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故步自封,不知求进。我辛寇创血魂教,意欲重新整顿武林散乱之风,错在哪里?你们中原人当年看我来自漠北,暗地里笑我蛮子无知,妄想创教一展抱负。我不同你们这些自命清高的人计较,两年过去,血魂教日渐壮大,你们又见状眼红,四处散播我企图造反叛国,我也不与你们一般见识,而今,居然不知好歹,摸到我总坛来撒野!”
辛寇的眼瞳一扫周势,那冷厉目光令周势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你说,如果这回不表示一下,岂不让天下人看我辛寇好欺?”
周势倒抽了口凉气,他这句话的意思便是决斗,压下畏惧,他抬头直视辛寇“是好汉就松开绳子与我一较高下!”
“听说你是武当俗家弟子第一把交椅。”辛寇坐起身“能潜入我总坛的人应当不差。好!就冲这点,我就答应你的要求。”
屈指一挥周势只觉得劲风凛冽错身而过紧嵌入肉中的绳子马上落地。他一见不觉心凉了一半,人家连正眼都不瞧一眼,随手一挥,就削断了身上的粗索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为什么他能在排外的中原于短短两年内创立血魂教?
为时已晚地领悟到,辛寇绝不是外头流传的那种畏首畏尾的懦夫,他之所以对蜚短流长不理不睬时因为不屑!
“你是要用兵器或是与我赤手过招?”辛寇笑容可掬地问,周势却已出了一身冷汗。
“剑!”他喊道“我用剑!”
辛寇瞳孔一缩,整个人冷肃似大寒严冬“好,如你所愿。”
反手一扣一拍,他自石椅夹层中抽出一把剑,疾掷向周势,剑没入地毯内三寸,连晃也没晃一下。
“扫平剑?”周势惊呼“寒家一甲子前所铸的扫平剑?”
“赢了我,这把剑归你,输了”
“我的命归你!”
辛寇一哼,不知是笑或是怒“出招!”
就在他说这话的同时,周势看出他说话心有旁骛,快如闪电抄起剑,翻身凌厉刺来一剑。
在那容不了眨眼一瞬的时候,辛寇竟然还有心情大笑“武当第一俗家弟子,不过如此!”
一切就像慢动作,辛寇一闪三折身,避过周势划下的剑花,然后朗笑,抽剑。
周势只见到一溜诡异的光芒自那柄剑上反射而出,接着他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凭你也配用剑?”
辛寇冷眼看着捂着眼睛,在地上哀号翻滚的周势,不笑。从容地坐会石椅上,取出绸丝拭剑身,动作是恁般轻柔,像是爱抚着情人的手,如此多情。
“如果你心存仁念,以赤手空拳过招,我还不会伤你太深。可惜你动了歹念,又贪那把剑,一出手便是狠招,教我想放了你也难。”
周势双手占满了鲜血,浑身颤抖,他不是因痛而颤,而是那把剑,那把诡异至极的剑!
“血魂血魂剑!血魂剑重出江湖,你是赤煞族人?”
辛寇缓缓地笑了“算你有点知识,暂且就留你一条狗命好了。转告八大门派,别再来惹我,下次犯再我手上可就没这么好脾气了。如果”他语风一转“不服气的话,尽可向我挑战,只要不用剑,我都会留条生路。”
为什么他不要别人用剑向他挑战?莫非他剑术不精?不!
辛寇瞥周势恐惧得冷汗直流的样子,再也忍不住得意,仰头狂笑起来。
他要别人敬畏他、尊崇他,奉他为神祗!他要权势,他要创造出属于赤煞族的朝代!
“天下有资格用剑的只有两个人,就是我和仇烈霄!”他指着天,豪气地喊:“仇烈霄,你逃不了的!我一定会找到你,我俩终究会一战,赤煞只有一个王!”
他忽然抬头望天,不明白倏忽闪过的那阵戒备由来何处,仿佛是种挑战,在他血液内叫嚣!是他吗?他还不放弃地在找自己的下落?还是一样固执偏激,一样念念不忘族长的位子?
“唉”
“为什么要叹气?”寒致学转头问他,面对这片青葱翠柏,如梦似幻的山景。他怎么还叹得处气来?
“叹人世庸扰无休,名利困人终老。”
“拜托!”寒致学夸张地吊白眼“世人庸扰,鄙俗,干你家啥事?只要你不与世俗同流,何必怜悯世俗无知?”
“有些事不是想摆脱就摆脱得掉,总是会有人一再地强迫你牢记,”
“再忘记不就成了?迂!连这点也放不开。”
“你就办得到?”仇烈霄咄咄逼人地瞪视她,她则回他一派率直无伪的目光。
“为什么办不到?他们争,他们夺,他们想不开,那是他家的事,我吃饱了撑着才会浪费心力自怨自艾。他们争他们的,我过我的日子,这有什么难的?”她拍拍手,拍去一身草屑,说得轻松简单。
仇烈霄犀利地问:“你能忘记别人加诸再你身上的不公平与痛苦?你能宽大原谅那群为了虚名、宝剑而迫害你的人?”
“不然要怎样?杀了他们?”她反诘“要我爹铸剑的人最少也有半个武林,你杀得了半个武林的人吗?”
仇烈霄冷然“要是武林不容于我,我会毁了它。”
“哈!大话!”寒致学一嗤“凭你这个连跑江湖都算不上的莽夫,也敢夸这种海口?我看你是没事找事,妄想过度。”
他不语,也不解释,与她并肩坐再树枝上,凝视着她来回摆动的腿,自由惬意的态度,她可比枝头无忧的麻雀,自由自在度日月,不管生死,不论千秋。
“告诉我,你尝过被人逼得走投无路的滋味吗?”
听处他认真的语气,她摆荡的脚停了下来。
“为什么要问?”
“如果没有,那你便不值得我保护。”
倘若她没尝过这种走投无路的滋味,她怎知世态冷酷,一个不知生存艰苦的人没有资格说大话,而一个只会说空话的人值得他保护吗?
寒致学只是一笑,微侧身,撩起了文髻后的发,露出她欺霜赛雪的肌肤,而那弧度完美的颈上,赫然附着一道触目生凉的恶疤。
疤自颈骨向下绵眨,颈骨是人类最脆弱的地方之一,而她竟留有丑恶的刀疤,可见她的确游过鬼门关。
放下头发,她陈述过去:“我死过,我知道死的滋味,所以我不计较,死都死过了,还计较什么?”
仇烈霄一凛,他不也几番自地狱挣扎回生?为什么没法像她那样淡然?是他仇恨心太重,抑或是她才是真正的勇者。
这回,他是真的沉默了。
对这位状似纯然不解世事的佳人,他是彻底改观了,她不仅聪慧,更勇敢得令他汗颜。
掏出一根草,他递给她:“嚼碎了含在嘴里。”
“作啥。”
“解酒。我知道你现在头还在痛,也有点反胃。这根草叫燕翔草,有提神醒脑驱酒的功效。”
“有这么宝贝怎么不早拿出来?”她喜出望外,接过青草一看“耶!这种草到处都有没嘛!怎么没听过它有这么好用?”
“灵药不是灵山才有,人的陋性就是容易忽略了周遭事物,这只是常理罢了。”
“嗯!有道理?”寒致学死不正经地乱扯“大隐于市,小隐于野。燕翔草呀燕翔草,虽然你聪明盖世懂得隐匿之术,但碰上聪明绝顶的我也免不了要作我的腹中食。”轻轻将草往嘴里一送“看我的‘铁齿神功’!”
仇烈霄真的为之绝倒,一根小小的青草竟能引起起她如许孩子气的反应,如此无双之女,只怕天下没有第二个了吧!
“大个儿,这草真的很有用耶!我感觉好多了。”
仇烈霄瞅着她“为什么叫我大个儿?”
“你本来就很壮,叫你大个儿不好吗?”寒致学不解地眨眨眼“我不喜欢你的名字。仇烈霄这三个字给我一种杀伐血腥的感觉,太激烈,所以干脆叫你大个儿,又亲切又响亮,好不好听?”
仇烈霄咀嚼着这通俗平凡的别名,咧开了嘴:“好听,我喜欢。”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的。”
“谢谢!”
“你怎么又向我道谢。”
“因为以前没有人给我取过小名。”
“怎么会?我爹娘呢?他们都怎么叫你?”
她的无心之问,令仇烈霄陷入那段晦涩的记忆里,他沉忖了下,才说:“我出生于烈火连天的正午,我娘告诉我,她生我的那天,族内发生火灾,烧毁了族中大半房舍,我爹为了救火也葬身火窟内。远远望去,正如你所说的烈焰焚九宵,我的名字由此而来。所以我没见过我爹,而我娘自我爹死后,更失去了生意,我从来没见她笑过,也不曾听她替我取什么小名,她总是连名带姓称呼我,要我牢记那场拆散我一家的火灾。”
寒致学为之黯然,好半晌才开口:“我想,你娘一定很爱你爹。”
“不,她恨他。”仇烈霄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般,不见丝毫激越。“她恨他明知去只有死路一条,还狠心抛下她去救两把没有生命的剑。”
“宝剑?”她轻声问。
仇烈霄垂眸,不知对那段过去是恨或是撼?“为了剑,我族不知起了多少冲突争执,它们不知背负着多少冤魂的仇怨。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人要为那些没有生命、没有灵魂的身外之物付出一切,一而再地前仆后继?”
“所以你离开漠北,宁愿流浪,宁愿风餐露宿,也不愿再目睹它们的争夺?”寒致学心头沉甸甸地,无端地为他心疼“那你娘呢?”
“在我十四岁那年逝世,和那个她恨了半辈子的人葬在一起。”
“你从十四岁起独自生活?”
“不,老家伙收养我。”仇烈霄对他讶异的脸蛋一笑“他和我没有血缘关系,是我自己认他为祖父。”
“原来如此”她喃念着。怪不得他不习惯别人对他的好,怪不得他总为了她小小的的言词付出,而有感于心。小名原是人与人之间缩小距离的亲昵。他却为了她替他取小名而道谢——他的童年必然相当贫瘠。
想当然尔,那个小孩跟着不会笑的母亲会幸福?
比起他,寒致学惭愧得心痛,虽然自小居无定处,但爹娘宠她、陆伯护她,生活富足不少吃穿。什么叫寄人篱下,她连个概念都没有,没有父母可以孝顺、撒娇的日子一定很恐怖。
她的想法一定清楚的写在她的脸上,不然他怎么反而笑了出来?
“我没有寄人篱下的感觉,老家伙对我很好,辛寇也是我的好兄弟,我的日子很充实。”
“辛寇?”
“老家伙的孙子。”提起儿时玩伴,仇烈霄的脸散发着令她神往的光辉“他很杰出,各方面的能力都很强,和老家伙一样具有领导之质。”
有领袖之风?!这点她不怎么同意,因为在她看来,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当王者。
她也说不上,为何她会如此笃定,他周身罩着的威势时种绝对不容反抗的威严,令人不知不觉地低头屈服。虽然他衣着粗劣,行举随意,但那股气势仍然难以忽略。
“老家伙相当博学,藏书丰富没他将他毕生所学,毫不保留,倾囊相受,教我们处世之道,仁义之谛。含幸茹苦将我们两人教养成人,他不只是良师益友,更时影响我最深的人。”仇烈霄的口吻清淡而陈述,但寒致学却自他的描述中感受到浓浓的儒慕之情。
“我相信他绝对是位英雄。”
仇烈霄转头,对上她那双盛满坚定信任的瞳,一时之间,他忘了言语,忘了世界。眼底,心中只有伊人绝代娇颜,以及她几欲淹没他的信任。
世上最纯最真,同时也是最圣洁的信任。
霎时,仇烈霄居然产生了从未有过的念头——吻她,吻这个善解人意的娇娃!
他被这念头给吓了一跳,僵直地一震,震回迷眩的神智,这才发现他们靠得太近了。近到感觉得到彼此呼吸的灼热。
仿佛被烫着般,他挪开视线,有些语拙地启口:“呃谢谢。”
寒致学好气又好笑地诘问:“你爷爷没教你怎么坦然接受别人赞美吗?”
“的确没有。”他的声音听起来象是被掐住了般。
寒致学偷偷地调整呼吸,不敢让他发现她的心跳有多急促。天!她还以为他刚刚要吻她!
她的双颊烧红,不知所措地垂首,她怎能如此厚颜无耻?人家可是正人君子,她现在是女拌男装,怎么可以有这种念头。
如此沉寂徘徊了一阵子,仇烈霄才寻回了向来的镇定:“快晌午了,我们回去吧!”
“嗯!”她自是没有反对的理由。
只是,他俩或多或少的都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了呢?也许是他们互相的眼神,也许是他们彼此的心疼,更也许,是那份暗里渐生的,不知名的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