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永贤
提起段直和李俊民这两个人的名字,现在绝大多数晋城人可以说是都不甚了了,然而金元时代的泽州百姓,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还常常把他们俩人相提并论,堪称誉满太行,声播九州,拥有着无数追随与景仰的粉丝。这是因为,他们两个相得益彰的默契与交好,给泽州人民带来了文化的繁荣,人才的“井喷”催发了一个政通人和、欣欣向荣的时代。
在距今七百五十多年前金末元初的泽州,段直时任管辖着南五县的泽州府最高长官,李俊民是诗文早已享誉天下的大儒,这两个同样讲着一口浓重泽州方言的泽州人,一个是推崇文化教育、倚重贤才俊彦的地方主宰,一个是情系苍生社稷、笔书锦绣华章的一代名家,两人心有灵犀,声气相求,珠联璧合,身体力行,竭忠尽智兴教办学,志同道合招贤纳士,成就了一段无人不道“段泽州”、士子争传庄靖集的文坛佳话。
李俊民(1176-1260),金元著名学者、文学家和教育家。字用章,自号鹤鸣老人,金末元初泽州(今泽州县金村镇崔庄)人,唐高祖李渊第二十二子韩王李元嘉之后。李自幼天资聪颖,敏而好学,曾拜在河南著名学者大家程氏门下受教,未及仕已成名儒。金章宗承安五年(1200),25岁的他赴殿试以经义举进士第一,得中状元,授应奉翰林学士,名雄一时。上至天文,下至地理,经史子集,无所不通。后任沁水县令、长平佥事(约似现之市长助理),擢朝请大夫(约似现之国务院顾问)。金元交替,世道动乱,俊民因厌恶官场勾心斗角,不愿逢迎应酬,遂辞官返乡教授乡里。由于他渊博的学问和状元的声望,从学者甚众,不远千里慕名来投师者不绝于门。金宣宗贞祐二年(1214),朝廷因战乱南迁后,李俊民不堪战火掳掠,遂于次年离家隐居于河南嵩州鸣皋山、怀州(今河南沁阳)等地,期间结识了元初名臣刘秉忠。金亡,元世祖忽必烈招揽四方贤才,刘秉忠极力推荐李俊民,说李乃饱学之士,尤于易理、易数两造精微。忽必烈曾先后“三召二诏”李“起而应召,数承延访”一番问政长谈后,对李十分佩服、倾慕,曰“朕求贤三十年,惟得窦汉卿及李俊民二人”欲授以高官“佐理国家大事”足见其受朝廷器重与青睐之切。但李以“年事已高”为由不肯入仕,终老于嵩山,实际上是其淡泊功名、悉心学问、超然出世的易数道家思想反应。忽必烈下令泽州长官段直等对其“一切所需,以时奉赡”、“勿忘敬礼”还切切过问李的后嗣过继之事;并多次召来藩邸延访讨教国运祯祥气数,因为李俊民精通皇极数,之后所预言“久潜龙虎声相应”、“万里江山归一统”等神话般尽皆应验。
对于像李俊民这样“抗志遁荒,于出处之际能洁其身”有着坚贞民族气节的汉族知识分子,入主中原的元朝统治者采取了审时度势礼贤下士的怀柔政策,既稳定了乱世之人心,又增进了民族之融合。忽必烈由衷钦佩其气节,只好顺遂其愿,慨然赐其“庄靖先生”取其端严肃敬、恭谨祥宁之意也。李俊民除教授乡里桃李满天下外,一生著述繁富,流传遐迩,尤其是于诗“类多幽忧激烈之音,系念宗邦,寄怀深远;不徒以清新奇崛为工,文格冲淡和平,具有高致,亦復似其为人,虽博大不及元好问,抑亦其亚矣。”有的学者甚至将他与苏东坡、黄庭坚、王安石与韩愈相提并论。刘瀛在庄靖集序中写道:“先生诗,格律清新似东坡;句法奇崛似山谷(黄庭坚);集句圆熟,脉络贯通,半山老人(王安石)之体也;雄篇巨章,奔腾放逸,昌黎公(韩愈)之亚也。”
作为状元身份的文人,李俊民堪称口吐珠玑,妙笔生花,不但为泽州的文化教育事业作出了非凡的贡献,而且给中国文学史上留下了庄靖集这等卓尔不群的著述;作为元世祖忽必烈“三召二诏”的儒士,他因亲睹元兵杀戮的暴行给百姓造成的惊天劫难,给国家造成的沉痛创伤,特别是其儿子与孙子在战火中殒命,故不愿为“蛮夷”效力,但又对元世祖的知遇恩宠心怀感激“遂参密谋,陈符命”为其举荐人才,为其献计献策,寄希望于蒙元指日一统南北,使人民终结水深火热,使国家步入休养生息。在封建王朝末日新旧交替的过渡年代,旧时文人忠君和排外的两面性以及入仕和出仕的动摇性,最后通通被渴望安定、祈求和平的社会共识,与上天安排、君权神授的天命论所裹挟,所同化,成为“大江东去、浪淘尽”的既定事实。尽管有识之士对李俊民是隐与仕、该颂与谴、失节与否颇多争议,但从历史唯物论观点来看,他能于出仕与入仕之外选择既不出仕为官,又不隐居深山,而是为新朝提供有利于人民的“合理化建议”举荐忠诚报国的汉族人才,客观上不是保护了文化遗产,推进了和平安定,促使了元朝汉化,有利于改善旧的生产关系、发展新的生产力吗?概言之,李俊民无论是于文、于教、于政、于民,抑或是于德、于识、于史、于志,都是影响深远的一代鸿儒,无可厚非的文坛巨擘。
段直(约1190-1254),字正卿,金末元初泽州(今泽州县下村镇中村村、后其子段绍隆移居大阳;泽州府志载:泉东南流,与阳阿川隔一陂陀,迳中村南入焉。中村,元初段长官直故里。)人,唐末五代段思恭的后裔。青年时代就器宇轩昂,卓有见识。时逢至元十一年(1214)的甲戌之变“胡骑入中原,北风所向,无不摧灭者,贞祐甲戌二月初一日丙申,郡城失守,虐焰燎空,雉堞毁圮,室庐扫地,市井成墟,千里萧条,阒其无人。”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泽州城旋被蒙古侵略者攻破,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华北一带盗贼充斥,风声鹤唳,段直振臂一呼,奋然兴起,聚其乡党族属,结垒自保,四方响应,莫不服膺。元世祖命大将略地泽州,由原先掠夺式进攻的野蛮屠城政策,改为对地方政治、经济的占领式管控治理。段直顺天应时,率众归附,先受任潞州元帅府右监军,其后论功行赏,分土世守,命段直佩金符,以义勇授泽州长官,承制世袭。时当国家甫立,朝廷因泽州乃军事要隘,另置驻兵防卫,然其“主将不善制御,恣其侵暴,久之山民不胜其横,往往自弃为群盗。”黎民百姓方离虎豹,又临豺狼,饱受欺凌,苦不堪言,纷纷弃家结伙,啸聚山林,稼穑荒芜,不可终日。段直上疏朝廷,请求撤兵,由他本人负责地方守卫,且言辞恳切,对策有方,很快获得朝廷允准。兵去民归,乱象消弭,集军、民、财、政大权于一身不辱使命的段直,积极组织恢复生产,安抚民众,多有惠政;然国事纷扰,积重难返,百废待举,千头万绪,何以使民众尽快安居乐业呢?
迎 而为 师
段直出自名门“少英伟,有识虑”受过良好的传统教育,有着过人的胆略禀赋。多年“结垒自保”日日自强不息,历练出他深谋远虑的品格,藏蓄下他经世济民的抱负。起兵廿年后的天兴三年,否极泰来,由乱而治,段直有了一展宏图的舞台。对于年龄比他大一轮多高山景行、鼎鼎大名的李俊民,他早已是心驰神往,渴求教诲,思谋问道,颇有“生不用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之夙愿,每当谈及,不单吟诵其诗词文赋,仰慕其德识才学,更欲当面拜谒恭请,李俊民可不是等闲之辈,没有点“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本领,不拿出点文治武功,哪能请来他这尊菩萨呢?连元世祖忽必烈的召见、令旨他都婉言谢绝了,何况一介地方官乎?
履任之初,段直得知泽州境内因躲避兵乱流离失所逃亡到外地许多百姓,造成乡村空室,田园荒芜,便广为昭告:先把无主之耕地与空闲之房屋归其邻舍、亲戚耕种居住,一俟主家返回,当即物归原主。此昭告行文设身处地,推心置腹,一传十,十传百,使远走他乡的难民们很快便如春燕般结队归来,千村榛莽付炊爨,百里烟岚喜耕耘。段直体恤民瘼,解民倒悬,只要是泽州府下所属黎民,无不勉力施惠,几近周公吐哺握发。凡因兵荒马乱造成家业毁弃无房无地的窘户困民,则由府县官方赈济钱粮,以期安身立命;凡因战火被官兵寇贼掳掠到边省邻郡的庶民劳工,则差人携带银两一一赎回,以期荣归故里;凡因饥寒交迫死于非命、纵横血刃暴尸荒野的饿殍骸骨、无主孤魂,则由官府统一收敛安葬,设坛追薦,以期入土为安。一个个与民为善休养生息的德政,就这样润泽着桑梓,催生着复兴,当别郡“兵气未已,生意未復,而泽风翕然以为乐土矣。”虽远在千里却一山之隔隐居山下的李俊民,焉能不闻雷厉风行而令故土梓里百废俱兴的泽州长官段直?
段直在不遗余力基本解决了州民的生计问题,稳定了境内的社会秩序后,就择取吉日跋山涉水亲身前往河南,参拜李俊民为师并恭迎回乡教授学子。李俊民沿途看到段直治理下的泽州,官有公干,农有喜色,野有歌呼,巷有书声“肃肃俎豆风,洋洋弦歌邑”一派升平气象;特别是得知段直“立学为先,敦劝修举”而致孔庙与学宫相竞,儒风共斯文大开,又划拨学田千亩专门用以资教,购买诗书万卷以供学子披读,不禁视为知音,引为同侪,欣然应邀登台讲授,潜心传道、授业、解惑,同时还“是直元代之谋士”段李两人官儒携手,相见恨晚,自是同舟共济,不啻灵犀相通,招来四面八方才俊,吸引穷乡僻壤学子“从学者云集”学子们“久仰诗书之治”、“复还孔义之乡”仅用了五、六年的时间,泽州就在科举考试中出类拔萃,联翩而上,仅考中秀才以上功名者就有122人之多,使泽州大地上出现了人才济济、书声琅琅的文化盛况,当之无愧地走在了全国的前头,对当时的政治、经济、文化产生了重大的影响。段直因其崇尚知识,尊重教育,大力恢复文治,名重一时,被国人誉为“段泽州”甚至在六百多年后的青岛,仍然将其作为倾力兴教修学的榜样先贤---刘少文“何须秘访名山里,更望泽州为割田”一诗附有题记:“图书馆在公署前,藏无多,殊为简陋。元代段直为泽州长官,割田置书,以供众览,今后或有段公其人乎?”王铎的注释为“这里的泽州即代指段泽州,即元代段直。此句的意思是,更希望有人像元代大学问家段泽州那样,能够为青岛市公署图书馆多买一些书。”;“元代段直在做泽州长官的时候,曾卖田购书,以供泽州学子读书,成为千古佳话。诗人写到这里,主要是感叹当时的市政官员们,应当崇尚知识、尊重教育,像当年的段泽州一样,为官一处,造福一方。”直到明朝初年,泽州与潞州一道仍保持着儒学盛极一时的势头。
和而 为道
因为躲避金元更迭时烧杀抢掠的战乱纷扰,李俊民绝然隐居于河南的深山老林;因为卓有建树的泽州长官段直亲往恭请,李俊民欣然返回故土教授乡里。一出一入,一悲一喜;一儒一官,一乱一治,留下了鲜明的时代印记,折射出历史的兴衰际遇。令其离家出世的,是李俊民恶苛政、恶掳掠、恶血腥、恶蛮夷的义愤;令其回家入世的,是李俊民爱桑梓、爱黎民、爱和平、爱文明的本色。强虏夺去了他儿子与孙子的性命,让它后无子嗣;马蹄践踏了他家乡美丽的山河田园,让他痛不欲生。幸运的是,由于段长官付出了勤勉、赤诚与韬略,抓住了天时、地利与人和,泽州一方不但很快恢复了良好的社会秩序,而且协力拓开了和谐的发展胜景。李俊民归来一路喜形于色,感慨不已,文思泉涌,吟唱联翩。与其避兵离家时的心情感受可谓是天壤之别。
当初甲戌之变,兵燹之厄,创痍呻吟,焦土颤抖,李俊民悲歌抒胸臆,洒泪出乡关,一首首发着怒吼、荡着哀怨的诗篇喷薄而出:
“不周力摧天柱折,阴山怨彻青冢骨;”
“石马汗滴昭陵血,铜人泪泣秋风客;”
“千村万壑荒荆棘,何止山东二百州。”
“万井中原半犬羊,纵横大剑与长枪。昼烽夜火岂虚日,左触右蛮皆战场。丁鹤未归辽已冢,杜鹃犹在蜀堪王。此生不识连昌乐,目送孤鸿空断肠。”
隐居时,李俊民虽能随遇而安,别无他求,然梦回家山,焉无归心?
“偃蹇无归计,天涯两鬓丝”
如今亲睹段直已将泽州府县村寨的面貌焕然一新,那恍如隔世般“一身长道路,四海尚风尘”孤独无奈的灰暗心境,渐渐化作欣慰的笑容。告别了二十多载的流浪生涯,李俊民住上了新房,当上了老师,受到了尊重“四方学者不远千里而往,随问随答,曾无倦色。”教授之余,足迹踏遍州县,诗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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