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疼在谁心上的尘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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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许多时候，我都在想这样的一个问题，如果我不从山东回到新疆，如果我的爷爷再坚持一下，我也许就不会是今天的我，更不会是一个让人痛苦而独寂的我。

    这一代的新疆汉族人，更多的就像一颗颗飘动的种子，在政治需要与人类迁徙的的过程中，完成着生命的重新组合与茁壮生长。

    2

    我的父亲与他的兄弟三人，在五十年代末一起来到了新疆，没几年的时间，他们相继离开了，只留下了一个根，也就是我父亲。五十多年了，当我们这一个根以顽强的毅力扎在了新疆大地之后，我的父亲和母亲却日益思念山东的那片林子，那个有着他们许多童年与少年的土地。

    好像听说，我的爷爷60年代为了看最远的一个儿子，到新疆来过一次，那时我还很小，可能才出生不久，由于母亲没有奶水，加上生活条件的困窘，他们决定把我送给一位打了一辈子仗而没有孩子的老红军，后来听我妈说，送我的各项准备都做好了，接收的人家已来人了。而就在这个时候，我的爷爷到了新疆，也许隔代的感情更深，(我们现代人都是这样的，只要第三代坚持的，第一代就会欣赏地支持。)爷爷到了新疆儿子的家，看到不认识到的外人，起初也没怎么再意，可一听说是抱走他的孙子时，他发疯一样地反对。在他的坚持下，我一直姓着我们这个家族的姓。

    3

    我没有见过我的奶奶，在我回到山东时，我的奶奶早已去世了。所有，我的感情世界里，总有一种遗憾的内容永远存在着。因此，我有了女儿以后，不论如何，我都让她和她的奶奶、爷爷生活上几天。这样，等她长大之后，不会有一中缺少疼爱的遗憾。

    4

    我也没有见过我的姥姥，听说我的姥姥是一个小脚的女人。她在很小的时候就嫁给了我的外公，并为他生下了三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后，没有等到他们成长，就先离世而去了。她对我的母亲家族来说，只是留下了几个孩子，留下了她短短的十几个年头。

    在我最无奈的一些日子里，我总会遇见一些哈萨克族的老奶奶，记得，我在20岁时的一次出差里，恰逢一个中国的春节，我没有时间回家，于是，我就在这个哈萨克族老奶奶的家里过节。

    那时，一盏昏暗的灯泡，一锅热腾腾的抓饭，我和她的几个孙子一起，一人一碗接过她递过来的奶茶，不知为什么，听着外面汉族人家放响的鞭炮，我有一种找到姥姥的感受。

    5

    我是谁疼在心头的尘土？许多时候，我都在问着自己，我的父母都是非常粗心的农民，他们在兵团的最长时间，是解决生存的问题。因此，对于他们生出来的五个孩子，从没有认真地关心过。有时，我的母亲说过：不知怎么就把这几个孩子养大了。

    是呀，我没有现在孩子们的福气，那时，为了一个馒头，我必须跟着母亲或其它的大人，背着化肥袋子，去别人收割后的田野里，寻找遗落的食物。并几乎险些丧生在野狼的口中。那一天，我在别人家一间冰冷的空房里，饿着肚子过完了充满恐惧的漫长一夜。从那时起，我成熟了起来，我把自己的未来没再放在别人的手里，而是紧紧地攥在了自己的手心，生怕再一次丢失而去。

    6

    在新疆，我的几个伯伯与叔叔都回到了山东，只留下我们一家人了，我们的家庭已成为家族中最远离中心的一支旁系，也成为他们目光里最难以理解和接近的陌生人。

    有时，我就想过，也许过不了几年，我年老的父母亲也会离我们而去。如果他们埋在新疆的这片土地上，我们永远就只能是这个家族里血缘最远的一些零散的人了。如果，父母亲把自己的骨灰带回故乡去，那也是他们的故乡了。那个遥远的山东，那个陌生的家族，那些仍在的堂亲和表亲，一个个有着同样血缘的兄弟姐妹，也只能成为我们记忆里的一抹余音，一个淡淡的回味，一本记在纸上等待发黄的家谱。

    新疆成为了我的下一代的最后家园，也成为我们永远埋葬自己的最熟悉的土地。在几十年之后，当我们的儿女再回到山东的故乡时，他们留下的记忆可能比我们更淡漠。

    7

    新疆的一代代老人们，在一个个离去。他们带走了自己对故乡的最后一丝留恋，也隔断了我们对故乡的最后一丝记忆。他们也是没有人疼爱的活生生的人，他们也是一个时代结束，一个时代开始的创立者和终结者。就如同我们一样，在他们走过之后，等待着的，是我们的结束。

    8

    最早到新疆兵团的一批人，在每一个幸福的时代里，一天天死去着，也许等到他们全部都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我们才发现他们并没有成为谁的心疼。

    现在，在回到兵团连队探家的路上，仍发现许多没有石碑的坟墓，一堆堆横陈在无际的戈壁滩上。在我沉默之际，父亲说，这些坟墓里有许多是来自上海、天津和其它大城市的知青的。他们或她们，在热情的革命之中，永远留在了这征荒芜着、杂草着的土地上了。

    我没有权力向苍天发问，我是谁疼在心头的尘土？就如同许多从内地来到新疆的人一样，在死去多年的寂寞里，又有谁来看望或想起过他们？

    他们又是谁心头疼爱的一掊尘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