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正做人,要有人格和人品等等,这个时候是我最难受的时刻。我在经过多次的反抗失败之后,熟练地掌握和运用了隐瞒自己内心的能力和技巧,当我睁着双眼听“课”的时候,我的心早已和堂弟们一起跑了很远。说实话,我在社会上的一些小小的成功,与他的教育真的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
他多次受到过各级机关和领导的表彰和接见,在他仅有的三间平房里,最大的客厅里整整一面墙一个挨一个,一排接一排地挂满了各种奖状、照片,他非常喜欢这种做法,这证明着他的出色,证明着他做人的本份,证明着他的成功,所以他对他所做的一切非常自豪,充满着无比的热情和自信心,在工人中建立起了一定的、无比崇高的威望(我觉得用威望比较合适、比较恰当)。
但有一件事让他伤了心:在他已经满了60岁的那一天,他向新来的年轻领导递交了他的退休报告,看着新领导漫不经心往桌上扔去的态度,加上等了一年的扯皮拖拉与多次侮辱性的语言之后,他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正在这时,工厂要进行体制改革,新到的厂长承包了厂子,随后又以极低的价格买下了工厂,成了老板。
自然而然地,他不可避免地在没有任何消息的一个日子里,一声令下,随着一批与他年龄相当的工人一起下岗了。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事情。
于是,一直正经活了一辈子的叔叔,开始了他消沉而艰苦的生活,为了养家糊口,为了要上学、要长身体的堂弟妹们,他不得不去用衰老的身体,去找一些超出体力的事情来做,他开始了对生活的不满,先是对工厂,继而是承包工厂的领导(也就是现任老板),最后是对社会的抱怨,但他仍以最后的一点希望坚信着组织。
当有一天,我提着自己用工作后、第一个月工资买的礼品去看他时,我发现,他的头发全部白了,脸上的皱纹更深了,没有了往日洪亮的笑声,当然再也没有了对我上“课”的兴趣。我听完他的简单问候,在一个寒颤之后,我突然发现他攒了几十年、一墙花花绿绿的奖状和照片全都没有了,只留下一面空空荡荡十分苍白的墙壁。
我的叔叔和全部的工人一样,他们不希望自己生活有多么的富有,也不可能把自己的内心伤痛轻易地敞给人看。他们相信平安和稳定,他们相信实际,实际是最好的老师。
那一天,我没有打的回去,而是一步步走回到自己的宿舍,虽然叔叔的家离宿舍有十几公里的柏油路。
朋友们,当我们以上帝一样的心情休闲和娱乐的时候,在我们大吃二喝忘乎所以的时候,我们身后的服务人员或是在一边替我们打扫呕吐的秽物的人民之中,也许这个人就是我们儿时的朋友、就是我们生活得并不富裕的同学、甚至是我们的父母或叔婶们。他们以自制和毅力在生活着,以卑微的尊严、在并不公平的世界里,低贱地寻求着生存的狭缝。
也许只有在他们自己的家里,他们的温暖才是自己的。只有在这种平凡的日子里,他们才能真正地找回自己的自尊和人格。
细细想来,我们之中的哪一个人,在一代人之前,不是有一个农民的父亲,不是生长在工人的家庭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