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也跟着加入战局。
恕仪看着这群热心过度的妈妈们,呃,还是埋头苦干好了。
压花班分低阶、中阶和进阶三期,每一期四周,她已经上到中阶班的第二周,越来越有心得了。再加上她天生心细与手巧,制作出来的成品,居然已经有其他班的人在询问可否转卖,让她的虚荣心小小满足了一下。
“好了,各位,我们后天的课需要使用到仙丹花和风船葛”
一阵突兀的敲门声打断林老师的说明。
“打搅了,请问班上有没有一位李恕仪小姐?”
伍长峰!看到他出现在门口,恕仪着实吓了老大一跳。
现在是星期三下午三点,他应该在公司上班才对啊!
“我在这里。”她捧着六个月大的肚子,辛辛苦苦从位子上站起来。
“家里有点事,我来接你回去。”伍长峰快速向她解释,眉眼问的阴郁让她隐隐感到不祥。
她轻声向同学和老师告了个罪,随着他离去。
“发生了什么事?”坐进车内,她马上开口。
他肌肉紧绷,整个人彷佛处在一种强烈的张力之下,轻轻一触就会爆裂。她从未看他如此诡异过,心里跟着惶恐起来。
他并没有马上发动引擎,而是把额头靠在方向盘上,深呼吸好几下。
“我爷爷病倒了。”
“什么?”她惊叫。他父亲才刚刚好转,移居到山上的别墅静养,转眼竟然轮到了他爷爷。
“一开始只是小靶冒,没想到病情忽然一发不可收拾”他的语声开始沙哑。
“老先生现在还好吧?”最近她白天都在花艺教室上课,已经有一阵子没见过他。
伍长峰疲倦地叹了口气。“我们已经把他接回家了,他想见见你。”
恕仪心头一沉。他们会把病人接回家来,可见情况不妙。
虽然不知道老先生为何会想见她,她仍然点头。
“我们快走吧!”
乍见病床上的形影,恕仪心中的沉重再添加数十斤。
才数周不见,伍老爷爷已不复她印象中强势硬气的模样。
他的神智尚称清楚,脸色却蒙上一层死白,眼睛晦暗而浓浊,一缕微弱的呼息几不可辨,任何人不需要专业医生的断定,即可清楚看出一个事实床上的生命已然走到最终一程。
怎么会呢?才短短几十日之隔而已。
十二月的天色阴沉沉的,风雨午后方定,窗外的庭轩萧然画过凉风,而后归于沉寂,窗内的亲属也同样的谧然无声。
她知道伍家并不是那种财大业大之后,亲子关系就分崩离析的家庭,所有亲人的感情非常凝密,伍长峰更深深敬爱他的父亲与爷爷。如果伍老爷子没能撑过来,她几乎无法想像他会有多沉哀。
房里人不多,除了家庭医生随侍在侧,另外也只有伍氏夫妇、伍长峰的弟弟,和两位她并不相识的叔伯辈。
从她一进门开始,其他人都炯炯队着。她几乎可以听见伍氏夫妇的心音老爷子为什么会想见她?
他们只怕连老爷子与她相识都不知道。
“爷爷,恕仪来了。”伍长峰轻声告诉床上的老人。
伍爷爷勉力瞠开眼睑。
“老先生。”她在老人的身畔坐下,按住他的手。
“嗯。”老人好一会儿才发出蚊鸣般的语声。“有一阵子没见到你了”
“是啊,我去学压花,白天都不在家。”她强迫自己用轻快的语调回答。“老先生如果不嫌弃,改天我送您几幅作品。”
老人微微扯动嘴角,眼眸换上熟悉的锐利,扫过四周几张哀伤的面孔,尤其伍长峰,更被他长长地看上许久,焦点才重新落回她身上。
“以后你难免要辛苦一些。”老人绽出微弱的笑意。
“是。”这一点她已经有所体认。
当一个单亲妈妈,尤其在她这样的年纪,绝非易事。
“女孩儿家不要太倔强。”老人忽然又说。
她一怔。
“我没有”回得有点委屈。
老人笑得更开一些。“有所坚持很好,但是不要把自己的幸福都‘坚持’不见了。”
她似懂非懂地听着,无法体会。
“好了,你走吧。”老人摆了摆手,又沉沉闭上双眼。
他要对她说的,只有这几句话?恕仪不解地退开来。
她会很倔强吗?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公认的软心肠与好脾气呢!
老人又昏睡过去,伍先生再也忍耐不住,握着老父的手开始掉泪,伍夫人靠在丈夫肩头,陪他啜泣着。只有伍长峰失去任何表情,僵在原地动也不动。
这段时光应该属于伍家人,而她,并不是。
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她悄无声息地离开房间。
庭园虽然湿冷,却少了内室那种令人喘不过气来的氛围。
她不知在小园香径徘徊多久,屋里突然响起阵阵号泣。
天上冷月,仍然无声,一任冬风吹来沙尘,预言人世间的悲欢离合
由于身分敏感,她匆匆参加了老爷子的家祭。
即使一些远亲对这位身怀六甲的不明女子感到好奇,她也未曾停下来招呼。上完香,红着眼,反身离去。
至于隆重肃穆的公祭,她是由电视新闻上观知,一些高官将相、富商巨贾全部出席了,场面备极哀荣。
出殡那天,鼓乐声伴着长串的车队,一路驶向位于山区的家族墓园。
有几度,伍长峰的脸从镜头前晃过。
他嘴角的线条更深刻了,眼下有一片抹不去的暗影,表情显得冷厉严苛。这一刻,他仿佛变成一个陌生人,再也看不到那豪爽霸道的阳光笑容。
从老先生过世之后,他便在伍家主宅住下,一手包办所有丧葬事宜,因此她一直没有再见过他。
看完最后一则出殡的新闻,已经晚上十一点。
她返回卧室里,试着入睡。
说不出来有没有睡着,总之神智模糊了一阵子,突然听见客厅里有声响。
她忐忑不安地下了床,拉开一道缝隙。
客厅里仍然沉寂无声,连一丝光线也没有。
“我听错了吗?”
她最近常常会这样,脑子里胡思乱想的,老觉得他仍然睡在这间公寓里。或许是因为怀了身孕,睡不安稳的缘故。
转身正要回床上,客厅又响起一阵低抑的、隐忍的怪声。
没错,真的有人!他回来了?
恕仪迟疑了一下,开门走出去。
正值轻寒轻暖的漏永时分,浓云掩盖了月色,只有玄关半昏的灯光散洒。柔光侵入了夜的地盘,照出沙发上低颓的剪影。伍长峰身形前倾,脸埋进大掌中。
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打搅他,或许他宁愿独处
一声压抑的鼻音传入耳里,突地,她再也顾不了许多。
现在没有任何恩恩怨怨、爱恨情仇,只有一个悲伤的男人,和一个心痛的女人。
她走到低泣的男人身前,将他的脑袋拥进怀中。
他的肩臂先是一僵,整个人马上放松下来。
大掌环抱住她的腰,隐忍的声音终于失去自制,沙哑的奔泄出来。
她并未试图说空泛的安慰,只是静静地,一下一下摸着他的黑发,如同一位慈母,抚慰受了伤的孩子。
这阵子他必须故作坚强,对内要负责安慰险些病发的父亲、惶惶不安的母亲、害怕的弟弟,以及许多亲戚朋友,对外则要力保公司平定,一切都在轨道上运行。
忽然间,他成了人人仰赖的家族之首,却没有人注意到,他其实也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也有想放声大哭的权利。
此刻,他痛快地哭着,近乎声嘶力竭,全身激烈发抖。
他的痛传进了她的心里,她想起那位面恶心善的老人家,临终前犹对她的殷殷关注。
珠泪再也无法留住,她埋进他的发间,陪他一起哭了出来。
月娘从浓云中找到出路,俯望着两人。银色的光臂探进窗格,抚上相拥而泣的形影,无声劝着:莫再悲伤,莫再悲伤
一阵手机铃声穿透黑夜。
他仍然埋在她怀里,从外套口袋摸出机子。
“峰,是我。我”
他停都不停,直接关机,反手扔到房间的另一头。
她顺着那个抛物线望过去,无语。
两人不知相拥多久,他的下巴突然被人重重一踢。
他愕然地退后,踢打来自于她圆胀的小肮。
“宝宝也在安慰你呢!”她轻柔微笑。
他怔怔地盯住这颗大圆球。
从来没有任何一刻,如现在这样清楚地让他知觉到这里面,有一个生命。
他迟疑了一下,举手轻贴上她的肚腹。宝宝隔着肚皮踢了踢他的大掌。
一端是生,一端是死。就在一天之内,他同时体会到了生与死的滋味。
心中的感觉复杂万分。
曾经,他是如此的怨恨她和手下的小生命,认定是他们打坏了他的人生计画,剥夺了他婚姻的自主权。
有多少个夜晚,他向上天祈祷,那一夜如果没有遇上她该有多好。
然而,当他站在生命中最痛苦艰难的关卡时,陪伴在他身旁的人,竟然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