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昱琋初搬过来这儿没几日,夜还真有点睡不着,几下翻覆难眠,不得已只好起身。
明日便是中秋了,窗外月儿明亮,她想起双月楼的由来,当下便披起外衣,举步出了房门,往前院走去。
她已将这儿的环境摸熟,进得前堂来,往左拐那道门便出得水廊来,怕吵醒楼上的少爷,她像做贼似的蹑手蹑脚穿过前堂。
这条很长的水廊前面有弯儿,尽头是藏书阁,第一天少爷便有吩咐,双月楼她哪儿都去得,就是藏书阁她若敢擅进一步,便要她没命走出来。
接连几日每到过午,少爷都待在那里面直到天色暗了才出来,而她呢,自是被禁止在门外了。
她蹙起眉,远望着那弯处,少爷不说那也罢了,她斗大字不识一个,对这什么书阁十成就提不起兴致,远远那头就是要她走,她也懒得。怪少爷放下话来,她呢,生平最讨厌的就是要胁,别的也不消说,就是好奇心特别旺盛,既然不准她去,她就偏得进去看看不可了。
得意的笑容自白月似的脸蛋上漾开来,她家大少爷显然不知道什么叫“阳奉阴违”这才是她棠昱琋的“专长”
说什么来赏月,打出房门起就只是藉口!她又不是少爷那种文人,既没本事吟风弄月,也没这等雅兴。
这会儿少爷应该睡死了吧!她往后看了看,那双兴奋的明眸在朦胧的月色中闪烁得发亮,拉紧了外衣,她悄悄走起这条长水廊。
“夜月冥冥,波光风清飕飕,柳絮飘飘”
一串低吟从前面传来,棠昱琋给吓一跳,仔细一看──
那那个倚坐在矮栏上那个──不是少爷吗?他居然还没睡!怎么他不是一个人?旁边那是谁呀,一身黑漆漆的。棠昱琋紧张的吞了一下唾液。没时间研究了,得趁少爷发现之前,赶紧折回去!心念一转,身子便往后转,正打算鬼神不知的离开。
“丫头,鬼鬼祟祟做什么?”上官耀打她踏上水廊便已察觉。棠昱琋背脊一僵,整个脸皮几乎挤在一块,一副哭丧倒楣模样,转个身,嘴角却已经上扬,那笑容甜得可以挤得出糖汁来似的,戴面具都没这般快速。
“少爷,奴婢瞧今晚夜色不错,所以出来散散步,看见少爷在这儿赏弄风月,怕打搅少爷的雅兴,正想离开呢。”她眼不眨,脸不红,气不喘,说得完全像有一回事。心底转念想道,既然给人逮着了,干脆顺便看看少爷和什么人在一块,若是乱七八糟之人,也好给老夫人报信去,于是便走上前来。
上官耀睇她一眼,神色颇有狐疑。
“教那块冷玉另眼相看的就是这丫环?”这一嘴讥诮的人一身漆黑,身旁搁着一把大刀,刀锋在月色下划过一道犀利冷光,一瞧便教人打心底发寒。
棠昱琋瞧着那柄大刀心底直发毛,目光赶紧移往那人,结果人还没看仔细,倒被他左脸颊那条深长笔直如同流星划过的疤痕给吓坏了!幽夜,月光下看见这种人,比遇见鬼魅没好多少。
“鬼──”棠昱琋大叫,不仅紧拉住上官耀的衣袖不放,还把脸钻进他胸怀埋着。
上官耀愣了一下,目光还没对上三师兄黑,喉咙便开始发痒,最后还是忍俊不住大笑起来。
“好,说得好,千字万字都不及这一字形容得好啊!”他大笑不止,长臂一伸顺手来个软玉怀香,一点都不把黑难看的脸色放进眼。
“是啊,好个鬼!”黑一语双讥,口气虽不严厉,却是满嘴尖酸刻薄的气味。这个人光吐一口唾液,地上都要死一堆蚂蚁。
棠昱琋悄悄地从少爷怀里露出两只眼回头看,看明白了,其实这人不难看,就是那道长疤可怕,还有那双暗夜般的眼睛,看人活像瞪人,又是在月光之下,她才会给吓着。
“对不起,我是一时吓一跳,不是故意的。”想到自己那么失礼,见人就喊鬼,她已经尴尬得无地自容,她家少爷居然又笑得那样张狂,更令她恨不得地下有洞钻,她赶紧回过身来躬身道歉。
她家少爷也真是,不帮她解围也罢,还笑成那样!可是,怎么她家少爷完全没那副威严了呀?和她对“少爷”的印象完全不符嘛!
“用不着跟他道歉啦。”上官耀摆摆手,脸上的笑意不去,还接着调侃“老三,当日劝过你半夜不要出来走动,你不听,现在自取其辱了吧。”
师门中有一条规榘,就是在外人面前不得透露师名,也必须隐藏彼此的师兄弟身分,所以一向外人都以为他们是八拜之交的兄弟。
“教训得极是,就不知道阁下的舌头泡酒是啥滋味?”黑也不消发狠相向,光是拿起那把刀,嘴角一咧,舌尖一舔乾燥的唇瓣,还啧啧有声地,那副嘴脸便已经构成了十足威胁。
这个人的脾气说不好,倒也还好,就是脑袋一旦动了哪个念头,都是认真的就是,开不得玩笑。
上官耀依然是一脸笑,不过就是收起了一口白牙而已。棠昱琋光在一旁听,人家还不是说要拿她的舌头泡酒呢,她都已经起了一身的疙瘩,打脚底毛得心都发凉了,她可还是一群女婢之中最有胆量的人哩,要说不丢脸,就只能说是她的本能知道这名黑衣人当真是招惹不得的。
说起来,她家少爷怎么会去认识这种“江湖人物”的?她狐疑地睇向身旁的少爷,直到这时候她才发现她慢慢地把焦距移向自个儿细小的肩膀,能够让她感觉自己的肩膀小,还多亏了搁在上头的那只手──
“少爷,您的手为什么在奴婢肩膀上?”棠昱更加狐疑且添入质疑的目光锁住了上官耀。
“这么说起来小丫环,你对你家少爷的了解不够深入哦,这对你可不太好。”黑一副似笑非笑又兼暧昧的嘴脸,字字句句听起来,说明示,又不是那么明显,要说暗讽,那表情又是那么明白。
棠昱琋几乎是马上、马上就把身子给远远地移开,离了上官耀起码有十步之远,眸底盈满对她家少爷人格的质疑和审视。
“你干嘛啊?要吃你,少爷我也没那么好胃口!”上官耀白她一眼。
“那倒也是。说起这扬州,九里三十步街中,绛纱灯万数,辉耀空中,珠翠填烟,邀若仙境,比之长安的平康里,绝无不及之处。小丫环,平昔你家少爷在外头可吃香得很哪。”黑嘴角噙着一抹促狭,一柄大刀交抱在胸前。他这人呢,是人敬他,他敬人,要得罪了他,当下便有十倍还你。
一席话听得棠昱琋一头雾水,略微懂得的只有少爷“平昔”很吃香,那是说今日不比往日的意思?是因为少爷被“禁足”的关系?那“在外头”是在哪?是指那些豪门千金吗?
“什么是平康里?”丫环好奇地问。
“那是长安有名的妓女巷。”黑不厌解其惑地谆告,嘴角却扯出一抹诡笑。
棠昱一听,脸上乍红,睇向上官耀的目光惊讶又鄙夷,连连又退了十步之遥。她家少爷在妓院很吃香?那是说他经常上妓院了!
可以说,上官耀本来还算端正、还算不错的印象这一刻起在她心目中彻底的颠覆了。
此刻睇向她家少爷的目光,不再有对一个主子的礼貌和客气,她只差没把散漫、轻佻、无耻直接宣之于口了。
上官耀倒不在意自己的形象在一个丫环的面前被抹黑,看这丫头脸色乍红乍白,还拿一双怒气冲冲的目光睨瞧他,真是有趣。他还没看过哪个下人敢对他如此无礼的哩!不过白白被这个狗嘴吐不出象牙的黑折损,光教他一人称心得意可也不行。
“丫头,还不过来见过三爷。我这朋友不管是长安的平康里或者扬州的虹挢一带,人人见了他都要唤一声三爷,你休得怠慢!”上官耀手中一柄扇,刷地一声展开来。
棠昱琋瞥向黑的眼神顿时多了一抹鄙夷,嘴角闷闷地扯了扯,勉勉强强叫了声“三爷。”
“免!”黑睇向上官耀,缓缓地扯起嘴角“老五,你这下出个门都不方便,明日古缙在凌月楼设宴,你有为难吧?我看这么,我为你向他解释去。”
“笑话!有何为难之处!”上官耀蹙起眉头。说到这个,他一把火气便到,手里扇子啪地一声又合上。
黑扯着嘴角“小丫环,明日你可要识相些,给你家少爷行个方便啊。
棠昱琋狐疑地瞅着他,再迟钝的人都听得出来这人在说着反话,挑拨离间来着!
算了吧,只要不犯着她的饭碗,她才懒得管少爷要上哪儿去哩。得了“病”死在外头都是他的事!
黑说完话,也不相辞,便纵身消失在黑夜之中,这倒教棠昱琋看得瞠目结舌,稀奇得很。
“哇啊!这人好了不起!”她打出世还没见过“江湖人”
“哼!”上官耀一声冷哼,睇向小丫环警告道:“你这个小奴婢最好要懂得有耳无口,要是敢向老夫人告密去,少爷我肯定打断你一双狗腿!”
棠昱琋瞅着少爷,眨了眨眼。怎么?这恫喝是冲着她要胁来着?
一双美目又眨了两下,两叶柳眉缓缓地挑起,不疾不徐地、必恭必敬地开言“少爷,奴婢一家深受老夫人大恩,怎敢不对老夫人唯命是从呢?倘若少爷明日瞒着老夫人出去有个万一,那奴婢一百条命也不足抵偿,这区区两条腿算得什么。”
上官耀愣了愣,对小丫头居然敢顶他的嘴,还敢不听他的话,显得料想不到的错愕。
“你这丫环”
棠昱琋爱困地打了个呵欠“少爷,奴婢明日一早还得去向老夫人请安,容奴婢先行告退了。”她福了一福,继续打着呵欠转身走回去了。
上官耀不敢置信地瞪大眼。小小一个女婢居然敢在他面前嚣张!
日出雾露馀,青松如膏沐。
“丫头,早啊。”扇儿轻摇,笑容可掬,风度翩然。棠昱琋狐疑地瞅着她家少爷。这一早他就吃错葯啦?
“少爷早。”唔原来想“se诱”她呀,如果是少爷那一群崇拜者,这会儿大概都给他的笑容迷得神魂颠倒了吧。真小看她,居然来这套!
“丫头,你过来这几日做得不错,这是赏给你的。”上官耀伸手递出的是一条珍珠樱珞,串成的每一颗珍珠都是浑然天成的圆润光泽,光瞧一眼便知道价值不菲,任何一位姑娘家见了这项饰,没有一个会不喜欢的。
棠昱琋也不能免俗的亮了眼,对着那一条浑亮的项饰差点流下口水。这是赏她的!她家少爷出手居然如此阔绰,这下她发了且慢!不是有句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吗?这该不会是用来贿赂她的吧?她这下要是这么简单就收了,往后的日子岂不是都得听他的!还有、还有,这会儿只有他们两人在场,万一他不承认这项饰是他打赏的,日后向老夫人报说是她手脚不乾净,那她的清誉岂不毁于一旦?好啊,少爷可真阴险啊,差一点就上了他的当了!
棠昱琋心翼翼地睨视上官耀,噙着嘴角回道:“多谢少爷的好意,奴婢做的都是老夫人交代的分内事,收不起少爷如此贵重的赏赐。”
上官耀眯眼。这丫环居然说不收!
“少爷,若无别事,奴婢该去给老夫人请安了。”棠昱琋福个身,转身便往门口走。
上官耀蹙起眉头“死丫头,给我回来!”
棠昱琋定了步,转身没精打彩回了句:“少爷还有什么吩咐?”
上官耀蹙眉瞪眼“我有事跟你谈。”
“是。”她意兴阑珊地回来站到一旁。
上官耀睇着她,不得不对这丫头重新评估。“看来我小觑你了。”
“奴婢惶恐。”棠昱无聊地玩着一条发辫。
上官耀白她一眼“看样子你是打算完全站在老夫人那方?”
棠昱琋这会儿才抬眼正视少爷,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甜甜地道:“那倒也不一定。”
上官耀顿时明白了,他重新扬起迷人的笑容“说吧,你要什么?”
“少爷原来是聪明人嘛。”棠昱琋笑起来,便往旁边坐下。
上官耀狐疑地瞅着她。他叫她坐了吗?
“老夫人一向对我很好,我既然已经答应老夫人要负起照顾少爷的责任,自然就不能令她老人家失望;不过,若要少爷足不出户,那也委屈你了,所以呀,眼下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棠昱琋灵眸闪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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