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霞升起在东方

    　　七十年代初，我正在靠县城北界的矿办学校任教，一日，新到了一位据说是师范学校刚毕业的教员，校长拿着递过来的手续正在做接洽工作，恰好被我碰上。谈话非常精炼，又非常精彩。

    校长曰：“你能代什么课？”

    答曰：“什么都行。”

    校长又曰：“你准备代哪个年级？”

    又答曰：“哪个都行。”

    校长再问：“你何时到职？”

    再答曰：“何时都行。”

    校长一本正经，我也不敢笑出声来。心想，现在的工农兵牌大中专生本事真大，居然无所不能。是骡子是马，遛一遛不就见分晓了吗。

    接下来的情景可想而知。新教员高年级带不了，低年级也带不了；语文、数学带不了，地理、历史更带不了。占了一个名额，总不能坐享其成吧。最后，校长分配他当了个小学体育老师。文革时的学校，体育课本无所谓，小学的体育课就更无足轻重了，领几个球呀、绳呀什么的，让孩子们有玩的就行了。体育老师从此乐得自在，这正应了古话说的“能者劳，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了。

    体育老师有两个嗜好，一是每日下午课后必上街一次，必从一侧店铺挨个转下去，又从另一侧店铺挨个转回来，除非倾盆大雨浇头，否则不会空缺；二是每天晚睡前必从头到脚清洗身体一次，四季无改。此外，再未见他有琴棋书画或扯淡闲聊等一点涉猎。别人围坐胡侃时，他只在一边听着，别人乐，他也跟着乐，从不插话的。

    有一天，我转到他宿舍，见他抽屉开着，在征得他同意后便随手翻看，书报杂志少得可怜，只记得有几本什么样板戏，其余便是学校发的信纸稿纸了。稿纸上仿佛写着一封信，那跳入眼帘的奇词怪句真是先声夺人，叫你不看则已，要看就非得看完不可。信是体育老师写给他未婚妻的。为了不侵犯他人隐私权，我又一次问他：“可以欣赏你的大作吗？”这在别人可能婉言拒绝的事，在他却十分大方：“看吧！”我又得寸进尺，问：“可以送给我珍藏吗？”他竟慷慨应允：“送给你吧！”因此，我便成了此信版权的拥有者了。虽说如此，还是将其真名隐去为好。信的内容如下：

    我亲爱而又喜欢的密切战友同志，你好：

    提笔开言，先不把别事表，先问同志的身体还是向（象）那青春的花朵那样美丽的在开放着吧？我提笔喜看向阳花，心中跳动心不安，生活和工作各方面都好吧？

    早（朝）霞升起在东方，芦花放，稻花香，我心情舒畅，就奔向那红花的大草原，能够看到四海在翻腾，五洲在震荡，看到了一切的光景，使我心中有许多的话要说出来，也就是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海内存之基（知己），天下（涯）若比邻。话不多谈，提笔开言，去掉麻烦的心，开浪（朗）把信通。

    也就是互相公认，久已尽知。现在看不到，想象在眼前，谁说没多言，互相都了解。想到同志的说话声，就看到了笑容满面的歌唱声，就给我一个很大的深莫（沉默），就如在我的眼前长起了一棵青松，使我心中久已不能平静。

    话没多谈，句句是真言，同志要仔细分析，深刻领会主义真，要树雄心，立大志，眼观六路，耳听百方，雄怀全球，放眼世界。就向（象）那梅花开来放清香，不怕困难敢斗争，要做到战天斗地意志坚强，一颗红心永向着党。

    劳动累了要休息，有病要治疗，将来咱们对开大红花，一对春花一条心，你我咱们永远心连心，心红眼亮志如纲（钢），团结战斗夺胜利，向（象）海燕一样迎着风浪展翅高飞。

    祝你青春永明，胜利到来，革命友谊敬礼。

    读这封信并屡次举荐给友人去读，曾引发过不知多少笑声，但现在我却笑不出来，因为透过这苍白浅陋的口号语言和样板戏词拼凑的纸背，还有着令专家学者思索和研究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