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长的午夜

    　　在黑夜的深处，死亡就像一只埋伏等待多时的猎犬，耐心而坚韧地闪着明亮的目光。

    在那些猎物的梦想里，我的出现突然而残酷，这是一种不可思议的结束方式。也许他们简单的梦想，就一定是我的梦想，我把攫取的最后一缕毛发，向空中吹拂着，那些生命的结束，就会在访问的途中，完成了他们的命运。

    猎物总是生活在那些可怕的时代里，阴暗的思想从不同的角度伸出触角，如蜘蛛猎物的网线，潮湿而鲜亮地晃荡在身边。那是一缕缕用黑暗或看不见的物质，一层层、一圈圈向外延伸，然后织成的围猎网络，美丽而细致。使你扯不脱，不由分说地向你罩面而来，如同阳光，如同空气，如同你不可拒绝的任何东西。

    狭长的午夜总是联想着死亡的边缘。一个人的生命，在证明了他能够创造和拥有自己幸福的同时，也必须有能力证明自己的结束。斯多噶派所标榜的自杀理论，最终是推荐给那些征服了人生的人，而不是针对那些在服从于命运而无法摆脱生不如死的人。能生，能死，对于征服者来说也不是一件轻易的事情，对于哲学来言，只是一种形式的变幻过程。面对永恒，生命能证明些什么？生命所承载的又能给人生些什么？

    在一定意义上，人是动物界里唯一能思索生命意义的动物。因此，在同样物质的条件下，人类就比其它的生命更比一层精神的困惑。思索，就是让上帝发笑的事，这也许就是人类为情为物为生所累的最终原因。我们生活的苦闷，我们生命的困惑，我们矛盾的思想，都是来自于同一个地方，那就是思想。因为阳光的下面就是阴影。

    许多人诅咒黑暗歌颂光明，哈哈，如果每天都是光明，我们又能证明没有阴影吗？我们把外在的形式，错误地当成了内容的一贴止痛剂。

    音乐最能代表人类思想，它是一种纯粹的表达。可惜许多人并未能从中听出来，真正读懂它们，更无法理解作曲者所需要解释或释放渲泄的实质内容。如同建筑是艺术的总汇一样，音乐可以说是艺术中的宗教。而文学、宗教、戏剧等艺术品，只能在音乐残破的的碎片里，用文字、语言或形式的方式，一星一点地表达着音乐的某一呼吸。相对于音乐，不论如何努力，悲哀的总是文学、宗教或戏剧，因为，无法全部解读出音乐中那种精粹的跳动。对生命理解的内容，纯粹的东西也许并不存在，感受成为我们联系音乐与人类的最后桥梁，因为，人类被世俗的形式所和习惯所纠缠，很难会以静静的午夜心情，独自聆听了。

    黑夜是抒情的最好时光，诗歌在此展翅飞翔。许多飘逸的梦想，那些多年不见的亲人，一定在这个时候准时出现，他们带来的内容比晨曦更加光芒，更加超载出我们沉重的肉身。我敢说，如同梦想普照每个人一样，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孤独，没有谁能够解开自己的心灵之秘，更没有多少人真正路过灵魂的厅堂，把摆放的语言文字、悬挂的崇敬图腾拂去尘土，认真地理解和抚摸过。人与自己的灵魂在许多意义上讲是很难达到一种默契的程度。婚姻是人类寻找自己梦想的另一类表述，然而，在激情之后，在物质之前，你看到的是什么？婚姻并没有让更多的人得到理想的内容，更不会让两个人在旋律与节奏上，达到一曲和谐的共鸣。寻找依赖中的安全感，寻找消除寂寞的方式，可能比寻找爱情更为恰当。

    困惑始终不渝地团结着我们，人生就是在和一个看不见的对手作战。我们因为物质的硬度希望长久地拥有它们。然而，拥有者并不知道，你的对手与它的腐烂，相拥着拉动着黑夜的锯齿，轮番地折磨一种叫灵魂的精神。

    在黑夜的深处，我的目光闪烁着炯炯有神，如同一位年轻的猎人，用锋利的武器，等待一场爱情的剧烈接触，等待一场并不相干的命运安排。

    向往天堂的人格是高贵的，通往天堂的道路是公平的，因为畏惧才让能罪恶有所恐惧，因为敬献才能让善良有所收获，人类才能在另一个世界中找到这个世界没有的公平。在通往天堂的道路上，只有那些安于命运，并以快乐的态度对待安排的生命，它们才能幸福而平静地找到自己天国的位置，才能有资格从看台上指点奔波碌命者的迷惘、恐惧。旁观者清，那种碾转千里豁然开朗的平静江面，那种峰回路转柳暗花明的广袤大地，那种摆脱欲望从心从静物我两忘的豁然境界，不正是人生的某种暗示？

    人类的悲哀，在于把自己放在形式里的比例过于重要了，那些为物质而活着、那些为情欲而焦虑、为占有和攫取而活着的人，注定只是一种形式的人，一种空心的没有支撑的人。费尽心思，思尽阴谋，花尽气力，他们真正能够拥有或占有了物质？你是因为奔向某个目的地而借助于交通，并不是因为交通工具而产生目标；形式往往会让人类忘记更多的内容，因为，人最根本的幸福就是在世界上，用短短的时间实现精神上真正的快乐和幸福，任何的文明、权力、欲望和张扬，都只能服膺于精神。俯瞰苍茫人世，冷眼熙熙攘攘的大众，在拥挤的时空间，弃本求末，买椟还珠，无异于饮鸠止渴。以至到了最后，我们在忽略的东西上得到了自以为的美丽与真实，让物质的丰富淹没了精神，掩盖了本质，占据了内容。

    对于生命的演绎，一切都是可以替换的，山仍旧是山，桥仍旧是桥，路仍旧是路，只是它们更换于时间之中。记忆的错觉就这样把我们领入了感觉的错觉。

    那些猎物的到来，那些引起喧哗的脚步，那些充满着不安的目光，黑夜来了，我如一条警觉的猎人，目光如炬，潜伏于时间的暮色里，等待。

    那些天堂的灵魂啊！

    生与死，只有一种区别，那就是能否通过黑夜的狭长小路，看到前方的开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