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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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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经病!”

    她非等到冒充母羊的大野狼把她吃掉,她才会相信这个世界不是她想像中那般简单。

    回到公司,把发票交给业务员,怎么去收钱,就看他的本事了。

    李麦克知道做成了蔻蒂-林的生意,非常高兴,他早晓得真正的主子是秦大佑,而半点口风也不露,实在是可恶得很。

    为了表示庆祝,他请设计部同仁上啤酒屋联络感情。

    他难得大方一次,光顾的却还是自己的关系企业。

    啤酒屋名曰“教会”是他看了同名的电影得来的灵感,外墙挂的是水泥板,弹珠与铜片,非常新潮,里面的布置则如黑森林。

    设计这座黑森林的设计师是个头号雅痞,整座中庭挑空,天花板高耸,视野十分广润,我们上了三楼,满清王朝打扮的侍者马上送来巨大的玻璃杯,杯口满溢着生啤酒的泡沫。

    李麦克豪迈的举起杯子“干杯!”

    我才不上他的当,他想用便宜的啤酒把我们灌饱。

    可是我不喝也不成,李麦克频频敬酒,他灌过黄汤之后,用辞都特别的肉麻。

    面对那些令人鸡皮疙瘩跳个不停的肉麻言语,我不敢保持清醒。

    去上洗手间时,我自觉得并无不妥,但才一进去,我就差点被地上的拖把绊了一跤。

    “小心!”一只手适时的伸出来扶住我。

    “谢谢!”我转身进洗手间,但还是觉得不对,回过头来看,那张脸迎着我笑了笑。

    我被笑得酒意全消。

    一张跟我一模一样的脸。

    “喂!你!”我紧紧抓住了门。

    那个人并没理我,轻盈地转身消失在门外。

    我靠在门上心跳得好急,镜中的自己,苍白的脸上镶着一对惊惶不定的大眼珠子。

    一定是眼花了!一定是眼花了!我不住地安慰自己,绝对不肯相信方才看到的那张脸。

    可怕的是她还穿着我的衣服,戴着外婆给我的古玉坠子。

    我本应去揪住她不放,用照妖镜照得她打出原形,但却窝囊得像鸵鸟般,拚命把头藏进了沙里。

    好不容易出了洗手间,只觉得整座黑森林更加的阴暗,处处鬼影幢幢,像爬满了吸血蚂蝗。

    “杨小姐喝醉了!”跌跌撞撞走回去,个个如此取笑。

    我没有逞能,叫来了大碗白饭,拚命吃下去压惊。

    男设计师们跟李麦克打通关,一边惊奇我的吃相;不久之后,必会成为笑谈。

    吃喝完了,我站起身要走,李麦克拦住我。

    “到哪里去?”

    “仁爱路工地。”

    “你喝了酒别开车,教周亦送你去。”

    周亦?谢了,他年轻识浅,不知李麦克的阴险,喝得满脸通红,教他当司机,他会把车开进水沟里。

    “我坐计程车。”

    我对李麦克的好意敬谢不敏,跑下了楼,上了我的飞羚,飞车上路:心里才踏实了些。

    这一辈子我不会再踏进“教会”异物选择那儿与我照面,必有其用意。

    我从未真怕过什么,但此刻开始,我从心底开始发凉。

    但我不能去报警也不能去看心理医生,他们会认定我已发疯。

    我去找王婷,但车停到她店门口的停车格时,我改变了主意,这是我自己的事,任何人都帮不了忙,我又把车子倒了出来。

    “杨青!”王婷在玻璃里看见了我,连忙跑出来,说道:“你不是来看我吗?怎么还没进来就走,搞什么鬼?”

    不是搞鬼,是真的遇见了鬼。

    我把在“教会”中发生的事告诉了她。

    “你满身酒味。”她怀疑我醉后胡言乱语,却还是倒了大杯的白兰地给我压惊。

    “我该怎么办?”我应该当着她的面扯头发,她是一等一的强悍女性,必会给我一个公道。

    “当时你怎么不扯住她?”她放了一个大大的马后炮。

    “吓都吓呆了,怎么扯得住她?”

    “恶人无胆。”王婷品评。

    “憨勇有什么用?要有智慧。”我白她一眼。

    “那你的智慧呢?赶紧拿出来对付她啊?”

    “若是有,还用得着来找你?”我就知道她帮不上忙,沮丧之余,瞪着酒杯发呆。

    “你想她会是谁?”王婷拿出绒布,一个一个地擦高脚酒杯,神情好不悠闲。

    “她是你姑妈。”我没好气地说,卅岁的人了,还被吓成这样,真是窝囊。

    “冷静一点,别那么沉不住气。”她喝叱:“给人家知道弱点,你还混不混!”

    说得也是,若人人都知杨青是个胆小表,那还得了?

    “依我看,这家伙不断在你朋友、工人前出现,一定有阴谋。”

    “废话!”一箩筐的废话。

    “她在暗处你在明处,不能老是捱打,你要诱她出来,设法捉住她。”王婷擦完了高脚杯,把绒布丢进抽屉。

    “怎么诱捕她?”

    “有没有想过,她为何对你了若指掌?”

    酒精在我的脑中发挥效用,有如灵光一现,原来如此。“她跟踪我?”

    “当然!而且不只一天。”

    “你是说她在我身上已花了不少时间?”

    “否则她怎会知道你的作息,而且算得那么准?”

    我真迟钝,被人跟踪来跟踪去,还像木鸡一样。

    “你东张西望作什么?”王婷笑“以为她就站在你后头?”

    我觉得脊背飕飕一阵凉。

    “可是我不明白,这世界上为什么会有人长得跟我一模一样?”

    “也许她是个外星人?”王婷做思索状“她要变什么样子就可以变什么样子,但她特别喜欢你的形象。”

    王婷最大的能耐是那张嘴,再丑的女子也会被她说得自以为是林青霞。

    “废话少说,帮我捉住她。”

    “这跟我有什么相关?”王婷耸耸肩。

    她说得是实话,昨天她遭人扔鸡蛋,我也未有见义勇为。

    “谢谢!”我站起来,扔了伍百块钱在桌上。

    “你干嘛?”王婷把钱丢还给我。

    “酒钱。”

    “我的友情这么廉价?我捶你!”她睁圆了眼睛叫。那双杏仁形的黑眼睛就是瞪成了这样也好看,人漂亮,又冰雪聪明,只可惜人强命不强!别人轻而易举的赚大钱,她还在这小店里苦捱。

    但真又当上了少奶奶又怎样!陈诗瑗表面上享尽了荣华富贵,真相呢?又有谁知道?

    “喝了酒别开车,省得出了事我还得去医院看你!”王婷就跟李麦克同一个调调。

    “好呀!我不开,你当司机!”我把车钥匙扔给她。

    “我犯得着吗?”

    我只好坐计程车去。

    从王婷店里到仁爱路,得一百廿大元,足足抵得上平常的两天汽油钱。

    “杨小姐,”正在上浴白的小陈一见我进来马上叫“业主早上来过,他问热水器什么时候装,他好去申请水表。”

    我记在记事本上,最近被那异物搅得心神不宁,十分容易忘记事情。

    “还有”小陈探出脑袋来:“他说花坛里的土呢?你答应过他要装满土,好让他种花的。”

    我又在记事本上猛写,其实当设计师没什么了不起,烦的是这些琐琐碎碎的小事情,常常得为了一块磁砖泡上一整天。

    “我回去了。”我跟小陈说:“有事打电话给我,我在家里。”

    “拜托别把插头拿掉,害我每次都打不通。”

    我只差没在腰上带只bibicall,否则可兼营应召。

    回到家,诗瑗正抱着电话。

    一定是打回家,女人有了家,就像脚上戴了链条,无论飞到哪里,链条那边只要轻轻一抽,就让人受不了。

    她见我进来,自己也知道不好意思,把脸背过去,生怕别人知道上边全笑开了花。

    我替她难过,早上她还慷慨激昂,一副全天下人都跟她过不去的德性,现在赵昌宏人都没靠近,只随便一通电话,她就乐成这样。

    可惜我还曾为她同声一哭。

    我走到角落,面对墙壁坐着。

    “干嘛生闷气?”诗瑗走了过来,十分之春风得意。

    “你猜?”

    “你那么古灵精怪,区区在下怎么猜得着?”她非常轻盈,如果风大一点,便可翩翩起舞。

    “很高兴啊!”我回头。

    “还好!”“恭喜你们破镜重圆。”

    “少那么酸溜溜,哪有什么镜?”她捶我一记。

    “不是赵昌宏?”

    “谁告诉你是赵昌宏?”

    “那是谁?”我奇道。

    “不告诉你。”她做娇羞状。

    “我警告你,这里是尼姑庵,有什么花样到别的地方耍去。”

    “哟!讲讲电话便会破坏你的清规?太严重了吧?”她毫不当一回事,人到风头上,便会得意忘形。

    “当然,电话只是一种工具,是不可能钻到话筒里干什么,顶多互通款曲而已。”我冷笑。

    “我知道了,你心情不好,想拿我出气?得了吧!我才不会上你这个当!”她兴致益发的好,一连哼着歌,一边在大镜前,细细梳那头染得一块金一块褐的头发。

    这是交友不慎的典型实例,可做少女宝鉴。

    我躺上床,用毯子蒙起头,说也奇怪,不一会儿,我就呼呼大睡,把烦恼全抛在九霄云外。

    不知过了多久,电话铃大声聒噪起来,我迷迷糊糊张开眼,只听诗瑗从浴室里奔出去接,没两秒钟挂上话筒,提起手袋,迳自出门去了。

    “诗瑗!”我坐起来,却只来得及听到她关铁门的声音。

    真是见鬼了。

    她才说要离婚,跑到我这儿来哭,眼泪还没干呢,又出去约会了。

    难怪都要说清官难断家务事。

    我放她进来糟蹋我,是道地的猪八戒。

    只要再来这么两次,我的头发包准会跟大哉盖世比里的贝佛一样,无缘无故地变成棉花一般白。

    我拿掉电话插头。

    天黑了,就是盖金字塔的苦力也该下班。

    从冰箱里取出柠檬汁来喝,中午的那场酒喝得元气大伤,明天该去三峡工地,人家要我改的图,今天晚上就算是画死在制图桌上也得画。

    反正不是没人警告过我,这一行不是人干的。

    我既然做了,抱怨也是应该。

    想到自己这么有幽默感,精神不觉为之一振,虚荣心自我满足之后,画起图来倍有力气,头也不疼了,口也不渴了,不一会儿,橡皮涂掉的地方又画得整整齐齐。

    我再画透视图,五彩镶嵌的玻璃教堂和七彩的酒吧同时出现在纸上,这才是奇观。

    我哈哈笑了一会儿,把图收好,决定明天拿去复印两张,让好友们见识见识,杨青现在连这等荒唐的设计都能做了,而且还甘之如饴。

    我的人生益发有境界了。

    正在顾盼,诗瑗大声拍门:“杨青!杨青!”

    这个妖精又回头来烦我。

    我开了门,她冲进来,一脸惹了大麻烦的表情。

    “出了什么事?”

    “没事。”她一口否认,但脸色惊疑不定。

    我也不想管她,自己的事自己解决,只要不把问题带进屋就好。

    但是麻烦并没过去,另有一人大拍门板。

    “拜托你去开门,说我不在。”诗瑗脸色大变。

    “什么阿猫阿狗都给开?”我不屑她出去胡作非为,回来又像龟孙子,拿起了电话。

    “你干嘛?”

    “叫管理员通知警察。”我看看她,难道她还会有什么更好的主意。

    “算了!我去应付。”她委靡不振而去。

    我不愿意看那等场面,跟对付馊水桶一样,一定得狠心把它踢开,否则会臭坏人。

    半个钟头她红着眼睛回来了,基于同胞爱,我递给她一杯热咖啡。

    她感激的接过,这种热天,居然双手发抖,杯盘格格作响。

    她用不着说遇见什么,我也猜得着一半,早上来时,她只说出了一半。

    而事实上,不止她老公有外遇,她也不简单。

    我悲悯的看她。

    但无法施之以援手,我不是上帝,怎么管得了这一段。

    诗瑗喝了咖啡后,鼻子直吸气,我怕她要哭,但再抬起头来时,已经好多了。

    “有烟没有?”

    我把抽屉里的云诗顿扔了过去,上个月拆的封,统共只抽了两个半根,就忘了再抽,恐怕早潮了,但难得的是诗瑗并没有计较,她点上火,悠悠地抽着。

    我帮她铺好床,自己到角落去打地铺。

    “你睡床。”她过来推推我。

    我翻过身,没理她。

    我们的友情已经在边缘了,犯不着落个我招待她睡地板的口实。

    她回去坐在那儿继续抽烟,抽完了,叹口气。

    “杨青,你睡了没有?”

    “你猜?”我没好气地应。

    “算了!你睡吧!”我听见打火机响,她又点了一根烟。然后是打开窗户的声音。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眼眶中逐渐出现了泪水。

    我想起了好多年以前,我们在学校里念书,住同一个寝室,我们互相照顾,诉说梦想。

    为什么那样的日子已远去,永不再来?

    是否我夸张了昔日的记忆,友情本来就没有那般纯洁。

    “诗瑗!”我把头伸出毯子,听见自己充满感情的声音在说:“睡吧!有什么问题明天再说。”

    她关了窗,开了灯,窸窸窣窣地上床。

    我直到睡着,都没听见哭声。

    也许,她正无声的流泪。

    但我无从知道,就像我不晓得她是否在后悔那些我不清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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