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要你躲在佛像里头。”
瞧那铜像有若弥勒佛,倒能容下洪金宝肥胖身躯。他颇为有趣说道:“就算躲得进去,岂不超重。”
“那又如何?实心佛像照样重逾千斤,你只要躲得稳,自能过关。”刘伯温道:“何况现在喇嘛当权,佛像特别受尊重,如果不出意外,一切将可顺利。”
在无计可施之下,洪金宝只好接受安排,自嘲一笑:“当神佛总比当酸菜好,我藏入里头便是。”
“明智之举,那请你把佛像搬到后院拖车上吧。”
“你不帮忙?”
“又不是我逃命。”
刘伯温露个潇洒笑容,让在一边。
“这么现实?”洪金宝拿他没办法,只好拜向如来佛,喃喃念着“请多保佑”随即恭敬拜礼,始伸手捧去,竟如铜鼎般重,他得运足真劲始移动得了。
刘伯温则在一旁频频夸赞了不起,果然天生神力。
洪金宝憋着气,满脸通红、哪还开得了口,支支吾吾直捧着佛像往后院奔去,忽见墙角拖车只两轮,他怔愣当场,怎放得稳佛像?
“套上马背不就稳了。”刘伯温笑着说。
“那快把马匹找来,我快受不了了。”话方说完,洪金宝整只手都快酸软下来,额头汗珠直冒。
刘伯温则风凉轻语:“马还在吃草,你顶着吧。”
“顶不住了,你整人。”
“我没那功夫,地上一大片,你不放,我哪有办法?”
洪金宝顿时想通,不禁干笑起来,急急将铜像置于地面,猛擦汗水,自我解嘲说道:“真是越混越回头,踩在桥上要找船,笨的可以。”
刘伯温道:“还好及时醒来,否则准被铜像压扁,实有慧根。”
“少损人,接下来呢?怎么藏身?这佛像底部已封死。”
“切开不就得了,你功力够不够?要不行,我找斧头劈开。”
“我试试。”
洪金宝自得吸龙神功,力道足可穿金裂石,当下运足功力灌向食指,将铜像按倒于地,然后疾往其底部戳去。叭然一响,果然陷出一凹洞,他欣喜不已,没想到自身功力似又增强不少,如此下去,再过不久将可登堂入室。
他还想再戳,刘伯温却斥笑:“够了,一个洞就够了。”
洪金宝纳闷:“一个洞?你以为我有缩骨功,可以缩成面条溜进去。”
“你不行,你的气就可以,那只是让你透气,像你这般戳法,若戳穿整面,叫我如何补回去?”
刘伯温伸手贴向底部,往左旋转,那底部竟而像圆桌般被转开来,露出一大凹洞,足可藏人。
洪金宝这才明白这铜像底部早是分开,平时只不过以螺纹旋锁而已,刘伯温方才分明是要自己戳个气孔,以免憋死里头。
瞧瞧那小洞,似乎上气跟下气共用,他不禁干窘:“不能多戳几个么,这样似乎比较卫生。”
“毛病不少,都在逃命,哪还如此讲究。自个儿先把底部置于车上,再扛佛身上车,往左旋锁,自可密合,我可没这个力气帮你。”刘伯温道:“还有,要锁身之前,先给我去解决一切,免得尿裤子,那已经不是卫不卫生而是面子问题。”
洪金宝窘干着笑意,还是照着指示先去解决一切。往回来时,刘伯温早牵来一匹不算壮却也不瘦的马匹,扣着马车,倒让车板平坦得多,洪金宝立即把底板先扛上车,随又钻身入佛像,运起真力,像顶着大水缸般一步步往马车行去。
刘伯温说是不帮忙,但瞧他迷失方向,仍引着他爬上马车,接合底板,连转十数圈方自密合。
刘伯温则抓来灰青泥块磨向细缝,使其看来似长铜绿,掩饰得更为隐秘。
他猛敲铜像,当然巨响,震得里头洪金宝耳根生疼,急声尖叫:“你想要我命不成?”声音传自底部小洞,似若蚊鸣。
刘伯温则轻轻笑道:“这是一般士兵惯有的检查行为,你要忍着,别胡乱鬼叫。”
“要关到何时?千万尽快,这不好受。”
“逃难哪会好受?你当做打坐不就成了。”
这话倒是有理,洪全宝遂想办法静下心情,渐行打坐起来。
刘伯温见时机已成熟,立即跨身上车,驱马往后门出巷道,再转街道。
马车行于泥砖道上,一簸一簸颠着,铜像自也铿铿轻响,但传至内部则如闪雷轰得洪金宝好生不舒服,然而已上贼船不忍也得忍,只好咬着牙硬撑下来。他直念阿弥陀佛,殊不知让他受苦的正是那尊阿弥陀佛。
街道虽是乱兵四处,但刘伯温一脸安祥驱车,并未引来多大困扰,得以安然行向西城门。然而要出城门,麻烦自然来了。
一大排人群中,他目标特别显眼,顿时引来两名守卫特别侍候,连人带车叫至一边检查。
“你是谁?干什么的?这佛像从何处取得,要载往何处?”
较高守卫冷森地说。
刘伯温早想妥应对之词,为求逼真他仍装出几许惧意:“小的姓何,雕佛的,在城南巧手轩工作,这佛像是为西山千佛寺所铸,正要载往千佛寺。”
“什么佛?我看是邪佛!”
较高守卫自认喇嘛方是正教,对此佛像实是不屑,一把砸来长枪敲下,震得洪金宝眼花缘乱,却不敢多吭一声。
那守卫敲一次还不够,又想敲第二次,甚至想把佛像推倒。
刘伯温见状急急请求:“大人行行好,神佛无罪。”
“他没罪,你就有罪,敢塑邪像,杀你千刀不为过。”
守卫猛踢佛像,却因过重,丝毫动弹不得,他气怒,猝而喝来兄弟:“把它推倒,有何好神气。”
几名守卫立即行来,伸手即推,佛像一晃,吓得洪金宝屏气凝神,运足功力,准备随时突袭。
刘伯温见状更是苦苦哀求:“大爷饶了我佛吧,人有罪,佛却无罪。”
他故意把声音提高、引来路人观望,本来蒙汉两族即有嫌隙,如今见着蒙人欺侮汉人所信仰神佛,那股受辱情绪随即升起,不少汉人已是面色冷森,青筋暴胀,大有一拚护佛之势。
那守卫照及眼神,更是狂妄斥喝:“瞧什么,再瞧,通通抓起来。”仍喝着兄弟猛推佛像。
忽见守卫头领斥道:“安达奴你在干嘛?放着人不检查推什么佛像,还不过来。”
他经验老道,犯不着在这节骨里节外生枝,始出言喝止。
那较高守卫突被喝止,心生不满,冷道:“我怀疑铜像内藏着人,否则它不会那么重。”
此语一出可说歪打正着,吓得洪金宝直叫完了,双手赶忙往下裆封去,要是有个什么长枪突然穿刺进来,也好有个防范。
刘伯温心中仍是气定神闲,表情则是一脸无辜祈求着。
果然那护卫头领又斥来:“有人躲在里头,想办法敲开就是,干嘛推三倒四,看看它是不是实底。”
“是”
那较高守卫但见领班不买帐,自也不敢再胡乱推佛像,只好装模作样敲敲打打。眼看已无戏好唱,只好再狠敲一记,瞪向刘伯温:“算你走运,碰上今日,否则准有你好看。滚吧!”
猛跳下马车,长枪猝而打向马背,马儿生疼,嘶声尖叫,猛往前冲,差点将刘伯温甩下马车,吓得他急扣佛腿,方始安然。
守卫们见状,个个大笑,眼巴巴地瞧着通缉钦犯扬长而去,还那么得意非常。
待马车通过关卡,刘伯温方嘘口气,终于过关,遂敲向铜像:“老兄,没事了,接下来看你如何报答我。”
洪金宝两耳已失灵,勉强只能听及敲击声。在感觉马车又再行走,自知已过险境,也就安心反敲以传达讯息。
官道不断有官兵来回奔寻,却无人再过问铜像,顶多也只是凌空敲来一记长枪以判断实心亦或空心。
幸而内洞颇大,佛像脑袋以上全是中空,敲起声来照样响亮,他们始终未发现异样。
刘伯温则照原计划行走,直奔西山千佛寺。那寺离京城数十里,车行速度又慢,待将抵达,已是近黄昏。
洪金宝足足憋了一天,肚子胀得再也受不了,猛敲猛叫:“到了没有?我快忍不住啦!”
“谁叫你忍,不是有小洞。”
“那太不卫生了。”
“随你怎么样,看要憋死,还是放水救小命。”
“你真是无情。”
洪金宝实在忍不了,只好顺着小洞放水,待声音传出之际,他反而觉得好笑;“一辈子都没碰过会撒尿的菩萨、今天实也是人生一大奇事啦!”
水已放光,人亦轻松许多,开始说此风凉话以自我解嘲。然而再过半晌,闷热压迫感又逼得他叫嚣。
刘伯温轻轻斥了一句:“外边官兵一大堆。”轻而易举让他闭口,直到西山脚下,刘伯温始唤他出来。
洪金宝有若再世为人,急急旋开铜像,全身已是汗湿如雨淋,他急着找小溪洗身。
刘伯温却喝住他,得把佛像送上千佛寺才行,以免被识破。
洪金宝只好一股作气,将底盘给锁上,但觉马匹行来太慢。干脆扛举空中,尽出力道爬往千层梯,方始把铜像推置佛寺门口,不等里头谁来接洽,已先行寻往小溪去了。
待他洗净全身,扭干衣衫走回山脚下,刘伯温早将佛像置妥,含笑而立等在那里。
“还穿那将军袍?”刘伯温拿出一件青布衣;“套上它,虽然是件和尚便装,穿在你身上也没什么差别。”
洪金宝将一身官袍当下甩脱下来,埋于地下,接过布衣。穿于身上轻轻笑起:“上头也有胖和尚,能容下我身?”
其实和尚袍皆较为宽大,刘伯温还特地要求,倒也应付过去。他淡笑说道:“是有个胖和尚,如你所愿了吧。”
一句话塞去,省得问个没完。
“其实,我的运气也不太坏啦,到处都有贵人相助。”洪金宝自我解嘲地说。
刘伯温道:“先别得意,救你一命,是要你还债的。”
“这么现实?”洪金宝瞄眼:“这就是救命?我一个人照样可以杀出重围。”
“怎么说都没关系,只要你心头感恩就行。”
“你敲诈,我才不感恩。”
“口是,往往心非!”刘伯温轻轻一笑:“等你真的想感思再说吧。我不想勉强人家。”
洪金宝一时不知如何应对,直露不在乎神情。终究还是问道:“如果我感恩,我要我如何报答你?”
“我也不清楚,得碰上了再说。”刘伯温问道:“你将来有何计划?”
洪金宝脑袋一时空白,时已近晚,遥望京城火光点点,他感触良多,世局多变,实是让人难以预料:“你不是会算命,再替我算个命如何?”
这次,他倒是千真万切希望先生能指他一条路。
刘伯温轻轻一笑:“好啊,看相、测字,还是排八字?”
“还是测字好了。”洪金宝心想,上次写个王字,侧出一连串问题,现在来个八字看看,再倒霉也不会比现在背吧,顺手在地上写了个八字。
刘伯温眉头直皱:“别的字不写,你写王八的八字?”
“对啊,反正都倒霉透顶,看何时能翻身?”
“难啊、八字都没一撇还有得熬。”
“要熬多久?”
“短则八月,多则八年。”刘伯温越瞧越是凝重:“看来不妙,八字有若桥断,桥既断总是逆境,说明白点、将是大凶,八字又如火山口、火山暴发,天灾难防。”
面色更为吃重:“小老弟、小心小心,遇火即闪、火劫将临你身。”
瞧他说的绘影绘形,洪金宝不由心生不安;“什么火?我不是被慕容寒雪烧过了?”越想越是不安:“有办法破解么?”
“天意不可违。”刘伯温一脸吃重;“或许多做善事,将可逢凶化吉。”
“我时常在做善事,怎会遭劫?”
“真的?能举例说明?”
一时间,洪金宝却想之不出。
“莫非你为善不为人知?”
洪金宝稍窘,刘伯温这番话分明是在挖苦自己,然在这节骨眼里,他已无力反驳,下定决心说道:“以后我多行善事便是。”
“不能说以后,得立即行动。”刘伯温道;“因为等待救助的苦命人太多了。不信,我带你去瞧瞧。”
洪金宝已没主意,刘伯温则志在点化他,立即引他行往西南方,穿过山间小径,直抵一处小村落。
此村大约百户,全是务农,本是贫困,起居也只是茅屋竹墙。方入夜,却间间烛火昏暗,更有不少婴儿哭泣。
刘伯温淡声说道:“这即是典型的农村生活,居陋室不说,最可怕是难求温饱。”
“怎会?”洪金宝瞧及四处麦田,就算未丰收也不至于饿着。
刘伯温不想解释,带他前往附近那婴儿哭声厉害的茅屋,微弱光线从竹墙穿射而出,映来几尊人影。
洪金宝倚近窗口,始见及一家五口在用餐,父亲满脸胡渣,一副历尽苍桑模样,一男一女大约十岁左右,相互抢食,母亲抱着婴孩想喂奶,婴孩却不吃,直闹着哭,原是那乳房已干缩得如腐软的柚子。
全家人瘦成皮包骨,抢食着一锅鲜清水汤的面糊,勉强可见的是蕃薯颗粒。
洪金宝瞧得满心难过;“怎会这样?”
刘伯温轻叹:“他们勤于工作,所有收成却被收走,能糊口的也只是一些杂粮野菜,这即是官僚腐败百姓必定受难的最佳写照。”
“那混蛋皇帝怎如此可恶。”
“皇上往往是最后知道的一个,何况时局已是列强诸侯割据状况。皇上已无法统治一切。”刘伯温道:“最可怕是蒙人当政,歧视汉人。动则抄家灭族,草菅人命,百姓一直活在阴影之中。”
洪金宝默然不语,官僚欺人之事,他在苏州早看多了。
他抓起那块金牌,运起功力想捏成数块,希望能对此可怜村民有所帮助。
刘伯温道:“送金块也得把金牌所有记号消除才行,最好是捏成豆粒般大,他们拿去变卖才不会惹人起疑,以为是偷或抢来的。”
洪金宝默默点头,又把金牌捏得更细。
刘伯温继续说道:“这块金牌或许能带给他们一时温饱,但几月、半年后呢?他们照样挨饿。为今之计,只有找机会把胡作非为的官僚推翻,方能使局势有所转变。时下民兵四处起义,他们最须要的是经费,用以招兵买马,可惜传闻有批宝藏被前朝奸臣秦桧所埋,至今无法出土,否则民兵得此宝藏,必定粮足兵勇,气势如虹,何惧元兵顽抗呢!”
洪金宝心知这话是冲着自己说的。他忽而觉得自己或许太自私独吞宝藏,却置他人死活不顾。这次回去或许该跟小雪子商量商量,拿点出来前去济军济民吧!
刘伯温瞧他似有反应,心头稍安,又道:“善有善报,不是不报,只是时辰未到。你有钱财吗?若没有,以身报国亦是门路,时局需要你这种将相之才。”
“我会考虑的。”洪金宝已将金牌捏成金豆子,心想该给他们一个惊喜,遂伸手敲向窗门。
咋咋几响,那家五口如遭电击,煞时顿碗抖筷,就像碰上阎王前来索命般,极尽惊惶地往窗口瞧。
洪金宝立即装笑:“没事,这东西送给你们。”伸手抓来十几颗金豆欲交予村夫,他们仍不敢动,更不敢妄想那是好东西。
洪金宝甩了几次手,他们还是不敢过来。
刘伯温道:“这种事他们少见,把豆子放在窗口便是了。”
洪金宝这才依言置金豆于窗口,并含笑说道;“拿去,换点银子或买些口粮,别让小孩饿着了。”
村夫村妇不知如何应付,看见洪金宝的笑容,也跟着咧嘴装笑,却是僵得毫无笑意。直到洪金宝和刘伯温消失窗口,他们仍是不敢动。
洪金宝几乎把金豆子发予全村人,竟把整村逼得雀鸦无声。他则有了行善而后快乐之快感,不愿再吓着村民,遂和刘伯温双双取道离去。
方行几百丈,村庄突而传来惊呼声,不断有人叫着恩公恩公,老天显灵,谢天谢地,活菩萨,倒让洪金宝欣慰不已。
“善举何等伟大。”刘伯温含笑道:“照此下去,小兄弟将可逢凶化吉,从此一路顺风。”
“这么有效?”洪金宝颇有自嘲之意:“那无财之人,岂非逢凶化吉的机会都没有?”
“不能如此解释,具善心最是重要。”刘伯温道:“小兄弟并非凶恶之人,这才是老夫愿点化你的原因。此事已了,你也暂时脱离险境,老夫在此已用处不大,就此告别。”
“这样就要分手?”洪金宝突然有了依依不舍之情。
“不走,你能照顾老夫?”刘伯温道:“天下无不散筵席,该散则散,他日有缘再见。”
拱手为礼后,他当真举步离去。
洪金宝一时不知所措,想留人却不知该找何说词,呃呃几声,眼看先生已转入小径,想叫也是枉然,只好吊高声音说句来日再见,终也让人走失。
一时落空,空虚自来。望见寒星点点,回想往事种种,最难忘者还是花贵如和慕容寒雪。
经此巨变,不知佳人是否仍爱着自己?她现在心急如焚吗?还是已经习惯了?因为,她看来就不是那种会为男人付出一切的人。
虽然想回去找她,也得等避过此风头才行。
至于那慕容寒雪,想必已赶回苏州城挖那两箱珠宝了。
瞧他如此认真寻宝,该不会合了算命先生所言,乃想用来支助某个军旅民兵以能推翻元朝腐败官僚?他这样做是为了什么?为了报复元兵曾虐待慕容家人并霸占其家产?尤其夫人又是前宋大臣后裔,他更有理由如此做了。
宝藏呢?真的要交出去?实在有点可惜,但不交出去又和良心过意不去。
挣扎中,他只好想个两全其美办法,先解决带出来的五箱,其它的等真正需要用到时再说。
至于救济贫困百姓也只有碰上时再伸援手,毕竟人数太多,根本非他能力所能及。
想定后,心头稍安,遂取道往江南行去。
因为,京城已无让他容身之处,至于花贵如,她若有情,自会再次寻向苏州城,否则强留她又有何意思?
星冷月迷,夜一样孤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