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翡冷翠来和亲的公主病得不轻。这个消息一开始被颐景园的总管瞒住,生怕上达天听,引起皇帝的追究——然而,却不知深宫里早已有人在第一时间得知了所有究竟。
“那个丫头病了?”回鸾殿里香气馥郁,贵妃斜卧美人榻上,懒懒的问。
“是。听说是因为陪嫁嬷嬷遇刺身亡,伤心过度而病倒,”端康轻声回禀“一连几天高烧不退,神智不清,都认不得人了——四位太医连番用药,却是丝毫不见起色,眼看越发的重了,已经有两三天不进饮食,只剩了一口气。”
“是么?真是不幸——”凰羽夫人望着锦帐,忽地一笑“转头给太医院的四个太医每人封一万两的赏银。请他们再给我尽心一些,万万不可怠慢了翡冷翠来的公主。”
端康躬身:“是。”
凰羽夫人沉吟了一下:“对了,听说那个叫羿的奴隶也失踪了?”
“是。”说起这个,端康的眼神凝聚了一下“奴才觉得,这事有点蹊跷。”
“怎么?”凰羽夫人问。
“虽然他不过是个擅自逃离的奴隶,但是奇怪的却是他是在公主病倒的同一天晚上失踪的。”端康蹙眉“奴才觉得似乎哪里有点不妥。”
“嗯”凰羽夫人的眼神也凝聚起来“颐景园内外那么多眼线,难道没一个人看到他是怎么走的么?那倒真的不可小觑了这件事。”
“是,”端康似有惭愧“奴才无能。”
“算了,走了最好——”凰羽夫人一拍扶手,叹息“但就怕他不是真走,而是杀个回马枪。还是得派人细心查探对方的下落踪迹。”
“是。”端康领命。
“对了,”凰羽夫人忽又想起什么“有那个刺杀司马元帅的刺客下落没?”
“尚没有。”端康更觉惭愧“奴才已经派枭盯着颐风园了,几日来,却只见公子府上高朋满座,通宵达旦欢宴畅饮,不见刺客有乘虚而入的样子。”
“是么?那就奇怪了——”凰羽夫人喃喃,有些迷惑“既然司马老儿死了,下一个就该轮到公子楚了,断不会错。那个刺客莫非是半途而废?”她摇了摇头,似乎也想不通,不由摁着心口叹息:“真是的,怎么最近忽然冒出那么多事情来”
“娘娘还是要保重身体。”端康低头看见了那一支白玉烟筒,不由叹息。
“没事,最近几天已经好得多了,”凰羽夫人捂着心口,微微蹙眉“倒是皇帝,好像真的病了,这几日咳嗽的越发厉害,整夜整夜的出虚汗做噩梦。”
端康回复:“娘娘不必担心。几位老太医都来看过了,均说是风寒入侵而已。”
“那就好。”凰羽夫人笑了笑:“如今大计未成,他却还死不得。”
“是。”端康垂手。
凰羽夫人斜靠着美人榻,顿了一顿:“朝上的事进行的如何了?”
“一切如娘娘安排。”端康上前一步,低声回复“今日皇上又接到北方云中节度使的奏章,称淮、朔两州连年大饥,百姓连留着春耕的种子都吃尽了,民怨沸腾,流寇趁机作乱,连占了数座城池。云中节度使无法控制局面,再次请求朝廷派兵平叛。”
“哦。”凰羽夫人点了点头“皇帝怎么说?”
“因为上次派去平叛的图海将军铩羽而归,还折损了近两万人,朝野上下对两州之乱有燎原之忧。”端康字斟句酌地回复“皇上本想邀司马元帅复出,带兵剿平叛乱,不料元帅旋即遇刺——今日皇上再三以此诘问,满朝文武竟无一人敢出列担起重任。”
“是么?承平日久,大胤庙堂之上看来也只剩下这些酒囊饭袋了——”凰羽夫人微微冷笑:“徽之一定气坏了吧?”
“是。”端康颔首:“今日皇上心情非常不好,娘娘务必小心应对。”
“呵他啊,不过是个坏脾气的孩子而已——总是心情不好,却又总是不敢彻底的发作,只能别别扭扭的委屈着。”凰羽夫人冷笑一声,若有所思的看着庭外春风里的牡丹,忽地一抬手指,示意青衣总管靠近说话。
“派人秘密联络方阁老和张尚书,”凰羽夫人眼里露出一种锋锐的表情,声音轻而冷“那两个巨蠹,结交他们那么多年,到了今日也总算有用得上的地方了。”
“请娘娘吩咐。”端康弯下腰,俯耳恭听。
“事情不复杂。”凰羽夫人道:“明日上朝,请他们联名举荐一人平叛。”
“何人?”端康不解。
凰羽夫人嘴角忽然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一字一句:“公子楚。”
“什么?”端康倒抽一口冷气,触电般弹直了身子“娘娘真要请公子复出?娘娘应该知道,那两州的叛乱原本只是我们”
“我当然知道。”凰羽夫人冷冷“照我吩咐去做。”
“可是,”端康喃喃“若一旦公子得机会重掌军权、东山再起的话”
“不,”凰羽夫人却截口打断了他:“他不会有那种机会的。”
“你可不知道徽之有多恨他哪。”她凝望着碧空,涂着薄脆丹寇的手指伸出去,掐断了一支瓶子里盛放的牡丹,看着鲜艳的汁液染在手上,微微冷笑——
“而我,只是想让他死得更快一些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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颐风园里,和风轻拂。
正是牡丹盛开的时节,整个帝都全都染上了富丽堂皇的气息,然而天极城东北角的这个花园里却是素净如雪,唯有一池荷叶亭亭摇摆,柳丝在四月的风里飘扬,拂过白玉的棋盘上。
亭外的柳树上高高靠坐着一个抱剑的少年,冷眼看着亭中对弈的两人。
一枚白子准确地落在棋盘上,将对方一条大龙拦腰截断。
年轻人放下手里拈着棋子,修长的手指稳定而轻捷,一子点死了对方棋局,却神色不变。这个二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脸色苍白,有一种世家贵族才有的散淡超然气质,衣带在风里轻轻飞舞,神色有如山顶皑皑积雪,凛冽不可亲近。
谁也看不出不到一个时辰之前,他还在酒池肉林里痛饮彻夜。
“罢了罢了公子隐忍多时,最终还是不放过我这条辛苦做出的大龙。”坐在他对面的青衫客将手里的黑子投入盒中,长笑:“不下了——公子屠龙之心一起,臣下还有什么胜算?止水,别看了,下来一起喝茶吧!”
“尚未到绝地,如何便弃子?”白衣公子微笑,手指点在对方大龙旁的某处“如此应对,白子便无功而返。”
“不错。我怎么看不出来呢?”青衫客看了那处片刻,才恍然明白了其中奥妙,不由颔首:“这一年多来,公子的棋力更是高了,允称国手。”
“穆先生谬赞——舜华近几年耽于游乐弈戏,自然有所寸进。”白衣公子无声一笑。
“公子这几年哪里是耽于游乐,”被称为穆先生的青衣客微笑“是忙着和宫里那位斗呢。”
“”白衣公子沉默,神色也肃穆起来。
虽然此处和皇宫相隔甚远,然而一说到此处,那个女子的阴影便仿佛从天幕里浮凸出来,带着某种压迫力——后宫里那一位三千宠爱于一身贵妃,手段高超,心计毒辣,在朝野纠集的力量越来越大,如今的确已经成了大胤的心头大患。
或许正因为如此,公子这一次才会支持迎娶西域公主为皇后吧?
“在下一直想不明白,为何皇上对凰羽夫人如此宠爱?”穆先生叹息“后宫佳丽无数,为何皇上独宠一个比自己年长十几岁的女人呢?”
白衣公子微微笑了笑,抬起头来凝望高空中的云,仿佛在回忆着什么。
“穆先生,你知道么?”他望着碧空,许久才道“皇上的母亲慕氏也是越国女子——只可惜,她死的时候皇上才八岁。”
穆先生猛然一震:“原来如此”
“只是,在下的确低估了她。如今皇后已废,司马将军遇刺,下一个应该就是我了——”公子凝视着高空,语声里忽然透出铮然之声“皇上之耳,在其枕边;皇上之剑,悬于我顶——舜华虽无用,却也不是甘心就死之人。”
穆先生沉默许久,终于低声:“当年先帝遗诏公布之时,公子虽心怀疑惑,却并未发难抗旨。如果当时公子”
“不,当时肯定不能。”公子楚淡淡“司马将军是徽之的泰山,手握重兵,如若我有异议,少不得大胤便要起一场腥风血雨——先帝新丧,越国虎视眈眈,当时又怎能起内乱?”
“也是。”穆先生颔首“当年公子若争天下,只怕亡国的便是大胤。”
“当初我也的确并无意于帝位。”公子楚叹息了一声“‘永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我当时满心不切实际的想法,轻狂自负,觉得就算是皇帝的位置,似乎也不值得我去争。”
穆先生叹息:“可是隐忍数年,最终还是不得不一战。”
“是啊所以无论如何,目下阿黛尔公主决不能有什么意外,”公子低下头,俯视着黑白交错的棋盘,意味深长“她是翡冷翠教皇的养女、高黎的摄政女王,身份无比尊贵,何况西泽尔皇子至爱胞妹,天下皆知——”
穆先生听到“西泽尔”三个字,神色也是为之一肃。
“西泽尔皇子是人中之龙,”谋士低声“绝不可小视。”
“不错。既然高黎可灭,大胤又何能例外?”公子楚在青青绿柳之下望天,忽然叹息:“大胤和西域一旦交恶,天下必然大乱——大胤若乱,不知到时候从中取利的又是谁?”
穆先生深深颔首,却忽地一笑:“公子所虑乃天下大局,但行事未必有些失了平日风范。为了公主,连华御医这样深藏多年的棋子都用上也罢了,居然还微服易容扮作药僮,几番潜入颐景园探病——实在是不惜代价啊。”
“”公子楚正拈起一枚白子,抬头迎上了谋士深邃洞察的眼睛,忽地叹息,弃子入盒:“是。公主病重,我极不愿见其遭遇不幸,未免有些操之过急。”
穆先生目光炯炯地看着他:“是因为想起弄玉公主的缘故么?”
那个禁忌的名字触动了心弦,公子楚沉默着侧过头,似乎回忆着什么,眼神渐渐变得温暖柔软:“不只因为这个也是因为密约。”
“密约?”穆先生眼神一凝。
“是。”公子楚短促应了一句,却没有多说——他低下头,转动着左手无名指上的一个细细指环,眼神复杂莫测“我推崇西泽尔皇子,也非常明白他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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