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慎——嗯,这小子竟还是状元!朕就奇了怪了,这书,难道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不成?!带了两百多大臣,趴宫门口哭。边哭边捶着宫门喊:“国家养士一百五十年,坚守节操大义而死,就在今日”!
难道国家养士百五十年,就是让你们帮天子认爹的么!
父皇真是急了:“给朕打这般吃饱了没事做的沽名钓誉之徒”!
当场打死十几个,剩下的四品以上停俸,五品以下全部罢官滚蛋!
终于,这场闹剧算是收了场。
三年、三年啊!
别说修齐治平了,啥正经事都不做,都是想博个“直言敢谏”的“骨鲠之臣”的名声——否则,你们倒是继续“谏”啊,怎么打死了几个就全哑巴了?
伪君子!
再往后,相互之间又开始扯皮拆台,内斗不休。终于,父皇实在受不了,干脆不上朝,让他们随便折腾了……
这帮家伙,该怎么收拾好呢?
朱祁钧干脆在软榻上仰面躺下,用手捂着额头,闭上眼睛,继续想着心事。扪心自问,以前朱家那些长辈皇帝们,包括自己的父皇,也确实各有各的不堪。不过,那些臣子们也是真不像话,看过前朝的一些奏对,真的让人很无语,比如说……
皇帝每天上朝,兢兢业业地事必躬亲,那帮文臣觉得不能为所欲为了,便一定会有人上书:陛下不要操心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交给我们处理就好了,您还是回后宫多生几个皇子吧,这才是国家根本!然后一群家伙拥上来鸡一嘴鸭一嘴地附和着喋喋不休……
皇帝不上朝,想扯虎皮做大旗找天子撑腰寻不到人,他们便又会痛心疾首地上书:陛下不能沉迷后宫,商纣王周幽王的殷鉴不远啊……
更有甚者,纯粹是为了给自己贴金搏名声,骂天子居然也成为一种最有效的手段!拿父皇为例,居然有家伙信誓旦旦地骂:皇帝不上朝,一定是沉迷后宫女色、圣天子是半神,能让圣天子沉迷的,一定是妖邪,对,就是千年狐狸精!后宫“秽不可闻”“人人皆知”——秽你斜麻麻个卵子、知你斜麻麻个皮!莫非有哪个家伙能随意在后宫行走,否则,你一个外庭官员怎么能知道禁宫之事?李世忠跟自己讲过,当时父皇读着奏章气得脸都白了,手哆嗦个不停:“这厮竟敢如此恶毒,就差指着鼻子骂朕了!这是拼着挨一顿板子换个敢骂皇帝的好名声啊!打了你,朕就是个板上钉钉的昏君了!朕不能遂了你的意,朕不打,朕忍了!朕偏偏就不打……”父皇真没打那厮——只是把后宫的摆设都砸了个稀巴烂!
自己当然也想做个好皇帝。但,这帮家伙完全是对人不对事,只要一派拥护,其他几派哪怕前一天还打得头破血流,立刻会亲密无间旗帜鲜明地反对、就算绕过内阁发中旨强压着推下去,到了地方上,他们那些门生子弟的地方官也会来一句:“无内阁附署?此矫诏也,臣不奉诏!”硬生生顶回来——“我抗过旨”这种事,这帮王八蛋可以吹一辈子!偏偏还显得他们骨头有多硬似的……
想到这里,正历不觉长长的叹了口气。
噗通一声,李世忠跪下了。噗通,噗通,又是几声轻响,其他侍候着的太监们也都跪下了。
“万岁爷要保重龙体啊!”
这是李世忠的声音,听得出来,话音不高,但透出的忧心是发自内心的。
“万岁爷要保重龙体啊”,其他太监们小声和着。
紧接着,是一片重重的叩头声。
还是他们最忠心啊!
想到这里,朱祁钧顿觉眼前一亮,睁开双眼,猛的坐起来,定睛看着跪在身前的这些人:
他们不是官。很多人甚至不识字——能供孩子念书的家庭,不太可能把他们送上这条路。李世忠等有限几个识字的太监,也是在宫里学的。他们当然没机会念什么圣贤书,所以不会像那帮文臣一样,讲起歪理来一套一套的永远振振有词。
他们更不是民。身体上的后天缺陷注定了他们此生永远不能享受正常人的生活。不仅没有妻子儿女,进了宫,他们便连父母也没有了——他们唯一拥有的,只是圣天子本人。
那……他们算什么呢?
家人!
普通的奴仆还可以通过买卖更换主人、甚至能铤而走险私逃。可他们这些特殊的奴仆,谁敢买?就算能逃出宫禁,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圣天子是他们生命唯一的意义——所以,他们是自己最值得信任的人!
想到这里,朱翊钧的脸上逐渐露出笑容,目光中也带上了暖意:“都起来,都起来吧。”
李世忠等略略一抬头,犹豫着慢慢起身,甚至没人去抹额头上的灰尘,一个个继续垂手低着头站着。
“还是你们最贴心啊!”朱翊钧的一句感叹,大小公公们呼啦一下,又全跪下了,再次纷纷伏地叩头:“奴才不敢当”、“奴才本分”……
“都起来,不用跪了。”朱翊钧再次开口,继而,眼神逐渐变得坚定:“朕决定了……”
今后,就效法父皇,用身边这些最忠心的太监去收拾那帮老家伙!
就在此时此刻,陕西的延安府已经乱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