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夜

    “爸爸，雪！好大的雪！”刚一出楼门，儿子便迫不及待地挣脱了他的手，兴奋的欢叫声瞬间响在十步开外。他有点慌，急忙跑上几步，连声道：“慢着点儿，地上滑。”却一把抓了个空，几瓣雪花落在手背上，让他的心忽然就那么宁定了下来。他缓缓扬起了头——

    是啊，好大的雪，一片一片，绵绵密密地落在脸上，静静的，凉凉的。整个一冬都没有雪，偏巧这个春节又特别的早，使他几乎以为这一季就要这么波澜不惊地过去了，不曾想，雪竟下在了这个元宵之夜。天早该黑了，儿子说下了雪，吵着出来，他便一起来了。毕竟他也喜欢雪。

    “不要紧的，我不远走，就在这院子里转转，说话算数。”儿子不知何时又回到了他的身边，把胸脯拍得老响。

    他笑了。捏了捏儿子的脸蛋儿，道：“慢着点儿，地上滑。”

    “知道了。”儿子不耐烦地答应着，重又跑远了。

    往东五步是一条长椅，他缓步走过去，慢慢坐了下来。

    雪中的空气分外的清新，他静静地呼吸着，儿子脸蛋儿那热乎乎的温度还余留在手。恍恍惚惚地，他想起了她。

    象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也是这样的一个正月里，那时侯，还没有禁放爆竹呢

    “这是什么鸟，叫得这样好听？”她问。

    “画眉。我喂了它整整三年了。”他傻乎乎地答。

    “你真了不起！”

    “也没有什么。”

    “为什么叫画眉呢？”

    “因为它的眼眶上有一个白眼圈儿，就好象是眉毛一样。”他耐心地讲给她听。

    “道听途说，羞羞羞！是你自己看到的吗？”她的笑声银铃一样动听。

    “”他的面颊被一根修长光滑的手指轻轻刮了三下。他觉得自己的心在狂跳，脸上一阵阵地发烧。

    “你生气了吗？怎么不说话？”隔了片刻，她关切地问，带着点惶恐。

    “没、没有。你要是喜欢，我就把它送给你。”他觉得自己很勇敢。

    “为什么要送给我呢？”

    “怎么，你—不要吗？”他觉得自己的心都不跳了。

    “我们一起喂它不好吗？”她柔声说道。

    “你、你、你是说”他感到难以置信，竟然语无伦次起来。

    “怎么，你不想吗？”这一次，轮到她的心不跳了。

    “不，不是。”他听出了她的紧张，赶忙道。

    她轻轻舒了口气。

    “可是，我的眼睛”他嗫嚅着。

    “我的还不是一样？”她轻叹了一声，慢慢倚上了他的胸膛。

    他沉默了，一双手轻轻地抚摸着那世间最美丽的脸，美丽的肌肤，美丽的嘴唇，美丽的鼻子，美丽的眼睛

    结婚那天，爆竹听起来特别的响，画眉鸟叫得格外动听。

    不久，她怀孕了。她问他希望孩子将来象谁，他郑重地说，最好谁也不要象。她轻声说，她也是这样想的。

    又是一个这样的正月里，儿子平安降生，长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她强打着精神从护士那里证实了这件事之后，就长久而安详地睡了

    “爸爸，你快来。”儿子的声音依旧兴奋，把他从往昔拉回了现实。

    他揉了揉发酸的鼻子，掸去了身上的积雪，一任儿子拽着他往前走。

    “我堆了个雪人儿。喏，在这儿。”

    他的手被儿子牵着，触上了一团冰晶。

    他心不在焉，却又不忍拂了儿子的兴致，便一脸温柔地笑着：“告诉爸爸，这是谁呀？”

    “是妈妈。”儿子骄傲地说。

    他怔住，默默地蹲下来，双手轻轻地抚摸着雪人，指尖掠过的，仿佛就是那世间最美丽的脸，美丽的肌肤，美丽的嘴唇，美丽的鼻子，美丽的眼睛

    他知道，今天的月亮本该是圆的，可是天上在下雪，绵绵密密地落在他的脸上、他的心里，一片一片地融化，从他的眼角滑落到面颊。

    他紧紧拥住了儿子，没有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