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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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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对座的一把折扇,折扇摊张,上头只写了两个字:相思。

    相思扇,是缘亭,道尽浮生多少情?

    故人形容历历在目,独似就在身边与己谈诗论赋,而月,昏黄依然。

    “既然来了,何不共赏月色?”仇烈霄低头倒酒,无事人般招呼。寒致学自花丛中跳出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仇烈霄指指她藏身之处,月已西斜,早映出她颀长的影子。

    寒致学有丝气怒,依月斜光照的角度来看,她的踪迹早就被他发现,但却一声不吭让他喂饱了不少蚊子,这算什么?整人吗?

    哼!她暗哼,老实不客气地拿起折扇霸占折扇原来的位置,一手摇扇,一手捧起酒杯便咕噜灌下喉,打算气他一气!

    仇烈霄的眼瞳泛出笑意,定睛审视着她的反应。

    “咳咳咳!”寒致学被醇酒呛得猛咳连连,老大不高兴地嚷了起来“这是什么酒,难喝死了,比辣椒还辣。”

    “我又没叫你喝。”

    仇烈霄那事不关己的态度教人看了真是冒火,寒致学酒没喝成,人没气到,反把自己呕得一肚子火,不值!大大地不值!

    聪明如她,马上更改计谋撤下怒颜,摆出了文人雅士之貌,把玩着手重相思扇笑说:“壮士好雅兴,竟漏夜未眠对坐遥月,不知想的是什么事?”

    仇烈霄瞅了她一眼,对她遮掩不住的好奇有些莞尔,此刻,月光淡扫入亭,恰映上她绝代的容姿,霎时他愕楞住了。

    好个娇稚的佳人,只是面泛病白,气息不均,似带异疾在身?

    “公子不也兴致盎然,屈于丛下近三刻钟?”

    寒致学被他这一泄气,假扮出的笑就再也撑不住了“喂,你这人是怎么回事?人家好言相待,你还板着一张脸给谁看呐!”

    想想真冤,泡完例行澡后原是她身子最虚的的时候,本想回房好好休息,谁晓得瞧见他独自一个喝酒赏月。桌上除了酒器、折扇和那长形布裹之外别无他物,本来他想吹冷风自找罪受跟她寒织雪是井水不犯河水,屁关系也没,但怪就怪在她瞄到他凝然的脸色后,竟不由自主地被他眼中那抹哀痛给留住了脚步,她也说不上是什么,反正就是跟第一次与他四眼相望的感觉一样,好似被牵动了什么,轻轻心悸,如撩动水漾万倾,千波回绕久久不去

    寒致学皱眉,仇烈霄也皱眉。那眉宇间的绿气不是他不确定地端详眼前一身长衫儒生样的佳人,企图自她异常的脸色中寻出端倪,不期然撞上她投来的颦目幽怨,他的心窒然一跳,好奇怪的感觉。

    眉,方敛,此刻却又拢紧了来。

    她的眼神似嗔似怨,心事纷纷道不得,诉以秋水眼波,醉人心意。仇烈霄的眸色倏地深邃,竟凝定在那两潋艳艳着水光星芒的眸,耳畔似乎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

    扑通扑通,那震动扬在空气中与另一缕相同的震动相应和,不可思议在彼此交流的眼波中契印两颗同步跳跃的心脏,如此协调,如此神魂互知。

    这是什么感觉?!

    两个人同时浮现这道问题,胶着的眸光仍不愿分开,搞不清那盘旋心里的莫名。

    不禁,仇烈霄缓下冷漠不近人的防卫,轻轻开口“金泉酒入口浓烈,需小口品尝。”

    替她又斟了另一杯酒置于她面前,仇烈霄收回原先玉杯,再斟满,放到做放空位前。

    寒致学不作声,被存在于彼此之间的怪现象给搅浑了思绪,她将折扇放到空座位上,隐然知道他在悼念某人。说也奇怪,不过和他对望了一眼,她的懊恼、怒火及惯于表现在外的飞扬傲蛮全没了踪影。

    怎么会这样?寒致学不知道也没费心思研究。她的格言是:不懂的就不用想,等到懂的时候再拿出来研究。

    于是,她拿起玉杯照他所言浅啜了一口,酒入齿辛辣味烈,但入喉却清新芬芳如奇泉甘露,余韵留香。

    “好好喝!”她露出惊疑之色,不自觉溜口一句小女孩般纯稚的话,语态娇憨。

    仇烈霄微笑,褪去伪装的她,令人意想不到地可爱。

    月又向西偏移,徐风轻送,摇落庭院的叶打声,他两沉浸在寡言的意境中,就这么一个微笑,化解了所有陌生与不解。

    “奇怪,我今天才见到你,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可是感觉上我好象认识你很久了。”寒致学坦白表露她的感觉,又加上一句“而且是认识了很久的朋友。”

    她并未加强“朋友”这二字的语气,但仇烈霄却明白她指的是什么。因为她的朋友很少,可以说没有,所以对这种“朋友”的感觉感到意外、心惊。

    可是,为什么她知道这么多?

    很简单,因为他的感受和她一模一样。

    她又斟一口酒,酒香四溢,满满地充斥在鼻端。

    “那个人是你的朋友?”她问,眼睛看的是那相思扇。

    扇已陈旧,几处班驳,似历经风沙,但扇面的“相思”二字却娟秀细浓,恰如绵长的相思般牵肠挂肚。

    仇烈霄又替自己与她斟满酒“一个好朋友。”

    “好”朋友?一个能让念念不忘的朋友有多好?看那扇上字迹,分明出自女子之手

    她忽然有些不是滋味,瞥了眼那杯没动过的酒,空椅、纸扇、薄酒,谣惦去人,一股没由来的悲凉涌上心头。

    “那位姑娘为什么不在你身边?”她又问,没有嫉妒,没有别意,有的只是不明就里的同情。

    是生死两隔,还是另有不得已才让他们分离?仇烈霄无言地瞧着她,瞧得她不自在了起来。

    “我”她显得别扭“我说错哦了什么吗?”

    “不!你没有说错什么。”他澄清“我只是没想到你竟认得出扇上笔迹是女子所书。”

    什么嘛!把人家看得那么无能!

    “这柄相思扇是我爷爷他一生中最珍爱的东西。”

    他短短的一句便令她明白了始末。既是他爷爷珍爱之物,必不肯让它离身,而今它却孤零零在此陪他赏月,原因只有一个。

    她爷爷已不在人世。

    “对不起。我不晓得你在祭祷你祖父。”

    “无妨,算不上祭祷,只是想些事罢了。”对她迅捷的反应,他颇觉愉快,毕竟与聪颖人儿相谈不是天天都有的。

    “字,是他唯一爱过的女人写的。”他斟第三杯酒到她面前的玉杯内。“字写完后三天,她病逝在他怀里。老家伙不论到哪都带着这柄扇,他说这扇就是她,代表了他和他妻子之间永生永世的誓盟。”

    举杯,他毫不畏烈酒,一仰而尽,才又说下去“他说,身体只是副皮囊,死了就什么都不是,腐的烂的只是皮肉,而灵魂却能永远同在。”

    寒致学明白他言下之意,所以她感动得无以复加。

    因为是朋友,所以他带着扇流浪,与扇中的灵魂共赏山川大地之美,因为是朋友,所以为他祝福。在仇烈霄心中,他并不认为他死了,相反,他替他高兴。

    因为他不会再和心爱的人分开了。

    如果不是朋友,没有像祖孙那般浓厚的情谊,怎能这般潇洒,这般知心?

    寒致学的眼中有水雾,捧起酒杯,敬这对至情至性的祖孙“敬你们。”

    仇烈霄默默地接受她敬的酒,一口干了杯中:“我已经答应你爹,自明天起随身保护你。”

    寒致学一僵,嘴抿了抿“你的意思是我们只有今晚是朋友。”

    天一亮,他们便是主仆关系,他负责保卫她,她则提供三餐住宿。

    仇烈霄不承认也不否认,他看出她的机伶才智非一般读死书的冬烘书呆,话只要稍微点一下就明白了。

    他这种默认的方式可真教咱们寒大小姐上火,好好的,什么不提偏要提那档事扫兴,真是二愣子一个,气氛全破坏光了。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啦!”见他不肯再为她斟酒,她索性自己来“难得有好酒好友,得意需尽欢”

    他按住他的手,对她摇头“你不能再喝了。”

    “怎么?心疼你的酒?”

    “初尝金泉酒的人不得过三巡,否则会醉的。”

    寒致学双眼盯着他,认真地说:“天还没亮,我们还算是朋友是不?”

    既然是朋友,只有劝君将进酒,岂有阻挡酒兴的道理?仇烈霄莞尔失笑,放开手“中原人都像你一样吗?”

    “那可不一定。”她刁钻地笑“天下只有一个寒致学。”

    好一个骄矜却不自满的女子,仇烈霄发现她这个性还真对他脾胃,他满欣赏的。

    “仇,九人仇。”仇烈霄的话一向精简确实“仇烈霄。”

    “仇烈霄?烈焰焚九霄?”寒致学眨眨眼“你的名字火药味真重,耶!奇怪,怎么你的人跟名字完全相反,不但一点都不暴躁,还冷淡得要死?”

    “名字只是区别之用,和人本身并无关系。”说着,他别有含义地瞪着她“有时候表象的事物是会骗人的,作不准的。”

    她的心大大起落,他指的是什么?莫非他看出她不是男儿身?这怎么可能?

    她狐疑地猜测半晌,决定了件最不伤脑的事。

    喝酒。

    斟酒,她将臆测丢到脑后,此时此地她组不需要的就是无谓的妄想,她这需好好赏月,好好喝酒就行了。

    这情景虽然怪,但今夜,他们是真的不把彼此当初见的陌生人,而是朋友。

    “下马饮君酒,问君何所之?君言不得意,归队南山垛”

    “但去莫复问,白云无尽时。”寒致学接在他之后吟出王维这首“送别”的末两句。“我虽不认识你爷爷,但我相信他一定以你为荣。”

    她说的笃定,因为能让他记挂的朋友,一定也付出了同样的信任与关怀,所以她能这么笃定。

    他们以彼此为荣。他们不但是对祖孙,更是朋友。

    仇烈霄清肃的轮廓被笑意漾得柔了,这等慧黠的女子恐怕已不多了吧?

    正因为没几个,所以更需要好好地保护。生平第一次,他竟兴起了保护一个人的念头,不为外力,而是真正出于内心。

    仇烈霄又发现,要对这位可人儿笑并不难。

    “谢谢。”

    “谢我什么?”

    “谢你对我们祖孙俩的了解。”更谢谢你带给我的会心与笑容。

    “不客气。”寒致学笑了,有种与有荣焉的感觉,有朋友共饮咏诗是件不错的事。

    虽更深露重,但她一点也不觉得冷,因为有酒友。

    “来来来,再干一杯,为是缘亭内的友谊干杯。”

    “对了,为什么这座亭叫‘是缘’?”

    “当然是缘咯!”寒致学两颊旁染着两抹红晕“能在此地休息吟咏的人哪个与这亭子无缘?你说,这亭子不是叫缘叫什么?”

    的确是缘。

    那么他们呢?他们相知于此亭内,这,是否也是种不可言喻的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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