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坑上踞坐着一个青袍红脸老者,身材雄伟,胸前飘着一片片长髯,面貌冷峻,两道炯炯目光,直向江寒青射来,颔首道:“你就是江二公子么?”
江寒青昂首道:“不错,在下正是江寒青。”
青袍老人声音冷漠,抬手道:“请坐。”
江寒青也不客气,大模大样地在左首一张椅上,坐了下来,司徒兰傍着他下首坐下。
青袍老人道:“江二公子光临敝宅,老夫深表欢迎。”
他口中说的虽是客气,但口气还是十分清冷。
江寒青道:“尊驾见召,在下先想请教老丈如何称呼?”
青袍老人冷冷道:“老夫不喜和人通姓道名。”
回答得干脆!
江寒青仰脸晒道:“那是江某多此一问了。”
青抱老人脸色微沉,哼道:“你很自负。”
江寒青道:“江某生来就是如此。”
青袍老人道:“老夫面前,你敢如此说话?”
江寒青大笑道:“纵然刀剑加颈,江某何惧之有?”
青袍老人嘿然道:“那很好,老夫就要你尝尝刀剑加颈的滋味。”
司徒兰听得心头暗暗焦急,叫道:“干爹”
青袍老人望了她一眼,问道:“兰儿,你有什么事?”
司徒兰道:“你老人家不是有话要和江二公子谈么?”
青袍老人口中沉唔一声。
司徒兰低低地道:“那就好好的和他说咯!”
青袍老人微微一怔,两道森森眼神,朝两人瞥了一眼,但觉眼前这位江二公子少年英俊,才貌出众,和自己义女,真是珠联壁合的一对!
不觉看得暗暗点头,一手摸着长髯,微笑道:“只要他好好说话,干爹并无难为他之意。”
司徒兰被干爹笑得脸上一红,低声道:“二公子,你也别负气咯,大家好好的说,不好么?”
江寒青道:“令义父有何指教,尽管请说。”
青袍老人这一瞬间,脸果然和缓下来,声音也转变的至为平和,徐徐说道:“老夫有一件事,要向二公子请教,希望你实言相告才好。”
江寒青道:“老丈要问什么?”
青袍老人道:“令尊江大先生,和老夫也有过一面之缘,三月前传出噩耗,听说他已归道山,不知是真是假?”
江寒青听得不觉一怔,心中暗道:“原来他还当父亲并未身死!”
心念转动,一面正容道:“先父一向健朗,突告病故,确是太以突然,在下和家兄均随在,亲视含殓,岂会有假?”
青袍老人两道深凛目光,一瞬不瞬得紧盯在江寒青脸上,似乎是仔细察看着他说的是真是假?口中意味深长的发出两声嘿嘿轻笑,说道:“如此说来,江大先生是真的故世了。”
江寒青心头突然一动,暗道:“他言中之意,似就不信父亲已经去世,莫非父亲遗体被盗之事,和他们有关?”
想到这里,不觉冷笑道:“听老丈口气,似是怀疑先父诈死了?”
青袍老人脸色平静,徐徐说道:“有这等想法的,只怕不止老夫一人。”
江寒青剑眉轩动,愤然道:“真是荒谬已极!”
青施老人手拂长髯,说道:“老夫到底哪里荒谬了?令尊死后,仅一个空棺,总是不争的事实!”
江寒青目中寒星飞闪,霍地站起,厉声道:“黑旗令主开棺盗尸,是你支使的了!”
青袍老人微晒道:“令尊死后,棺中并无尸体,江湖上已是尽人皆知,老夫生着耳朵,总可以听到吧?”
江寒青道:“老丈手下,把江某引去紫竹庵,设下这恶毒隐阱,移祸于我,又是为了什么?”
青袍老人淡淡一笑道:“那是本门处决叛徒,与你江二公子无关。”
江寒青心头暗暗冷哼,忖道:“你倒推得干净。”
只听青袍老人接道:“老夫邀晤江二公子,实有一事和你商量。”
江寒青心中一动,暗道:“来了,不知他要和自己相商什么。”
一面故作讶容,问道:“老丈有什么事,但请明说。”
青抱老人脸挂微笑,缓缓说道:“主上听说江二公子武功卓绝,有意邀你参加本门。”
江寒青心头不觉一震,暗道:“自己还当他是这帮人的手脑,原来还有主上!”
心念闪电一转,抬目问道:“老丈说的主上,又是何许人物?”
青袍老人一手捋须,神秘一笑道:“主上自然是一门之主了。”
江寒青岂有放过机会,接着头号道:“贵门总该有个名称吧?”
青袍老人道:“不错,但本门还不到公开的时候。”
江寒青冷冷一笑道:“老丈既邀江某参加,却又连贵门名称,贵上名号,都秘不见告,岂不是等于空谈了么?”
青袍老人微笑道:“江公子加入本门之后,自会知道。”
江寒青道:“在下先要知道了,方可考虑。”
青袍老人道:“老夫可以奉告的,是本门以排解武林纷争,泯除门户私见为宗旨,决非黑道帮会,这一点,江二公子尽可放心。”
他不待江寒青发问,接着笑道:“本门罗致人才,以武功高低,分授职位,俾人尽其才,江二公子加盟本门,职位当不在老夫之下。”
江寒青道:“老丈在贵门中是什么职位?”
青袍老人似是不愿正面回答,淡淡一笑道:“老夫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江寒青暗忖:“此人口气不小,看来他在这帮人中地位果然不低!”
青袍老人见他没有作声,顿了一顿,续道:“老夫不妨实言相告,数月之前,老夫奉主上之命,造访令尊,拟以本门护法名义,挽请令尊出任”
江寒青不待他说完,接口道:“先父不答应?”
青袍老人答道:“令尊也并未拒绝。”
江寒青暗想:“父亲为人方正,岂肯担任你们护法之职?”
青袍老人答道:“或惜为时不久,令尊就传出噩耗,这护法之职,虚悬已久,如由江二公子出任,子就父职,不失为武林佳话。”
江寒青心头突然一动,暗想:“难怪他方才一再讯问父亲是否真的故世?原来他们一直怀疑父亲因不愿就护法一职,诈称身死。”
当下心念一转,冷冷道:“可惜江某并无兴趣。”
青袍老人脸色微变,望了司徒兰一眼,嘿然道:“你最好仔细考虑一下。”
他说到“考虑”二字,语气特别加重,似乎满含着威胁意味!
江寒青灵机一动,傲然道:“江某对贵门一无所知,那也用不着考虑了。”
青袍老人突然大笑道:“江二公子,你可知道除了投入本门,别无第二条路可行么。”
司徒兰心下一急,别过头来,朝江寒青暗暗使了一个眼色,起身道:“干爹,江二公子不谙本门禁律,还是由女儿再劝劝他”
青袍老人顿首道:“好吧,你要他静静地想一想,明天再作答复。”
司徒兰躬身道:“女儿知道。”
青袍老人挥了挥手道:“你带他出去。”
司徒兰转过身来,道:“江二公子请随我来。”
江寒青也不和青袍老人招呼,昂然站起,随着司徒兰走出中院。
司徒兰四顾无人,回头低声说道:“你怎么好对我干爹这般说法?”
江寒青冷笑道:“在下什么地方说错了?”
司徒兰道:“我没说你的不对,只是不能和我干爹闹僵了。”
江寒青道:“那为什么?”
司徒兰低低的道:“我是为你好,你不知道,本门规定,非友即敌,非生即死,除了投效本门,只有”
忽然住口不言。
江寒青剑眉一轩,道:“就得处死么?”
司徒兰道:“你知道就好了,我义父今天对你算是特别优容,方才我真替你耽心!”
江寒青哼了一声,冷冷道:“多谢姑娘。”
两人边说边走,堪堪回到后院,突听前面传来了几声叱喝,和一阵金铁交击之声!
这原是一瞬间的事,司徒兰脚下方自一停,但闻一声苍劲长笑,紧接着又是一阵急骤的兵刃击撞,纷沓传来!
江寒青暗自忖道:“前院似是来了很多强敌。”
司徒兰一脸俱是惊诧之色,口中轻咦一声,说道:“江二公子请先上楼去,小妹到前院看看就来。”
说完,转身忙朝外行去。
江寒青心中暗道:“这找上门来的,莫非是大哥赶来相救?再不,就是无尘师太和觉胜法师等人。”
江寒青心头思绪紊乱,一时只作不闻,登上楼梯,走近房门,一手掀帘而入!
就在此时,突觉一缕指风,迎面袭来,身上一麻,顿时失去知觉。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江寒青但觉身躯一震,似是被人拍开了穴道,倏地睁开眼来,但见自己躺在一张云床之上。塌前站着一个青袍道人,黑须飘胸,右手执着拂尘,脸含微笑,稽首道:“江二公子请了。”
江寒青翻身坐起,只觉自己双臂,依然被人点了穴道,无法举动,心头甚是愤怒,喝道:“你们究竟要把江某怎样?”
青袍道人歉然说道:“江二公子多多原谅,贫道乃奉命行事,情不得已。”
江寒青冷笑说道:“你是奉那青袍老人之命来的?江某顶天立地,纵然刀剑加身,也不会加入尔等匪类组织。”
青袍道人呆了一呆,忽然会意过来,微微一笑,道:“江二公子误会了。”
江寒青道:“江某一点也没有误会。”
青袍道人笑道:“江二公子说的青袍老人,当是龙潭大宅中的贼党了,咱们突袭龙漠贼巢,江二公子就是从那里救出来的。”
江寒青疑惑道:“你们不是一路的?”
青袍道人道:“如果是我流香谷的人,贫道焉有不承认之理?”
“流香谷的人”江寒青愈听愈觉复杂,攒攒眉,问道:“那龙潭大宅的一帮人,究竟是何来历?”
青袍道人道:“这批人的来历,贫道也弄不清楚,只知他们首脑人物甚是神秘,目下已经罗致了不少江湖高手”
江寒青道:“你们流香谷呢?”
青袍道人微微一怔,笑道:“流香谷主持江湖正义,不可与他们相提并论。”
江寒青冷冷一笑道:“他们把在下掳来,又是为了什么?”
青袍道人道:“这真是莫大的误会,江二公子要是不信,单堂主正在客厅中相候,贫道这就领施主前去。”
江寒青起身道:“好,在下就去见见你们单堂主。”
青袍道人踏着白石小径,缓步而行,走到一座敞轩前面,回头说道:“江二公子请随贫道进去。”
江寒青随着他进入敞轩,抬头望去,只见上首一把交椅上,端坐着一个身躯高大的独目灰袍老人,生相威猛,大概就是单堂主。
在那独目老者的左边椅上,坐的是一个脸如淡金的中年人。
身边,却空着一把椅子,并无人坐。
只听独目老者的威重声音问道:“江二公子来了么?”
青袍老人连忙稽首应“是”身形一转,转脸朝江寒青道:“贫道替江二公子引见,这位就是单堂主。”
接着又朝淡金脸汉子一指,说道:“这位是宫副堂主。”
独目老者领首为礼,抬抬首道:“请坐。”
那淡金脸汉子也含笑抱了抱拳。
江寒青双手穴道受制,昂然点头,就在独目老者对面椅上坐了下来。并问道:“你们救我来此是何用意?”
独目老者道:“敞谷主想请江二公子前往一晤,究竟何事。老夫也不知道。”
江寒青道:“目前江湖上出现的黑旗令主和青旗令主,可是堂主手下?”
独目长者很快答道:“不是。”
江寒青道:“堂主可知他们的来历?”
独目老者沉吟了一下,道:“不知道。”
江寒青道:“堂主难道没有听人说过么?”
独目老者道:“老夫最近听说,确有一帮神秘人物,在金陵城中出没,直到昨晚,才知江二公子已落在他们手中,老夫就是从他们巢穴中把你救出来的。”
江寒青道:“堂主既然从他们手中,把江某救出来,岂会不知道他们来历?”
独目老者不耐地道:“老夫已经说过,不知道他们来历,你不用再问了。”
江寒青心中暗想:“听他口气,似是已知对方来历,只是不肯和自己说罢了。”
停了一停,又抬目问道:“在下还有一件事,要请问堂主。”
“好吧,你说出来听听,老夫知道的,自可回答于你。”
江寒青道:“先父遗骸被盗,不知单堂主可曾知道?”
独目老者怔了怔,点头道:“老夫听到江湖传言,江大先生遗体被盗,详情如何,老夫就不得而知了。”
好个不得而知!
江寒青再也忍不住,目中寒星飞闪,冷笑一声道:“不是贵堂主手下盗去的么?”
坐在独目老者左边的淡金脸汉子,脸色一沉,道:“江二公子说话最好有个分寸。”
江寒青大怒道:“江某几时说错了?”
独目老者朝淡金脸汉子微一摆手,然后嘿然笑道:“江二公子认为令尊遗骸,是流香谷的人盗走了?”
江寒青道:“不错,目前只有你们两股神秘力量,出没江湖,黑旗令主夤夜开棺盗尸,但已只是一具空棺,此事即非他们所为,除了你们,还有第三帮人么?”
独目老者仰天大笑道:“武断得好,流香谷以主持江湖正义为宗旨,岂肯效江湖下五门毛贼行径,开棺盗尸?再说咱们和江大先生何怨何仇?盗他遗骸,又有何用?”
江寒青听他口气,似乎不假,一时之间,心头更觉没了主张,暗道:“这开棺盗尸之人,既非黑旗令主,又非流香谷的人所为,那是什么人盗去的呢?”
只听独目老者徐徐说道:“目前江湖乱象已萌,暗潮迭起,敞谷主请你们四大世家的人,前往一晤,也许和整个武林大局有关,阁下有什么话,见了敝谷主,再说不迟。”
江寒青暗道:“原来他们谷主还邀了东许、西秦、北李三家的人。”
不觉抬目问道:“贵谷主现在何处?”
独目老者道:“谷主一再指示,不到时机,不得和对方冲突,老夫奉命迎接阁下而来,因你昨晚已落人手,不得不突袭对方在江南的巢穴,把你救出来,但如此一来,必然引起对方警觉,因此老夫不能在金陵城中多事耽搁,决定在黄昏前离去,此时已是未牌时光,距我们动身,已不过一个时辰,老夫还有许多事情待办,咱们谈话,到此为止,江二公子也毋须多问了。”
江寒青听得一怔,心想“好哪,自己原来还在金陵城中,这所道观不知是什么名称?”
独目老者的话声一落,回头朝青袍道人道:“道兄仍请领江二公子回静室休息,急速回来,老夫另有要事相商。”
青袍道人欠一欠身道:“属下遵命。”
回身朝江寒青打了个稽首道:“贫道送江二公子回去。”
江寒青想到自己身中司徒兰“飘香帕”迷药,药性尚未消失,目前武功等于全失,只好暂时忍耐,据司徒兰说“飘香帕”需经三天时光,药力自然消灭,那么且等后天迷药失效,再作道理。
心念转动,青袍道人匆匆走进,朝江寒青打着稽首,含笑道:“单堂主立时就要动身,贫道还得和江二公子打个商量。”
江寒青道:“商量什么?”
青袍道人伸手从大袖中取出一方黑布,歉然道:“说来实在失敬之至,江二公子出去之时,最好蒙上了眼睛。”
江寒青冷笑道:“怕在下日后找上宝观?”
青袍道人陪笑道:“目前是友是敌尚难定论。江二公子多多原谅。”
江寒青道:“道长但请缚上就是了。”
青袍道人道:“如此,贫道失礼了。”
说完,就用黑布香江寒青缚上双目,一面说道:“贫道扶江二公子出去。”
江寒青也不说话,由他扶着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