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时候得罪这小子。
公冶长缓缓接下去道:“我现在不妨再告诉你多指先生另一个秘密,如果你多指先生今天死在我公冶长手里,那将无疑是十四年前的历史重演;令师流星道人,当年也是这样死的。不过,我可先说明一下:适才我只是说了好玩的,你们师徒先后两次失算,可绝不是由于学艺不精。”
他微微一顿,又接下去道:“平心而论,令师流星道人的一手功力,绝不在鬼婆婆之下,而你多指先生阁下,也不见得就不是我公冶某人的对手;你们师徒两次吃亏,便是吃亏在不知鬼婆婆做六十大寿时,曾从南海巧娘娘处收到一件珍贵的礼物!”
多指先生道:“什么礼物?”
公冶长微笑着一字字地道:“天蚕衣!”
多指先生先是一怔,接着长长叹了口气,然后便低下头去,没有再说什么。
这位多指先生此刻的心情,与当年垓下的西楚霸王,可说完全相同。
既然天意如此,还有什么好说的?
血观音胡八姑眼珠滚动,将信将疑地道:“你现在身上就穿着那件天蚕衣?”
公冶长微笑道:“不错!”
胡八姑道:“这是鬼婆婆送给你的?”
公冶长笑道:“是家师为她疗治风疾的代价。”
胡八姑道:“你平时经常穿在身上?”
公冶长笑道:“并不常穿,尤其是这种天气,你应该想象得到,穿上它之后是种什么滋味?”
胡八姑眼珠又转动了一下道:“你今夜特地穿在身上,是不是你知道,今夜在这里一定会遇上我们这位苗长老?”
公冶长笑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也不过是有备无息而已!”
胡八姑点点头道:“好!闲话聊过不提。你要知道的是两件什么事,你问吧!”
公冶长笑道:“第一件,我想知道,今晚我要来这里,如意坊那边是谁透露给你们的消息?”
胡八姑道:“花六爷那位管事,小留侯花人才。”
她几乎想也不想,便回答了这个问题。
她跟花人才之间的一段暖昧,早成为历史陈迹,她如今对那位小留侯,已经一点胃口也没有,当然用不着多事掩饰。
公冶长点点头,这一点他完全相信。
这与他猜测不谋而合。
他一直怀疑的人,也正是那位貌似忠厚,但一双眼神却予人以鬼祟之感的花大管事。
他将这件事列为条件之一,主要目的,是为了要确定如意坊那边,目前有没有天狼会的奸细?
现在,他可以确定了:没有。
道理非常简单,花人才跟这女人显然是今天才搭上的线,天狼会如果在那边有人,将绝不会想到要借重这位小留侯。
胡八姑似乎没想到公冶长提出的问题,竟然如此容易回答,因而忍不住接着催促道:
“你想知道的两件事还有一件是什么?”
公冶长微微一笑道:“另一件事是,我想知道你们那位天狼会主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谁将是最有希望的接班人?”
胡八姑脸色一变,面现怒意道:“你问这种话,是什么意思?”
公冶长笑道:“你可以把它当做一种善意的关怀。”
胡八姑面孔一沉,正待开口之际,院墙上人影晃动,忽然如飞蝗般,杀进十余条劲装身形。
铁头雷公杨伟带人回来了。
这位奉召班师的杨雷公,显然还不知道这边已经出了事故,身形落地之后,迈步从院后屋走了过来。
公冶长向后退了一步道:“你最好请这位杨长老暂时留在院子里免得破坏了我们建立不易的友好气氛。”
胡八姑果然依言向走过来的杨雷公大声吩咐道:“杨长老请留步!”
扬雷公愕然止步抬头,像是突然之间中了定身法,脸上布满一片惊疑不定之色。
这位天狼长老的骇异是可以想象的。
血观音胡八姑在天狼八老中,虽然是块红牌子,但由于这女人世故老到,八老之间,一向处得非常融洽。至少在这以前,他还没有听过以这种命令式的语气,来指挥过任何一名天狼长老的行动。
这女人怎么如此嚣张了起来?
不过,他马上就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血观音胡八姑吩咐杨雷公止步时,两只眼睛像是突然明亮了好几倍。但是,在经过飞快地扫视之后,她双目那股期切之色,便如昙花一现般消逝了。
她没有在人群中看到被俘的薛长空。
如果杨雷公掳获了双戟温侯薛长空,整个形势无疑便会大大改变。说尽了大话的杨雷公,显然未能达成使命。
公冶长等杨雷公站定后,缓缓地将多指先生押到堂前,于门外石阶左侧占据了一个不虞冷袭的位置,又转向跟出的胡八姑笑道:“怎么样,我的第二个问题你是不是不愿回答?”
胡八姑板起面孔道:“你最好另外重换一个问题。”
公冶长笑道:“为什么?”
胡八姑冷冷地道:“我们会主修为深厚,且正值英发之年,这种千秋万岁后的事,我们谁也没有考虑过,恕本座无可奉告!”
杨雷公双目闪动,忍不住远远插口道:“胡长老,这小子问的是什么问题?”
胡八姑尚未有所表示,公冶长已抢着接住话头,笑道:“我问的是:如果你们那位天狼会主不幸有个三长两短,贵会各级弟子之中,谁将登上此一宝座?有人回答了,我马上就放人。阁下能回答吗?”
公冶长得到的答复,是一声轻嘿。然后,这位杨雷公便像哑巴似的,紧紧地闭上了嘴。
公冶长眼光四下一扫,突然大笑道:“好,好,此时无声胜有声,你们不肯回答,其实便是最好的回答。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放人就是了!”
他口中说着,将多指先生向前一推,同时借这一推之力,纵身掠起,于大笑声中,如怒矢般,越墙而去。
多指先生向前跳出四五步,咕咚一声,跌翻在地,倒地之后,只哼了一声,就没有再动弹。
一名天狼弟子急忙取来一盏马灯,杨雷公接着上前一照,忍不住切齿恨声道:“好个狠毒的小子啊!”胡八姑也赶了过来道:“苗长老,是不是中了小子的暗算?”
扬雷公伸手一指,道:“你瞧老苗的一只手腕。”
胡八姑依言望去,脸上登时变了颜色。
多指先生像个大字似的伏在地上,左臂完好如故,右臂则齐腕反折,倒压在自己衣袖下,露出袖外的指尖就像几根霉葱姜芽。
这位多指先生只是一时晕厥,并未绝气。
不过,以一个靠右手发暗器的人来说,他最好还是永远别醒转过来。
醒过来只有比死更难受。
血观音胡八姑喃喃地道:“我叫他别留下,由我一个人来收拾这小子,他偏不听,现在可好,他自己毁了不算,让那小子也成了漏网之鱼”
夜更深了。
万花楼顶,突然出现一条人影。
这人一身轻功,几乎已达神化之境。
他是从左边一座平房上窜越过来的,两下里距离不下五丈之遥,只见他双臂微挥,身子一曲一弹间,便如燕子般掠登楼顶最高处。
这人登上楼顶,四下里略作张望,然后便面对着对面的朝阳楼,挺直身躯,屹立不动,黑夜中远远望去,就像一座宝塔的塔尖。
他是在秘密监视着某一个人的行动?
还是将自己作为一个目标。以便别人易于发现他?
“叭必”!
“叭必”!
“叭必”!
两名喷着酒气的更夫,敲着竹梆子,从长街缓缓走过去。
这是一种平安的信号。
“叭必”!
“叭必”!
没有火警。
“叭必”!
“叭必”!
没有人露宿街头,也没有人醉酒闹事。
“叭必!”
“叭必!”
一切平安。
清脆的梆子声,间歇而有韵律地划破夜空,就像夏日午后的蝉声一样,反使大地显得更清沉而岑寂,也使梦乡中的人们,睡得更安稳,更香甜!
更夫是一种低贱的职业。
有时甚至连乞丐也不如。
但是,他们地位虽低,待遇虽薄,他们对公益作的贡献,却很少有人能够比拟。
如果还有人认为更夫是一种低贱的职业,他们实在应该先想想自己高贵在什么地方?
对每一种职业的看法,实在都应该如此衡量。
两名更夫过去不久,艳阳楼隔壁的一条小巷子里,忽然有一星火光亮起。
火光仅香头那么大,它对着万花楼这边,连划了三个小圈圈,然后便告倏而熄灭。
万花楼顶上的夜行人看到这个信号,立即飞身一掠而下。
不久,两条人影便在巷口暗处会合。
“跟踪的结果怎么样?”
“一切如你所料。”
“那位天狼会主,也来了蜈蚣镇?”
“是的,不过从各种迹象看来,血观音和柳如风等人似乎还不知道他们这位首领已悄然光临。”
“这是可以想象得到的。”
“你对这位天狼会主的诡谲行动,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毫不意外。”
“但小弟却觉得很奇怪。”
“什么地方奇怪?”
“因为血观音和柳如风都是该会目前的台柱人物,也可以说是天狼会最宠信的心腹,天狼会主来到娱蚣镇别人不知道犹可,这一男一女则无论如何也该事先获得通知才对。”
“这也许正是这位天狼会主精明而又可怕的地方。”
“这话怎么说?”
“关于这一点,我等会儿再告诉你,如今先设法救人要紧。你看到花十八被他们掳去何处?”
“就在前面的一条巷子里。”
“动手拿人的人,是什么身份?”
“四号金狼。”
“天狼会主身边,除了这位四号金狼,还有没有其他的侍卫?”
“我发现的,就只这一个。”
“好,我们过去。”
说话的这两个人,用不着交代,当然就是公冶长和薛长空。
从两人的对答中,谁也不难听出,花十八今夜所以会被天狼会擒获,显然是出于公冶长事先有意的安排。他选中薛长空为接应人,只是一个烟幕,薛长空真正的使命,其实是遥遥跟踪花十八!
公冶长这种割肉诱鹰的安排,对花十八来说,当然有欠公平。
但是,公冶长也有他不得已的苦衷。
因为要行这种计中计,只花十八是个合适的人选。而花十八无论多么精明,终究是女流之辈,他怕事先说开了,花十八很可能无力承担;即使花十八有这份勇气接受下来,到了紧要关头逼真的程度下,也必大受影响。
所以,公冶长只有在心底对花十八表示歉意。
他如今谁一的希望,便是希望花十八不要受到伤害。
花十八是在他有意安排之下送进虎口,如果花十八不幸出了差错,那无疑会使他一辈子都感到遗憾。
那条小巷子到了。
带路的薛长空,忽然停住脚步,转身低声道:“我还忘了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
“那位天狼会主的一身武功似乎十分怪异。”
“哦?”“这厮听觉之灵敏,说来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哦?”“四号金狼人立门外,他不但从脚步声上听出四号金狼掳获了一名敌人,并且知道掳来的是个女人,甚至还知道这女人当时是被四号金狼挟持在臂弯里。你看这多可怕!”
公冶长沉吟了一下,点头道:“这份听觉,的确惊人。不过,以当时的情况来说,我认为也并不算如何玄奇。”
薛长空一怔道:“你的意思是说,当时如果换了你公冶兄,也照样办得到?”
“不一定。
“不一定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只是说对方这种能力,参以当时之情况,应该可以理解。”
“哦?”“更深人静时,从脚步声上分辨男女,并不十分困难;至于掳人的方式则更好解释。”
“哦!”“走路既是两个人的脚步声,便证明被掳着未被点上穴道,押解一名尚能行走的女犯人,方式并不多,除了反扣手腕,便是搂肩挟持,就是凭猜测了也有二分之一的机会,更说不定这本是四号金狼一向拿人的习惯”
薛长空轻轻一啊,不禁露出钦佩之色道:“还是你公冶兄行!小弟当时没有想透其中的道理,可着实给唬住了,几乎连大气也不敢多喘一口。”
他说到这里,像想起什么似的,忽又接着道:“噢,对了,我还忘了告诉你另外一件怪事。”
“还有什么怪事?”
“那厮的声音。”
“声音怎么样?”
“起先那厮的声音又尖又细,像个多病的女人,后来金狼四号进了屋子,我蹑足凑上前去,那厮声音一变竟又成了一名听来中气极足的男人,不知道一个人的声音,何以会如此变化不定。”
公冶长脸色微微一变道:“你没有听差错?先后真是同一个人?”
薛长空没有留意到公冶长神情上的变化,认真地道:“当然不会听错。当时屋子里全部只有三个人,除了花十八和金狼四号,便是那位天狼会主。四号金狼先后称呼相同,便是明证。”
公冶长深深吸了口气,深吸吐出,隔了片刻才道:“这就有点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