功,把那般小贼杀得一干二净,替我出口气,可是他呢?他死了,死了,我再也看不见他了。”
她说完,长长的睫毛上沾上了一滴泪珠,高战大奇,暗忖:“她原来还有一个大哥,怎么不曾听她说过?”
姬蕾喃喃道:“大哥哥对我是多么好啊!我要的东西他没有不替我找来的,我心中想的事,他马上就知道了,然后设法达到我的目的,大哥哥,我多么想你哟。”
她脸上洋溢着柔情密意,似乎深陷沉思,姬蕾接着道:“要是大哥哥不被那小妖女害死的话,那有多好!我也不用困在这里,大哥哥是无所不能的,这些小贼,哼!瞧在他限里真是像灯草捏的一样。可是,现在怎么办哟?”
高战怔怔听着,暗忖:“她说的大哥哥难道是指我,我好端端的活着,她怎说我死了?哟对了,对了;她这是恨我和英弟,所以指咒于我。”
高战一想到这;但觉百脉齐放,心中甜美无比,暗忖:“这样看来,蕾抹对我还是很好的,我向她解释,她一定会听得进去,目下先再听听她口气再好。”
姬蕾慢慢站起,把清油灯火焰压小,满洞青光森森,光影变幻无方,姬蕾正待靠墙休息,那三旬左右青年忽然从醒转过来,姬蕾连忙凑近道:“小余,你觉得好些么?”
那青年道:“蕾姑娘,你没有受伤吧?”
姬蕾眼圈一红,暗想这世上到底还有关心我的人,当下柔声道:“小余,我好好的,你舍命护着我,唉!其实我的命那有这样值钱?让我死于那批人之手,你是可以逃出去的,现在弄得你身受重伤,只有死守这洞中的一条路了。”
那青年道:“蕾姑娘,我我从小受尽欺侮,身子任人作贱,这才挨了两剑,又有什么关系?”
姬蕾道:“你舍命救我,我心里很是感激,你流血太多,好好歇歇吧!”
那育年道:“蕾姑娘,你赶快出去,这般天地会的人,虽然不讲江湖道义,可是对你一个女人家,想来也不会为难的。”
姬营道:“那么你们呢?”
那青年道:“这就看命运了,咱杀了天地会这许多人,要是吃对方拿住,只有死一条路,只可惜这位大侠,与我们一面不识,仗义出手,倒累了一条性命。”
姬营俏脸一扳道:“你当我是这种人么?你以为我为爱恋这生命么?告诉你,我这条生命无人怜惜死在谁手中都是一样。”
男青年急道:“蕾姑娘,我可不是这个意思,你你
别生气。”
他心中发急,说话声音增高,伤口震痛,豆大的汗珠沿颊流下,姬蕾柔声道:“你别急,我没生气,让我来替你擦汗。”
她伸手摸出汗巾,又小心地替那青年擦汗,高战在一刻之间,三番四次想要去救伤者,可是终为忌嫉所克,不曾出手。
姬蕾口中轻哼着催眠的小调,那青年脸上安祥无比,又过了一会,那青年道:“蕾姑娘,我我想喝水。”
姬蕾从袋中拿出瓦罐,倒了一杯水递给他,那年青伸手抓住姬蕾的手道:“蕾姑娘,请你扶我起来。”
姬蕾道:“怎么啦!”
那青年奋然坐起道:“我去把敌人引开,咱们总不能坐在这儿等死。”
姬蕾急道:“不行叼,你背后一剑刺得那么深,你听我话,咱们一定会脱险的。”
她语气完全是大人哄小孩的模样,那青年居然安静唾下,姬蕾忽然道:“等你伤好了,我们也要分手啦。”
那青年大惊道:“为什么?我我对你无”
他原想讲无礼,可是说不出口,姬蕾悠悠道:“人生若梦,离合无定,天下岂有不散的宴席?”
那青年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良久才呸咽道:“蕾姑娘,你你不要丢开我,我我。”
他说到这里,竟然号啕大哭,高战心中暗笑,心想这么大人了,还像一个孩子一般,他见姬蕾说要和那青年分手,不禁大是得意。
姬蕾道:“别哭!别哭!我不离开你就是。”
那青年道:“我小时候,后母天天打我、骂我,我都能忍耐得住,可是当有一天我得知表面上宠我疼我的父亲,竟然受后母指使要害我,于是我像发狂一样,一跑跑离家乡几千里,从此我再也没有回家,那时我才六岁多。”
姬蕾柔声道:“真是可怜的孩子。”
那青年道:“我只道天下永无爱我怜我之人,我从来不曾被人惜过,后来遇着兰姑姑,她待我好得很,可是她不久便死了。
我立誓替她报仇,经过千辛万苦学成了武功,而且偷学了一招武林三剑之一孙凌重大侠的剑式,于是便去刺杀害兰姑的官儿。”
姬蕾道:“别谈了,我累啦。”
那青年不听,接着道:“蕾姑娘!我上次受伤,你守在旁边两天两夜,你当我昏迷不知么?你这般怜惜我,总不会抛弃我不顾吧?”
姬蕾脸一红,啐道:“你再瞎说看看。”
那青年喜道:“蕾姑娘,我要永远跟着你。”
他诚恳的说着,脸上热情真挚,姬蕾想起负心无良的高战,心中又酸又痛,不知如何是好,她心念一转,婿然笑道:“好啊,我不离开你就是。”
高战心内如中长刺,姬蕾忽道:“有些人自以为聪明,见异思迁,最是忘思负义。”
她这没头没脑的一骂,高战心中一惊,暗忖:“他骂给谁听,难道她看到我么?”
忽然洞外脚步之声大着,姬蕾见话不生效,又道:“我还是喜欢像你这样诚实的孩子。”
那青年喜出望外,睁大眼睛望着姬蕾,高战注意渐近的脚步声,是以没有主意,那脚步声愈来愈近,不一会,走来十几条大汉。
那青年一翻身拾起长剑,护在姬蕾身前,姬蕾也拔出峨眉刺,那为首的人笑道:“小于,快快束手就缚吧!”
那青年冷笑道:“要在下之头却也不难,只得依在下一事。”
他仗剑而立,倒也威风凛凛,众人都知他剑法高强,一时也不敢逼近,那为首的人道:“在下敬老兄是汉子,有话尽管说。”
那青年道:“只是各位不伤这姑娘一根头发,在下立刻随各位去
那为首的想道:“这姑娘虽说与我帮为敌,可是从来未曾杀过我帮一人,而且听说她与久绝江湖世外三仙关系颇深,杀她却有何利?”
当下装作慨然道:“这事包在我身上,这如花似玉的姑娘,摸都舍不得重摸,怎能忍心杀她。”
他胜利在握,言语中自然流露出一种轻薄之态,姬蕾又羞又急,心中又恨高战为什么还不出手。
原来高战第一次走近洞旁,她便借火光瞧见,当下百感交集,对于这个负心人真不知是爱的多,还是恨的多,她这半年到处乱闯,结识了这个江湖上人称“怪剑客”的小余,在他呵护下倒也并未吃亏。此时陡然见到高战,面貌如昔,英风勃勃,不由砰然心动,恼恨之心消了几分。
她略一沉思,生出一计,假装和小余亲热,想要气高战一个够,然后再在他千万软语下化怒为喜。岂知人算不如天算,高战先受辛捷所说影响,一上来成见便深,是以迟迟不曾出面。
姬蕾见高战并不出面,小余多情的眼光始终凝注着她,她苦恼已极,那为首的道:“咱们就这样办,让这位小姑娘离去吧!”
高战在考虑这洞中狭小,一出手便和这许多人的兵器搏斗,一定得想一个好方法才可,他想着自己所学的武功,要找出一套最适宜的,是以迟迟未能出手。
姬蕾见情势已急,她胸中愈来愈冰凉,忽然想道:“他原来对我的死是求之不得,罢了!罢了!死在这真诚多情的人怀中,也胜似一个人日后飘泊浪荡。”
她性子刚硬,在这生死关头毅然决定,可是想起自己一生命运,全部少女的情感托负于一个负心郎君,不由悲从中来,一颗颗眼泪流了下来。
她一伸手握住小余的粗大臂膀,但觉安全无比,她柔声道:“小余大哥,咱们死就死在一块!看这些没良心的人有什么好处。”
小余被她一握,登时精神百倍,他一向敬姬蕾有若神明,此时只觉一只又滑又腻小手捉住他的手臂,真不知是真是幻。
姬蕾又道:“小余大哥,我生不能嫁给你,死后再嫁给你吧!”
她此时神智已昏,脱口而出,小余惊喜欲狂,高战刚好想通如何应付天地会众人的手法,心中刚喊一声“成了”忽然听到姬蕾柔情无限的说着,他一揉眼睛,看见姬蕾挽那着青年,一幅同命鸳鸯的样子,只觉眼眶一热,泪水渐渐充满,他一咬下唇,心中默默道:“就是今日死了,也不能让眼泪流下。”
他心中尽想着儿时爹爹所说的话“丈夫流血不流泪”长吸一口真气,强忍住将垂下的泪珠,手一按凹壁,身形疾若箭矢,现出身来。
高战想好先用先天气功护身,再用小擒拿法近身搏击,这洞中太小,必须逼得对方施展不开,才一个个收拾。他一现身,更不打话,双手一错,便往那为首的攻去。那天地会为首汉子,忽见高战形若鬼魅在黑暗中突然飞出,而且一言不出便出手攻到,真是又惊又怒,连忙倒退。
高战心意已定,心想将这汉子解决,算是报答昔日姬营的恩情,然后飘然而去,像平凡上人一样无拘无束,这一生再也不卷入感情游涡里。
他心中想着,手上连出绝招,这种擒拿法原是极为普通之功夫,可是高战施展开来,招招蕴含无穷力道,那群汉子,空自仗剑仗刀,竟然被逼得手脚无措,高战在刀剑丛中穿来穿去,他长啸一声,脚飞手点,弄倒了七八个人,只剩下那为首几个人,功力较高,犹自苦力支持。
姬蕾想不到半年不见高战,他武功竟然精进若斯,怪剑客小余一向自命武功不凡,此时也从心里折服,心想这少年不过二十出头,就是从娘胎开始练功,也未必能臻这般地步。
须知高战不但天生聪慧,少时又巧食功参造化的千年参王,是以内力修为自是强于常人数倍,他祖上历代名将,血液中自然有一种将门勇武天性,学起武来自是得心应手,再加上天池大侠风柏杨,中原之鼎辛捷,恒河三佛之首的金伯胜佛,将本身最精妙武功倾囊相授,如何不造就一枝武林奇葩。他年纪虽青,对于各门上乘武功多所涉猎,自然而然产生一种通悟融汇之功,是以随便一套拳脚,在他施将起来,也就是淋漓致尽了。
姬蕾虽知高战一定得胜,可是眼见他出入刀剑间不容发,一颗心不由吊在空中一般,她自己几次暗啐道:“呸!这等无良心的人,我管他生死怎的?”
可是关切之心仍然不能消释,她轻叹一声,闭目不看,高战身体背着她,有时杀敌回身,两目只是望上,并不看她一眼,姬蕾羞急交加,更加坚定自己决心。
那几个人见败势已定,正想逃出洞我,高战哼了一声,双手连进杀着,不一盏茶时间,将剩下诸人一一点倒,他拍拍身上灰尘,轻步离去。
如果他这时回头一瞧,姬蕾也许会控制不住向他怀中扑去,可是他此刻忌念如炽,只觉一草一木,山石洞穴都不容于他,加紧脚步,飞快外跑。
他走了一会,忽然想起秦岭一鹤的伤势,连忙从怀中玉瓶中取出几粒兰仙果,这再转折回去,只见姬蕾站立着一动也不动,就如一尊石像,夜风吹着,高战不由心生怜惜,但一想到自己的烦恼,心中不能自己。
高战沉吟一会道:“姬姑蕾妹,这果子可治鲁大侠之伤,请你拿给他服下,蕾蕾妹,咱们再见了,祝福,祝福你。”
他强忍悲痛,声音不由颤抖不止。姬蕾抬头一看,但见他面色惨淡,似乎心都碎了,她心一软,伸手接过兰九果,高战头也不回,径自飞快离去。
她这一瞧,从此决定了她一生,如果她不这样一瞧,也许会真的万念俱灰,跟着怪剑客去。这一瞧之下,怜爱之心大起,恼怒之情收敛,日后纠纠缠缠,终于步入上苍已经安排好的结果。
原来这怪剑客小余,本是济宁府所属一县衙门小肠,那时吴凌风的爱侣阿兰因家中大水,飘流外县,后来县官见她貌美,欺她目盲又无依无靠,用迷药玷辱了她,直到吴凌风寻来,阿兰日渐自卑,竟然上吊自杀。小余当时服侍阿兰,阿兰待他若弟弟,因此小余感恩图报,一怒之下流浪天涯,学得武艺,那玷辱阿兰的县官已高升为保定府知府,小余冒着生命危险入府行刺,正被众教师围攻,姬蕾恰巧经过,助他脱围,从此两人结伴而行,路过五台,助丐帮抗敌,终于和天地会结下不解梁子。
且说高战乘夜而行,一直奔到天明,觉得全身疲倦,便靠着一处野坟睡了,这一睡直到下午才醒转过来,忽闻蹄声得得,三骑穿林而来。
高战一看,只见前面二马坐着一男一女,英风飒爽,后面却坐着一个老者,背上背着一把极大砍刀,高战只觉来人面貌甚熟,一时之间都是怎样也想不起来。
那少年男女走近,忽然双双叫道:“高——小侠!”
“高大哥!”
高战蓦然想起,这女的正是方家牧场场主之女颖颖,那老者是他外祖金刀李,当下连忙上前见礼,那老者下马执着高战手笑道:“高小侠,一别将近二年,小侠英风如旧,老夫心喜已极!”
高战连忙行礼,方颖颖道:“高大哥,你那头金鸟呢?”
她自从上次见高战击败找他外祖报仇的龙门五怪,最后用金鸟破去那龙门毒丐飞天蜈蚣,心中羡慕极了,一直也想弄个把金鸟玩玩,于是每天逼着她师哥郑若君去找。那金鸟是雪山异种,中原如何寻得着,她师哥为讨她好,翻山越林,也不知捕捉了多少头类似的大鸟,只是没有金色羽毛的,方颖颖好生气闷,此时见着高战,不由又想起那金鸟的神俊,再也忍耐不住问了起来。
高战道:“那是一个朋友的东西,可不是我的呀!”
方颖颖道:“你那朋友住在哪,他本领不小,我们怎么找不着这种乌儿?”
高战道:“那是雪山绝顶所产灵禽,不要说本就少之又少,而且此鸟力大无穷,如非它心服口服于你,也不易捕捉哩!”
方颖颖一皱鼻子道:“过几天,我也到雪山去捉它一头。”
金刀李见外孙女长得又高又大,可是言行还是孩子一般,不由甚是好笑,当下笑比道:“颖儿不要罗嚏,高小侠,听说天地会死灰复燃,当年挑翻天地会的是辛捷大侠和我那好友鲁道生,现在江湖上传说辛捷大侠赴南荒有事,那鲁道生人孤势弱,是以老夫率徒儿赶去赴授,高小侠如果无事,不妨也一道去如何。”
金刀李天性豪爽,心中从无隔言,他对高战甚是敬佩,心想只要他出手相助,真强过自己十倍,当下便出口相求。
高战缓缓道:“鲁大侠已被天地会众人打伤,就在前面几十里山洞中,晚辈已将那批围攻之人点倒,又将兰九果留下,想来定然不妨事了。”
金刀李是血性汉子,闻言一拍马便往前行,高战道:“晚辈还有急事,是以不能相陪。”
金刀李一招手向他作别,高战抬目一看,方颖颖和郑君若有说有笑,神情亲呢,似乎在商量如何上雪山捕捉金鸟。
方颖颖道:“如果雪山太危险,你就不必上了,上次你跌伤了,我心里不知多难过。”
郑君若喜气洋洋,向高战笑着挥别,蹄声得得,三人渐渐走远了。
高战踏着夕阳,心中沉思不定,他想道:“有的人终生为情而苦,至死不渝,有的人却如游戏一般,似幻若虚,方姑娘和她师哥好,那是最好不过。”
他想起上次离开金刀李家中,那是为了怕方颖颖的柔情,这姑娘居然这般通达,真是北国儿女的天性了。
他想到自己应该去少林寺,前年他初人江湖便碰到吴凌风大叔,那时自己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能十年、二十年如一日,但现在他明白了,从前他想尽方法去安尉吴大叔,辛叔叔也想尽法子阻止吴大叔出家,可是如今自己倒和吴大叔同病相怜了。
他一路行去,边走边想,不觉已近河南之境,这日上得高山,已是二更时分,但闻佛钟齐鸣,声音又是悠扬,又是飘忽,传到远远对面山谷,发出嗡嗡回音。高战只觉心中空空荡荡,举目望去,遍山遍野都是松林,风声吹来,松涛似海。
高战坐在一棵松林树旁,等到少林夜课完毕,这才入内求见慧空,这少林寺的确是闻名古刹,那房屋参差,也不知连绵到何处。
忽然身后一个和悦的声音道:“小娃儿,替我辨件事可好?”
高战大惊,以他目前功力,竟然没有发觉身后来人,他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年老尼姑含笑而立,那老尼虽然年事已老,可是眉目之间仍然清秀绝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