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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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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祖英彦打电话给我。

    “你好吗?”他低低的问。

    他不告而别这么多年,才来问我,好不好?

    我沉默着,他也不再开口,电话筒中只有僵硬却又不失微妙的空气。

    我恨他吗?不!那已是许久前的事了,但我岂能又全都忘怀?

    “我有许多许多的话,想要对你说。”他叹了口气。

    其实他要说的,我心里完全明白,他离去那时,正是永昌集团最艰困的时期,如果他选择我,他会失掉一切,包括他的祖母。

    那是他在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他必须为了她继承永昌,她已经太老了,而永昌也因祖老夫人心余力绌,长时期落在不肖者手里玩法弄私,从根本上腐烂,必得有人去好好整顿。

    方氏是唯一能帮得上忙的。

    他离开我,娶了方东美,不仅是为了祖家,更是为了永昌数以万计的员工免于流离失所。

    他不是很伟大吗?

    我从心底深深地吸了口气。

    电话筒里传来了噪音,我们不能再谈下去了,有人偷听这支电话。

    祖英彦无可奈何地结束电话“如果你不愿意在这里待下去,我可以替你安排。”

    我谢了他,不论是般若居还是外面,到处都是流言飞窜,他还真会为我着想。

    七年前,如果他能这样就太好了。

    他什么都没交待,就一走了之,不管我是大着肚子,还是房子被恶意烧掉,他也能义无反顾。

    现在!呵!现在我不需要他的照顾了。

    可是我还不能离开此地,不论任何情况我都不能够。

    祖英彦收了线,我不挂断,果然,话筒中传来一声清晰的“喀哒”声。

    是谁在偷听?仍在怀疑我的警察?永昌总管理处,还是王美娟?

    般若居里没有人喜欢王美娟这个管家婆,但是她似乎最痛恨我,我怀疑上回放火调虎离山,偷翻我证件的就是她。

    因为专家的手法不会这么拙劣。

    包括她昨天要小小孩讲谎话,今天就穿了帮,若不是般若居里还在女主人之丧,急需人手,王美娟一定马上会被赶出去。

    而她现在还有闲空来找我麻烦,也太不明智了。

    第二天早上,我不看报纸,不看电视新闻,不论发生了什么,我都不想知道,保母来找我,小小孩昨晚虽然没发烧也没呕吐,但情绪很坏,胃口也不好。

    我答应去看他.如果情况改善些,我要尽早恢复上课,不管是大人或小孩,终日无所事事不是办法。

    保母离去后不久,我打开房门,王美娟赫然立在门口,闪避不及,瞪了我一眼。

    她在听壁角,不知听了多久,也许一开始她就站在那里听。

    我觉得好笑,如果我跟她家主人旧情复燃,她绝对占不到我的便宜,倘若我俩死灰无法复燃,她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我从她面前扬长而过,她冷冷地、恨恨地瞪着我,这个小人!若是可能,她会抓住我,好好的羞辱我,只可惜她不能。

    我冷笑,也不想花什么精神对付她,我还有个更可怕的敌人在暗处呢。

    到了教室,小小孩坐在位子上等我,模样着实可怜,但是他不理人,阴沉着一张脸,像是要发脾气。

    “有那么气我吗?”我在他面前坐了下来。

    他又恼又羞地看着我。

    “是你杀了她!”他忽然尖叫起来。

    “我有那么坏吗?”我平和地问。

    “大家都这么说。”他嗫喏着。

    “哪个大家?”

    他的脸红了。

    所谓众口烁金也就是这样了。

    “如果我告诉你,我没有做呢?”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他的眼中又充满了恨意。

    “因为我没有做。”我斩钉截铁地告诉他。

    他瞪着我,但慢慢地,慢慢地垂下头,也许他相信了,也许,他在思考。

    他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现在是他最艰难的时刻。

    在这之后,他仍有很长的人生要过,如果学会如何去辨别是非黑白,我相信对他未来将会有好处。

    他再度抬起头时,那怀疑、不信任的眼光慢慢消失了,起而代之的是不知所措。

    被王美娟的谎言所激起的愤怒其实还存在着,也还想继续生我的气,但现实上,他又发现不是这样,所以只好发呆了。

    我凝视着他,深深地凝视着。

    小小孩哭了起来,真真正正伤心地哭泣着,从方东美过世到现在,他忍了许久,这才发作。

    我抱起了他,让他哭,这种时候,哭出来比憋在心里头好。

    保母听见他的哭声,在教室门口张望,我用手势阻止她,孩子哭了会儿,小脸偎在我怀中,抽泣着睡着了,也许他仍不确定,但他最后还是选择了我,在我这里寻求温暖。

    我轻吻着他的额头,然后替他拭去汗。

    他真像祖英彦,眉眼是他的翻版,脸型、嘴唇、连耳朵都是一样的。

    但愿我能告诉他,那年夏天,我们的青春虽然在海滨消失了,但并不是什么都不剩下。

    方东美走后,二楼整个被封了起来,般若居里更是人心惶惶,案子没有破,成了胶着状态,但慢慢地,再大的新闻也随着时间而沉淀。三天后,方东美的名字只在报上不显眼的地方出现,一个礼拜后,连名字都不见了。

    这么轰动的社会大新闻已马上被遗忘。

    然后,冬天来了。

    孩子跟我的关系变得比以前更好,他没有了母亲,更依赖我,下人们看我的眼光也不再那么具有攻击性。

    我度过了第一个难关,但在真凶被抓到前,我都还有艰难的路要走。

    我奇怪自己的韧性,在痛苦难挨,被当做嫌犯的时刻,还能够泰然自若,不给人可乘之机。

    我不知道是什么使我通过了严苛的磨难,只能祈求上苍,不要让我离开我的孩子,请让我有足够的勇气与智慧。

    保母也和我成为真正的朋友,看得出来,她对我这些日子的表现很感佩服,她说:“我真佩服你,我就做不到。”

    祖英彦这天回到般若居,自方东美去世,他在警方调查告一段落后,出国去了一个月。在这期间花边消息跟他扯在一起的是修婉兰,实在无聊!

    当然除了照片还有文字,意思是祖英彦前妻尸骨未寒,旋即另有新欢。

    我把杂志还给了保母。

    “你没兴趣?”她有些失望“大家都在谈呢!”

    我笑了笑,不但对这件事没兴趣,就连当年祖英彦真娶了方东美,我都不见得有兴趣哩!

    “你生气了?”保母小心翼翼地看我脸色。

    自从我被无聊的媒体称作“神秘的爱丽丝”以后,就仿佛被贴了标签似的,一举一动,都会跟祖英彦扯上关系。

    其实我们早已是不相干的人了,若不是有小小孩的存在,今生今世,我们甚至不会再见面。

    我不回答保母任何问题,怎么回答都不对,不如一句话都别回答。

    今天祖英彦回家,她满肚子疑问无法宣泄,尽可以去问祖英彦本人。

    这时,祖英彦要助理来,请我去书房。

    冬雨湿且冷,书房里的壁炉升着火。

    祖英彦英俊的、不苟言笑的脸在火光掩映下,仍有着温柔。

    我想起过去的日子,一切是那般遥远,但又似乎是那么的近。

    他的眼睛望着我,我觉得都快呼吸不过来了,但我不愿停留在过去,努力回到现实来,冰冷地、客气地看着他。

    “爱丽丝!”他忘形地站起来。

    我倒退一步,不!我不要他触碰到我,即使是我的影子。

    “对不起。”他胀红了脸。

    他要说的,又何止对不起这三个字,但若非他现在是雇请我的主人,我也不会来听他讲这三个字。

    “我真的那么令你讨厌?”他苦涩地。

    多年的往事又一次的在心头翻涌,更使得我无法开口。忘不了的,忘记了的,一齐涌了上来海滨小屋,日落与日出,那么好的日子,那么美的青春我怀念,却又不想再回顾。

    “坐下好吗?”祖英彦的声音沙哑了。

    我坐下来,已到了这一步,又有什么好在乎的?

    “有些事情,我应该对你解释。”他困难的说:“我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离开了,等我能脱身回去,你不见了,房子也烧掉了。”

    原来如此!我又能说什么?一切,都不过是祖老夫人授意与安排,我是被她玩弄下的牺牲者,我不相信祖英彦会不知道。

    既然他明白,又何必要问。

    也许祖老夫人对他用心良苦,有另一套哄骗蒙蔽的方法,当然,说我死了更好,只不过谎话编得再圆满,她也没想到我会回到他身边。

    “方家”他欲言又止的“给了你多少钱,你才这么做?”

    难怪他恨我,他一直以为我收了方家的好处,祖老夫人的谎话太高明了,但,他恨我也就算了,怎么还又想再见我呢?

    “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也没兴趣。”我阻止他“今天,想跟你谈谈庆龄,自他母亲去世以后,他很伤心,我觉得我们有必要为他做点什么!”

    “那是教师的职责。”他截断我的话。

    “也是父亲的责任!”我直视着他“孩子失去了母亲,你是不是该跟他谈谈。”

    “谈什么?”他冷冷地回答:“说他母亲被谋杀,父亲是涉嫌人?”

    我看着他,深深地、深深地看着他:“庆龄是你的孩子。”

    他侧过头,似乎厌恶听到我这样说,但为了某种原因又忍耐住,不予反驳。

    我们的交谈到这里为止,因为祖英彦的助理来敲门,进来后低低地跟他说了几句话。

    倘若不是大事,助理不会挑这个时候来打搅他,我识相地告辞了。

    下午上课时,小小孩不舒服,量了体温,有些发热,保母让他先去休息,晚上,换我去陪他。他一直睡到半夜才惊醒,大概是做了恶梦,张嘴要哭,我搂住他、哄他,他抽噎着在我怀中再度睡去。

    他一定是想方东美了,而祖英彦又如此忽视他,他小小年纪,上天却给他莫大的打击。

    也许方东美早就知道他是祖英彦的孩子,不论是由别人告诉她,还是她自己发现,她都不会好过。

    她从大麻一直修到了海洛因学分,不是没有原因的。

    但祖英彦却像一个瞎子般,完全视若无睹。

    第二天晚餐正当我们开动时,祖英彦进来了,坐在男主人的位置上,不仅小小孩惊奇地睁大了眼睛,王美娟也很讶异。

    祖英彦对我扬扬眉,好像是在问:怎么样?

    祖英彦玉树临风,小小孩崇拜地看着他,这长餐桌上坐着的两个男性人类,一个是我儿子,另一个是我儿子的父亲。

    我的情绪难以平复,赶紧低头用餐,等那阵激动过去。

    我不是不想坦白告诉祖英彦,小小孩是我跟他的亲生骨肉,但我相信他不会谅解我愚蠢的行为,这冒失的举动,会太过刺激他。

    小小孩也没有任何心理的准备,他心里唯一爱的,当然是方东美,那是他的妈咪。

    我决定过些时候再说。

    方东美的死亡成了悬案,祖英彦不同意解剖,而且选好日子安葬。

    修婉兰特地从美国回来参加葬礼,为了方便,就住在般若居,这回她没什么可避讳的了,一来就找我。

    “为什么你会牵涉在里头?”她关心之情溢于言表。

    “如果我猜得不错,你跟祖英彦的关系不寻常,你们”修婉兰不好意思的顿住了。

    她不是第一个做如此猜测的,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我叹气,多日来的委屈一下于决了堤。

    当她问道:“祖庆龄是”

    “是我的孩子。”我豪不犹豫的承认了。

    婉兰早有准备,但仍然十分吃惊。

    “真没想到”好久好久,她才说:“你就是为了这个原因,到般若居来当家教?”

    我点头。

    “为什么你不告诉祖英彦?”她问:“他是孩子真正的父亲,他有权利知道。”

    我怎么告诉他呢?往昔的爱与恨,这瞬间排山倒海而来。

    “你怎么到现在还没学会好好为自己打算?”婉兰急得都有些生气了。

    她从手袋里掏出一张名片,是她的律师,劝我有空时快快去见他,会见律师固然是请教如何保障自己的利益,免得将来吃亏。

    但到了今天这地步,我还怕吃什么亏?

    当天下午,婉兰又来找我,告诉我,律师说了,要生父追认孩子的期限是七年,否则便会失去权利。

    婉兰见我不开口,便又问,若是我不愿自己去告诉祖英彦,可不可以由她来讲。

    我拒绝了,这件事我做得如此糟糕,再由外人嘴里传进祖英彦耳朵,这辈子都别想让他原谅我。更何况我还牵涉到伪造文书。

    “如果你一辈子都不说呢?”婉兰非常了解我的个性。

    “那么祖英彦一辈子都不会知道。”我凄凉地笑。

    婉兰叹气。

    “当年你也是这样对我爹地的吗?”她问。

    提到了修泽明,我不禁低下头。

    那是意外,修泽明早已跟我约好,毕业后就要娶我,倘若没有意外,也就不会这么多事了。

    婉兰本来就泫然欲泣,这时候再也忍不住的哭了。

    这么伤心的事,哭的,竟是她,不是我。也许她是为修泽明,也许是为自己。

    女人过了卅岁,外表看起来坚强,其实内心特别的脆弱,而且不是那么容易真为外人伤心的。

    大殓时,婉兰亲自为方东美穿衣,不准葬仪社的人插手。

    我的立场十分尴尬,但我对方东美本人并没有任何成见,由于方东美没有别的女性亲属,婉兰征得我同意后,还是请我帮忙。

    她不喜欢王美娟。

    “鬼鬼祟祟地!”这是她对王美娟的评语。

    其实,她看不起王美娟只是个管家,不配来碰方东美尊贵的遗体。

    我一直到现在才明白,虽然婉兰仍跟我记忆中一样善良、温柔,但她的优越感、势利眼却一直是我不知道的。

    方东美的遗体经过冷冻,今天才开始解冻,皮肤上不断有水珠渗出,一刚敷上粉就化了,只好不断用软纸拭干,再重新上妆。

    婉兰却做得又仔细又好,将方东美死亡的面孔化得维妙维肖,紧闭着的眼帘像是在睡觉。

    我看了一阵心酸,五年前,为了她,我和自己的孩子生离,现在,她去世了,我的问题却仍无法解决,一切也无法还原到从前。

    然而,我从未因此去恨过她。

    而一个如她这般美丽,有亿万家财的尊贵淑女,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钱,真的不能使人长生不死,更不能替她申冤。

    凶手是谁呢?

    与她有最直接关系的,又能得到最大好处的人。

    不!祖英彦不是这种人,他在婚前明知方东美有服用禁葯的习惯,仍然愿意牺牲一生,与她结婚,怎么可能去谋杀她?

    然而人,是会变的。

    任何人都会改变,包括我、婉兰,以及我们所认识的每个人可是,祖英彦会变得这么厉害吗?

    我咬着唇,咬到渗出血丝,我对他并未失去信心。

    出殡时,律师带来遗嘱,方东美婚前便立下了遗嘱,以后,一直没有更改过。

    这一点,连祖英彦都不知道。

    宣读时,方氏一族整个划上句点,方氏的一切都成了历史。

    出殡的场面备极哀荣,来致哀的除了一波波团体,还有许多在电视上常见的脸孔,包括部长级以上的贵宾。

    镑媒体以极大的篇幅报导这个传奇公主的一生。

    小小孩披麻戴孝,可爱的面孔一脸肃穆,拈香走在最前面,祖英彦牵起他的手,他仰头看他父亲。

    有记者捕捉到这样的画面,登在次日报纸的首页。

    小小孩受到这样的瞩目是应该的,因为他继承了方家所有的财产。

    方东美婚前的遗嘱中,把所有的财产都留给未来的孩子。

    这是方家的传统。

    她那时便已知自己不孕,为什么还要留给孩子?

    也许,她认为比留给祖英彦好。

    或者

    她早已知道我怀孕,那时就想要我的孩子,想出了移花接木之计。

    婉兰在方东美葬礼的第二天离开台湾,我们在她房中由深夜谈到了天明。

    回房时,我见到一个人影立在我的窗口,不禁大感疑惑,我问:“谁?”

    那人转身就走,身形出奇的快,不似人的步伐,而且轻飘飘地在蒙蒙亮的晨光中,特别的可怖

    表!我掩住了嘴才不至于叫出声。

    这个奇怪的,幽灵似的人物并不是我个人的幻觉,般若居里开始响起窃窃私语

    然后,开始闹鬼了。有人绘声绘影的说,半夜有女鬼站在窗口看他,还有人说睡觉时有人在脖子边向他吹气。

    有佣人开始辞职了。

    其实般若居自方东美逝世后就人心惶惶,闹鬼的传闻只是更明显得让人觉得恐怖,佣人不愿意待下去也是应该的。

    可笑的是王美娟以异样的眼神瞧我,仿佛我是那个装神弄鬼的罪魁。

    她不仅监听我的电话,还常监视我的行动,行为明显到别人都看不过去。

    保母有天跟我说:“大家都觉得王美娟太过分了,应该最好由你当女主人。”

    这天晚天,我简直无法成眠,方东美的案子未破,下人们这样乱传,我是跳进黄河洗不清。

    我坐在床上睡不着,有人敲门,是王美娟的助理阿芬。

    “我看你还亮着灯。”阿芬笑嘻嘻地说,她手上有个托盘,盛着一大壶牛奶,还热腾腾地,倒给我一杯,味道虽然很香,但太甜了,我只喝了一口就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这阵子我老做恶梦,这晚全身冒冷汗的醒过来,一时之间不知身在何处,突然间嗅到一股奇怪的气味,是烟味。

    起火了,我从床上跳下来,这回不是有人在声东击西,而是真正失火了。

    我用力敲保母的门,然后冲进小小孩房里,他睡得很沉,这么大的声音都没弄醒他。

    抱起他就跑,就这么一眨眼功夫火已经把大门封住了,而且窗户居然钉死了,我再看看祖庆龄,他并不是睡着,而是昏迷不醒。

    我心中大骇,这是故意的,有人要置小小孩于死地,但,我不能就这么让人杀死我的孩子我放下小孩,打开水笼头,浸湿了被单把小小孩从头到尾裹了起来,火愈烧愈烈,我已经来不及再为自己做什么准备,匆匆拿了一条浴中沾湿了裹住头。

    屋内的窗帘、沙发、地毯已经一齐跟着烧起来,但我再没有犹豫的时间,横下心,拼死命的冲了出去。

    敝兽一样的火扑了上来,漫天火光中,便是传说中的地狱,可怖的景象却不能使我退缩浓烟呛得我已经无法分辨了,我只有一个意念一个意念

    醒来时,我的喉咙如同火烧,我困难地睁开眼睛,保母的面孔在对不准焦距的视线里慢慢扩大,满脸焦急地望着我。

    “孩子呢?”我虚弱地问,声音几乎挤不出来,不断呛咳着。

    小小孩赶来床边,依恋的把头依偎在我怀里,他知道是我救了他一命。

    他不晓得,他的生命,其实也是我给予的。

    保母说,我去敲她门时,她才发现起火了,大声喊救命,没想到祖英彦正巧回来,就在我冲出火场时,冲进来帮我抱住手里的孩子

    是祖英彦。

    保母还说,祖英彦把我们救出来后,自己呛昏了过去,现正在隔壁病房躺着,还没醒过来。

    我努力再努力,才坐起身,我要去看祖英彦,不论谁都无法阻挡我。我不再恨他,不再恨他了。

    保母劝不住我,只好扶着我走到隔壁。

    祖英彦全身插满管子,脸上还罩着呼吸器,我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

    没有想到,事隔多年,他仍会冒着生命来救我,我在床边坐了下来,孩子依偎着我,小身子有些发抖,我知道他害怕,保母要带走他,他不肯。

    “让他待在这里好了。”我声音沙哑的说。

    团圆!这就是团圆了,我的心一阵忍不住的触动,牵住了小小孩的手,和祖英彦冰凉的手握在一起。

    “你要好好记住这一天。”我轻轻对小小孩说。“父亲舍命救你,你这一生都不要忘记。”

    他点点头,酷似祖英彦的脸上是令人难忘的表情。

    “我爱你,爱丽丝!”他小声而害羞地对我说,然后不好意思地跑走了。

    我一直握着祖英彦的手,没有放开,不论他曾经做过什么,现在我都不在意了。

    我唯一希望的,就是他赶紧醒过来。

    不知过了多久.我从深长的祷告里恢复过来,瞬间,我觉得身子四周都充满了光亮。

    但当我用力眨眼睛,想看得更仔细时,光亮消失了,祖英彦睁开了眼睛。

    他默默地看着我,渐渐地,眼中与生命中的剧痛一起流过的,是更激烈的感情。

    “爱丽丝!爱丽丝!”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我在这儿。”我低低的应和他。

    出院回家时,我、祖英彦和小小孩三个人紧紧坐在一起。

    我们应该避避嫌疑的,但我曾经几乎失去他们,至少在这段路程里,让我拥有他们父子。

    我们没有回般若居,经过了那场火灾,般若居的建筑已被焚毁,祖英彦安排大部分佣人们的出路,剩下的人随着我和保母,住进城中的大厦。

    快到达时,我才知道,王美娟为什么一直没有在我面前出现。

    她再也不会出现了,那天起火时,她被困在房里出不来,等消防队赶到,在浴室里发现她和她的助理阿芬,她们没有什么外伤,死因纯粹是窒息。

    谤据小小孩告诉我,失火的那天晚上,阿芬去厨房煮了一壶热牛奶,给了他一杯。

    我怀疑过阿芬的牛奶,因为太甜,我只喝了一口,就马上睡着;而小小孩喝了一整杯,所以一直到我抱他冲出火场,都昏睡不醒。

    牛奶有问题,但为什么阿芬自己也喝了,而且因此而逃不出火场。

    上次,我曾疑心过王美娟在我窗口纵火,现在少了一个嫌犯,多了一双冤魂,她再也不必受任何盘问了。

    到了新家,警察已经等在那里,预备做笔录,这回承办的警员跟上次不同,但对我,都是一样的怀疑。

    我已大出名了。

    “神秘的爱丽丝.”又出现在各媒体上。

    新家虽然有一百多坪,在市区算是大户人家了,但跟般若居完全无法相比,更何况是在半天高的大厦顶楼,除了游戏室,就只有空中花园可以嬉戏,我跟保母说好,小小孩刚从偌大的般若居来到这里,一定会不习惯。我们要尽量帮助他。“我们真的回不去了吗?”有天,小小孩仰着头这样问我,眼中有着惊惶,可是不等我回答,他又默默走开,寂寞地看着窗外灯火。

    我心里难受,却也无能为力。

    祖英彦的表现却出乎意料,方东美过世后的流言从没放过我们,他却尽量每天陪我们用晚餐,厨房里也每天挖空心思,精心制作祖英彦喜欢的食物,一早,由厨房助手拿菜单来给我过目。

    我觉得不妥,可是大师傅很坚持,保母劝我不必太过固执,家里没有女主人,又没有请新管家,给我过目也是应该的。

    慢慢地,我们都习惯了新家,小小孩眺望窗外灯光的眼睛也不再那么寂寞,他还兴致勃勃地告诉我,这城市其实是非常热闹的,即使远方山谷的灯火也各有情调。

    听他如数家珍,对四处各有异趣或平凡或辉煌或如串珍珠的灯光、我似乎又重新认识了这个城市。

    “真是聪明的孩子!”祖英彦从后面靠过来,同时拥住了我们两个人。

    也许他认为我们有复合的希望,也许,他跟其他人一样,认为我藉着孩子亲近他,也许

    但不管哪一种也许,他都不会知道真相。

    他们共处的快乐时光就是我的希望,我也相信,总有一天,祖英彦会渐渐喜欢他的。

    这一夜,我梦见了王美娟,她和生前一样鬼鬼祟祟地走到我旁边,压低了嗓子告诉我:你要当心!你要当心!

    当心什么?

    一阵冷风阴飕飕的吹了过来,她慢慢消失了。

    我这才想到,她已经去世了,一惊而醒。

    我不明白,她从未喜欢过我;为什么会来警告我?难道她已经知道放火的人是谁了。

    是跟谋杀方东美的同一个人吗?

    王美娟心里应该有数。我和她素昧平生,她却晓得我很多事,而且不惜拿那些旧事来伤害我,甚至勒索我。

    告诉她那些秘密的人,或许就是放火的人。

    只可惜我是在梦里见到她,再也没有机会了。

    也许,我方才做的梦,只是个梦而已,非常无稽的梦,并不代表任何意义。

    小小孩有一天告诉我,明天是方东美的冥诞,他要去般若居扫墓。

    我奇怪他怎么会知道母亲生日是哪一天,他说是保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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