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地上的武当三子,琴声一停之际,全都跃起身来,直至看到白铁军与梁墨首碰了这一掌,三人不禁面面相觑地呆住了。
武当三子全是一流高手,但也不曾见过这等威势的掌上功夫,白铁军一口气和梁墨首拼了三掌,胜负未分,他的豪性大发,直把十成功力聚于掌上,招招有如开山巨斧,掌式之灵活即如完全是虚招一般,武当三子全是掌上高手,看到这里也全都暗暗心服了。
梁墨首在白铁军疯狂攻势之下,连换三种掌法,招招以硬接硬,依然胜负不分,白铁军猛然一声长啸,跃起身来,双拳如锤,直贯而下,口中大叫道:“姓梁的,你敢接这一招么?”
梁墨首仰首望处,只见白铁军身如铁塔,须发具张,有如天神下降,他精神一凛,骤聚全身功力,双掌翻向上击——
霹雳一声暴震,白铁军整个身躯飘起三丈有余,梁墨首的身躯陡然短了一截,双脚已经陷入地中,两人都是神色大变。
白铁军轻飘飘地落了下来,这一轮猛打,他胸中怒火也出了几分,只是冷冷地瞪着梁墨首,从方才最后一掌之中,他忽然认出这梁墨首的来历了,他冷冷地道:“梁墨首,北魏魏定国是你什么人?”
梁墨首哼了一声道:“我也知道你是谁了。白铁军可就是你?”
白铁军哈哈大笑,过了一会道:“你那弹琴伤人之技,若非借重于那广陵古琴也算不得什么。”
梁墨首一言不发,不知他心中在盘算什么,白铁军也不打话,只是冷冷看着他。
过了一会,梁墨首忽道:“白铁军,你的掌力名不虚传。”
白铁军道:“没有和你分过胜负,实是遗憾。”
梁墨首道:“难得碰上你这么一位英雄人物,梁某说不得还要弹奏一曲与诸君共赏。”
白铁军冷笑道:“你若再施什么琴道伤人,白某管叫这具上古奇琴粉身碎骨于白某掌下。”
那梁墨首没有答话,只是阴森森地注视着白铁军,过了好半天,方始淡然一笑道:“梁某初入中原,今日原来本是想取武当掌教顶上首级的,老实说对你们武当三子没有什么多大胃口,倒没想到和丐帮的老大碰上了,罢了罢了,梁某就此告辞了。”
他这一大篇场面话交待出来,面不红气不喘,但是也没有一个人嘲笑于他,实则因为他的功力深不可测,便是白铁军也全心全意希望他快快离开。
梁墨首伸手一招,那大舌头听壮汉和那失声尖气的汉子便跟到他身后,梁墨首回头望了白铁军一眼,忽然道:“白铁军,你名不虚传。”白铁军洒然一笑,拱拱手道:“过奖过奖。”
那梁墨首掉头便走了,白铁军暗暗忖道:“这人功力深不可测,掌上神功犹在杨群之上,看来中原又多一个大敌了。”
他转过身来,向武当三子拱了拱手,天岚道长道:“贫道虽则多年不出武当,但在深山之中也闻得白帮主之名,却料不到白帮主年轻若斯。”
白铁军最怕别人恭维称赞于他,他连忙抱拳道:“武当三子名动天下,道长隐修十年,依然健朗如昔,真乃武林大幸。”
天涛道长道:“这才见白施主掌上神威,宛若杨老帮主复生,佩服不已。”
白铁军道:“白某何人,岂敢妄比杨故帮主天纵神威,道长过奖了。”
他与武当三子交谈数语,大家全是老江湖了,也不推问对方何以与梁墨首碰上,只是绕着圈子说了一会,白铁军心中有事,便匆匆告别了。
武当三子望着白铁军那铁塔般的身躯轻若枯叶地忽然消逝,互相对望了一眼,天岚道长喃喃叹道:“邪道猖厥之际,必有中流砥柱降焉”
话分两头,且说钱百锋在那酒肆之中,见那关外五鞭夺门而出,那丐帮蒋九侠回过头来,满面凄枪,颤声对那四肢残缺,国盲目哑的人道:“六六哥,是你么?”
他身边的那中年和尚登时惊呼出声道:“什什么?他他是雷六侠?”
钱百锋心中一时大震,那年他和丐帮帮主杨陆老英雄一齐回到丐帮山东大舵时,变故已生,王三侠王竹公曾说那雷六侠拼命追赶那伪冒自己姓名下毒手的黑巾怪人而去,却不料在十多年后,重又得到了那人信息,这真是天网恢恢,天意安排的了。
霎时钱百锋只觉那往事如烟,心中思潮泉涌,那蒋九侠望着那“残”人口中呀呀作声,却是始终说不出话来,心中不由一酸,两行泪水夺眶而出。
这时四周围着的人群早被方才蒋九侠怒击“关外三鞭”的凶势吓得走得一空,只剩下那主持这卖艺的六旬老头呆呆站在那儿铁笼之边,不知所措。
蒋九侠缓缓转过身来,双目之中寒光四射,对那老者道:“你,怎么会收养这‘人’?”
那者呆了一呆才道:“十年前”
他话声未完,那钱百锋仰天吐了一口气,低沉无比地道:“不错。那是十年以前的事了。”
蒋九侠的身形好比一阵清风转了过来,对钱百锋吼道:“你你也知道?你是什么人?”
钱百锋皱了皱眉,却是不语。
蒋九侠忽然之间哼了一声,单臂如电,猛然一探而出,端端抓向钱百锋右手脉门穴道。
“呼”的一声疾响,这一式出手好生迅速,那钱百锋陡然之间身形向后一仰,左手一翻,斜封而出,
蒋九侠只觉手上一重,内力竟然发之不出!他面上神色疾变,一连向后倒退五步,那站在一旁的中年和尚一步跨上前来,面如冰雪,冷声道:“好功夫,施主,贫僧猜你便是那天下闻名的钱百锋了!”
钱百锋吸了一口气道:“大师好说了。”
蒋九侠面上神色惊疑万分,他作梦也没有想到,这个老者竟然是天下名声最盛的钱百锋,却不料他已苍老成这个样子。
钱百锋叹了一口气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老朽还能再见故人,这真是作梦也想不到的!”
蒋九侠和那中年和尚对看一眼,他们不懂钱百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见钱百锋又是一声长叹道:“如果这‘人’果是雷六侠的话,钱某到要感谢苍天”
蒋九侠忍不住插口道:“请问钱钱老先生,此话如何讲起?”
钱百锋啊了一声,回过头来望了望那笼边的残“人”只见那残“人”仅有的一支独目之中,这时竟然充满着泪水,钱百锋忽然觉得那目光之中有一种亲切的感觉,他心中猛可一跳,忍不住颤声道:“你你知道那人不是老夫?”
那“人”点了点头,钱百锋紧张地望着他,一字一字地道:“你,你知道他是谁么?”
那“人”目光之中却是一片茫然,看那样子他也不知。
蒋九侠大声道:“钱老先生,钱老先生,是怎么一会事?”
钱百锋定了定神,同过头,道。
“那一年咦,那一年你好像不在山东?老夫始终未曾和你见过面?”
蒋九侠呆了一呆问道:“那一年?钱老先生?”
钱百锋道:“十年以前,土木之变的那一年。”
蒋九侠啊了一声道:“在下那之前二年便未在江湖上走动了!”
钱百锋恍然道:“原来如此。”
蒋九侠道:“但下在却曾听过,那一年咱们丐帮中发生了大事,自此一蹶不振。”
钱百锋点了点头道:“老夫与老帮主交游之事,想来蒋九侠也未必知道了?”
蒋九侠点了点头道:“原来钱老先生与杨帮主是旧识。”
钱百锋叹了一口气,那站在一边的中年和尚却插口说道:“恕贫僧直言,十年以来,武林中却盛传钱老施主害死那杨老帮主——“
钱百锋仰天一阵大笑道:“大师之意如何?”
那和尚合十宣了一声佛号,却是不答。
钱百锋道:“就在那一年,老夫与杨帮主返回丐帮大舵时,却见丐帮众侠死伤累累,简直令人难以置信,最令人震惊的是那下手之人以黑巾覆面,自称老夫姓名!”
蒋九侠啊了一声,钱百锋便将当年的经过情形都说了出来了,一直说到那雷六侠拼出性命,疾追那黑巾人而去。
蒋九侠听得双目之中泪光莹然,钱百锋仰天叹了一口气道:“也就是由于此,老夫一生的命运以及武林空前的秘密都接连发生!”
蒋九侠忽然回过身来,问那中年僧人说道:“那一年你出外打听消息回来告知小弟,却是再也不敢相信,想不到这一切都是血淋淋的事实!”
那僧人低宣了一声佛号,钱百峰道:“天可怜见这位雷六侠,今日竟然能今昔年故人相对一室,至少至少老夫心中一直担负着的疑团能够一扫而空了。”
蒋九侠道:“六哥生就一付钢筋铁骨,那‘锤顶’的外家功力更有超人造诣,方才在下一见他那异于常人的骨架,心中便生了三分疑虑,直至那铁砖击在顶门之上铿然作声,那还有半点怀疑——”
钱百锋长叹一声道:“雷六侠落得如此,那黑巾人未免下手太过毒辣——”
蒋九侠双目之中好像要冒出火来,他咬牙切齿地问道:“那黑巾中人到底是谁?”
钱百锋面上陡然一寒,他微微摇头道:“十多年前,老夫梦寐难忘,总算认出那人来了!”
蒋九侠大吃一惊,大吼道:“他是谁?”钱百锋摇了摇头,沉声道:“魏定国,他便是魏大先生!”
蒋九侠和那中年僧人一齐倒退二步,南北双魏之名在江湖之中历久不衰,委实骇人之极,霎时蒋九侠惊得呆住,一切疑问都似乎迎刃而解,但是——但是这份深仇有希望能报得了么?
大伙的注意都集中在谈话之上时,钱百锋目光一闪,忽然发现那江湖艺人不见了,他大步走将过去,只见那老儿躲得远远地,目光闪烁地望着这边,钱百锋心中忽然有些犯疑,他走上前去,一把抓住那老儿的手腕,那老头嗫嚅地道:“老爷你你要什么?”
钱百锋冷笑一声道:“老夫问你,你这栅牢中关的残体怪人从什么地方得来的?”
那老头道:“我我也不知道是一个同道的朋友卖给我的”
钱百锋见那老头一脸狡猾之相,手上略一加劲,冷冷地道:“我看不是吧!”
那老头痛得头上冒汗,大叫道:“老爷松手,我说我说”
钱百锋放开手来,那老头道:“不瞒老爷说,小人原是卖马的贩子,那一年那一年,小人追一匹走失的好马,追得失了方向,当时天已黑夜已深,只好在山中过夜”
钱百锋哼了一声,一双鹰目注视着那老头,那老头道:“夜里,小人忽被惊醒,只见一个人正没命地逃,后面一人像流星一样追来,前面那人跑了一段路便倒在地上,后面那人追上来手中拿着一柄长剑”
老头说到这时,脸上忽然露出恐怖之色,继续道:“小人当时吓得动也不敢,那提剑之人似是黑布蒙面,他用剑在地上之人的身上一阵乱砍,地上那人惨叫乱滚,但是似乎还没有死,那人砍完之后又蹲下去把地上之人的舌头割了小人小人”
这时大伙围到这边来了,钱百锋面色木然,冷冷地道:“说下去!”那老头喘了一口气道:“那提剑的蒙面人道:“你们都以为老夫是姓钱的吧,嘿嘿,就告诉你老夫是冒充的,你又能怎么?你既不能说,又不能写,老夫就不杀死你,让你慢慢流血死去,嘿嘿”老头说到“嘿嘿”之时,牙齿都在打抖了,钱百锋面色铁青,喝道:“说下去!”那老头打了一个寒噤,继续道:“小人见那蒙面人如飞而去了,偷偷爬出来,那地上这人眼睛瞎了一只,舌头被割,四肢全断,但是居然还在血泊之中蠕动小人小人行走江湖也带有一些刀创良药,便替那人敷裹了,那人体质真是奇佳,居然居然活了下去”
钱百锋冷笑一声道:“于是你就带他回家疗伤,后来发现他头坚如铁,你恶心一起,便改了行业,利用他到江湖上来卖艺赚钱,是也不是?”那老头点首:“是是小人”
他话尚未完,那独臂胖子蒋老九已跳上来一个耳光,竟把那老儿打得昏了过去。
蒋霖上前去打破牢笼,一把将那残体怪人抱住,哭道:“六哥六哥你被折磨得好苦”
这蒋霖是个至性之人,昏天黑地的大哭一场,挥袖擦于了眼泪,望着那残肢怪人,那残肢怪人瞪着一双茫然的眼睛,似是想哭,却是哭不出一滴眼来。
蒋老九道:“六哥,咱们回家去吧,咱们找汤二哥去。”
那残肢怪人转了转眼珠,点了点头,忽然掉下两颗泪珠来,蒋霖紧紧抱住他,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等到他从激动之中平静下来时,忽然发现钱百锋不知什么时候已走得无影无踪了。
“和尚,钱百锋呢?”
“我——我也没看见,是早走了”
“怕是早走了咱们也该走了吧”“到那里去?”
“当然是回去寻汤二哥啊。”
且说钱百锋先一步悄悄地走了,他行在路上,计算距离嵩山只有半日路程,愈走近嵩山,心中倒还不自在起来。暗自忖道:“恁我老钱的名声,要想向少林方丈去讨大檀丸,那是大大不可能,但左老弟养伤这许久,最主要的是真气涣散无法提集,是以功力尽丧,看来又非借助灵药不可,说不得只有低声下气向老方丈求情了。”
如依他十年前的脾气,那是毫无顾忌,要不到便手去抢,但近数日他连解几重深重误会,别人都是听他一言而深信不疑,自念在江湖上已极有份量,倒是自惜羽毛起来,他盘算好久终于决定,心中忖道:“我就为左老弟忍口气吧!唉!左老弟为了探看我,身受五大门派掌门人攻击,伤势真是沉重之极,天保佑少林大檀丸能医好左老弟之伤!”
转念忽想道:“如果大檀丸不能奏功,那那只有像我十年前我受伤一样,由一个内力高过左老弟的人替他打通脉道,但环顾宇内高手,南北双魏又真能高过左老弟么?除了那陆地神仙董氏昆仲还在人间,才有一丝希望。”
他想着想着,看看天色近晚,前面不远便是一处小镇,心想明天赶个早,午间便可到达少林山区,但进了小镇,找到一处酒店,饱餐一顿再说。
他一走入店中,见高朋满座,高高矮矮,竟坐了不少江湖汉子,他微一皱眉,挑了一处靠窗坐位,要了酒菜,一个人独自饮酒。
那邻位几个汉子酒醉饭饱,喝着茶正在高谈阔论,钱百锋听了一两句,都是言不及义,心想这几人不是镖师,便是大庄护院,但这众人都是一日江南口音,不觉暗自称奇。
忽然一个黑粗汉子道道:“张大哥,你知弗知伊格孙五弟得了单大爷赏识,平步青云,升了镖头!”
另一个被唤张大哥的汉子道:“人家出生入死跟单大爷十多年,阿拉说老弟,依莫要羡慕,伊个镖头可并非好干。”
黑粗汉子又道:“这并非算什么,听说单大爷还赏了一枚‘玉蝉丹’,老孙可是多了一条命啦!”
“张大哥”哦了一声道:“此话真格?”
黑粗汉子道:“阿拉亲眼相看到格,怎会有错?”
张大哥赞叹道:“异数!异数!”众人也是赞叹不已,那黑粗汉子低声附耳又道:“单大爷便下榻‘东来居’客栈,他老人家怕惊动中原武林朋友,是以行踪极秘,单大爷前来替咱们总镖头助阵,真是天大的面子。”
钱百锋心念一动忖道:“久闻雁荡无名老人练就‘玉蝉丹’是天下一绝,与大檀丸只在伯仲之间,那姓单的不知何许人也,他有雁荡的灵丹,只怕是无名老人的传人,但雁荡在江南开山,怎会到中原来?我却去打听一下,如果能要得‘玉蝉丹’,岂不大大少了一番手脚。”
他性子急燥,老来并未减色,想到便做,饭也无心再吃,匆匆会了帐走中来,向路人打听“东来居”快步走去,走到客舍门前。正要向帐房打听,忽然心念一动忖道:这人既怕行迹被人知道,岂肯露出真姓,正沉吟间,忽见一个中年走入客舍,钱百锋是何等人物?他一眼立瞧出此人目中精光四射,分明是个内家高手,当下跟在他身后,转了两转,来到一个独院,这镇不大,但这客舍独院倒是亭台楼榭,大是气派,钱百锋忖道:“这客舍多半是江湖上那一派开的,用做联络各地英雄。”
那中年汉子走到花厅门前,低声叫道:“单大哥在么?”
里面一个声音道:“是李兄么?快请进,请进!”
那中年汉子一进花厅,口中连道:“左二哥剑三哥都来了,单大哥也是太不够朋友了。连作兄弟的也不通知,难道怕小弟几杯薄酒都请不起么?”
那屋内的人连声解释告歉,钱百锋心道:“我乘这机会去内室搜个天翻地覆,好歹搜他几丸来,一走了之,也免重和雁荡派生无聊口舌,说不定糊里糊涂还打一架!”
他昔年颇擅“空空”之技,这时想起得施故技,不禁跃,跃欲试,看好方向,正要长身进内,蓦然背后风声一起,一股强劲力道如排山倒海般袭来,钱百锋一生之中不知会过多少大敌,但只觉背后来势之猛实是生平仅见。
钱百锋只觉那背脊之上好像压了一块千斤巨石,这一霎时之间,他脑海之中一连闪过好几个人的面孔,却是始终思之不透。
那掌风来得近了,钱百锋身形猛然向前一伏,整个身形紧紧贴着地面疾滚而开。
只觉耳边疾风如刀,轰地一声,那一掌走了空,击在土墙之上,登时打缺了一大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