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香的月光

    　　不知为什么，我总是在少年的月光里走不出来，那是一个轮廓分明，没有遮掩的月亮。那是在村子里狗的叫声里，变得十分的胆怯的那轮月亮。

    与小伙伴一起，在那些没有作业的晚上，像疯人一样的，把地上的月光淌得波光粼粼，我就是在那时的记忆里留下了月光的美丽。

    把一身的月光带回家里，把月光像财富一样留在了那个美好的年龄里。也许正是我们带着的月光，留有一缕的清香，才让我把城里的月光当成一个陌生的人，当成与村里、与少年时不一样的月光。

    记忆是无法抹灭的，就像身上伤疤一样。那些月光的痕迹留下了，只能留在快乐过的心灵里。我总是觉得今天的月光与那时的月光不一样，因为，那时的月光总是带有一缕清香的气味。

    村里的道路充满着泥土的尘埃，尽管把我们的身上和脸上涂抹得像一群猴子，可那些泥土的气味，那些月光的气味，那些树脂的气味，那些牲畜留下的粪便的气味，都有一种粮食的诱惑。水坑里一轮月光，树枝间一轮月光，窗口间一轮月光，床铺上一轮月光。那些月光深入到每一个人的心间，如一个爱串门的小姑娘，把所有的足迹留在所有的地方。更把一轮月光一样清香的梦想，留在一个个孩子睡眠里第一个记住的粮食。

    一群鸟在村里都睡去时，蹑手蹑脚地，学着孩子们的调皮，把月光踩出一串串丫丫型的小路，就像它们留在雪地上的“罪证”一样。当清晨来临时，印在地上小脚印又溶解到阳光的湿润里，长成一条条伸向远方的柳枝条。

    那是一个革命的年代，当村里的大人们都必须学习一种思想时，开一种批斗或学习的大会时，这个世界就成了孩子们的世界，因为，不论是才学会慢趴的孩子，还是奔跑如飞的半大小子，都会在一个时刻，像听到一个声音的呼唤“哄”地一下扑出了贫穷封闭的屋子，轰轰隆隆地站满了村中的道路。

    而此时，清香的月光，就像传说里的观世音菩萨，亲切而宽容地放纵着放任的孩子。当时我们没法想像出她的面容是个什么具体的样子，只是每个孩子都把她想像成自己的亲娘那个样子。在水一样的世界里感受着自由式的呼吸和自由式的想像。

    不论大人们的会开成什么样子，总之都与我们永远无关。即使是我们之中谁的爸爸被学成了地主，学成反革命分子，对我而言也一样毫无痛庠。我们依旧成群结队，依然拉着脏乎乎的小手，在波光闪闪的月光里，感受着清香的浸漫，感受着冰凉的触摸。

    那是一种接近神秘的时刻，村里的黑夜让每一个角落变得陌生，变得充满神出鬼没，变得模糊不清装满了童话。我们就一个个地走近，然后再如惊飞的小鸟，扑楞楞地远远跑开，把一个个旮旯摸出热量来，像摸出水渠里的一条条小鱼。那种快乐的奔跑，那些充满着空布的接近。

    最让月光接近我们的是听那些被禁止的神仙故事，那些想找人说话的老人，那些爱故弄玄虚的“坏分子”总是在故事的曲折里，留下空白的一片，让我们再次求饶着、期盼着。还有婆娑着晃动着的树影下，时不时有一条拖着长尾巴的动物，飞也似地从我们的眼前跑去。

    大人的会开完时，就是我们不愿意结束但却不能不结束的时刻。大人们一个个呼叫着孩子的名字，就像一头牛一只羊叫着自己的孩子一样，把灯光点燃，把一条条长长的影子晃动着，重叠在叹息和疲惫的床铺里，然后，搂着最小的孩子，转过身子“噗”地一声吹灭了莹莹如狗眼一样的油灯。

    整个村庄睡去了。

    带着孩子们心目里菩萨一样的想像力，也带着月光清香的寂静。

    二七年三月十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