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对不起。”他轻拥著她，低声道歉。“我不知道我妈会兴奋成这样，害你尴尬了。”

    尴尬？！是很尴尬，更难堪的是他现在搂著她，距离还那么近，只要她一抬眼，就看见那双深黝的眼睛望着她，像探进眼眸深处似的，看得她实在有点慌，舞步都乱了，一不小心便踩了他的脚。

    “气我用说的就可以了。”殷辰曦一本正经地。“不要用踩的好不好？我的脚会痛。”

    冯情情噗哧一声笑出来，刚才的慌乱一扫而空。

    “你这下完蛋了！你妈要是逼婚，要你定日子娶我什么的，我看你怎么解决！”

    “这我倒是不担心。”殷辰曦对她狡黠一笑。“顶多到时候说你移情别恋，爱上别的男人就行了。”

    “为什么要我当坏人？！”冯情情杏眼一瞪，故意踩了他一脚。

    殷辰曦痛得龇牙咧嘴，却忍著没哀号出声，他苦著一张脸说：“你答应帮忙的，至少演完今天晚上的戏吧？”

    冯情情冷哼一声，眼神飘到了不远处的沙发。她看见了周兰君，正偎在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身边——是她新婚夫婿吧。

    他们安详而温柔地坐在那里，像在分享著暖暖的爱意她忽然感动起来——走了大半辈子，若还能有知心人相伴，大概是人生中最幸福的事吧。

    周兰君也发现了她的视线，满足地看着两人共舞。

    真是一对郎才女貌的璧人啊。她这么想着，对冯情情抛来一个满足的笑容。

    感觉自己似乎骗了他母亲，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不得已她也回了一个腼腆的笑容。

    “你在跟谁笑？”他惊讶地问。

    “你母亲啊，她跟你父亲坐在那边。”冯情情收回目光。

    他像是听了一件不相干的事，毫无任何反应。

    乐曲结束了，眼看着他的亲戚，一个个又像是要过来疲劳轰炸的样子，她急急说：“我到洗手间躲一躲行不行？”

    “别躲太久，记得出来。”殷辰曦苦笑。

    冯情情连笑都来不及，匆匆忙忙就躲进洗手间去了。

    不能躲太久，那就能躲多久算多久吧。

    冯情情以乌龟慢的速度洗手、补妆，一直等到门外响起礼貌的敲门声，她才无奈地叹口气——总不能霸占著洗手间，不让人家上厕所吧。

    走出洗手间，才刚想寻找回大厅的方向，却看见了走廊尽头的落地窗前，周兰君正一个人倚著窗子抽烟。

    冯情情本想躲开，可是来不及，周兰君已经发现了她，朝她点头笑了笑。

    “怎么伯母一个人在这儿？”她只好硬著头皮走过去。

    “总不能让人吸二手烟吧。”周兰君微笑地晃了晃手上细长的烟。

    情情呐呐地笑了笑，想走又怕不礼貌，只好手足无措地杵在那。

    “今天晚上的月色不错。”周兰君望着窗外，自顾自地说著，像是邀请似地推开了门。冯情情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个拒绝的理由，只好随著她走出了阳台。

    “辰曦说你们认识一年多了。”周兰君在冯情情经过她身边时随口问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我是他房东。”冯情情本来就不是个说谎的料。

    “喔！近水楼台呀。”周兰君笑了，亲切地揽著她的手臂走到阳台栏杆前。“来，让我们婆媳俩好好聊聊。”

    婆媳？！冯情情这辈子绝对当不了好演员，现在她脸上肯定出现了惊吓的害怕眼神，掩都掩不住。

    周兰君只瞥了她一眼，却忽然哈哈大笑不止。

    “哎！算了，你别装了！我看你不是辰曦的未婚妻吧？搞不好连女朋友都不是。”

    冯情情大吃一惊，惊异于周兰君过人的洞悉力。

    “你怎么知道的？”她圆睁著眼。

    “我不知道，我唬你的！不过你这不证实了我的猜测是对的吗？”周兰君像个小女孩一样咯咯笑。

    冯情情终于领教了他们母子俩同样狡黠的个性，她单纯、没心机的心思，哪能跟人家比。

    “哎！我真是够笨的。你别骂辰曦吧，他不是故意要骗你的。”冯情情索性大方认了。

    周兰君高亢爽朗的笑声充满整个阳台。

    “我不会骂他，他是怕我骂他才骗我的吧。”

    “你说对了。”冯情情一笑。

    周兰君捺熄了烟，脸上浮现淡淡忧愁。

    “我不晓得该怎么说才好辰曦受我的影响应该很大吧。他从开始认识女孩子起，就从没认真过。那时我还想，反正他年轻嘛，没想到他现在快三十了还是一样，一点认真的感情态度都没有——这才是我骂他的原因。”

    “我常说他是‘感情承诺恐惧症’的患者。”冯情情嗤笑。

    “‘感情承诺恐惧症’？”周兰君讶笑。“真是有趣又贴切的名词。”

    她寻思著，缓缓又燃起一支烟，叹口气说：“这是我第四次的婚姻。我想，辰曦是因此认为我把感情当游戏，一点也不重视吧。然而事实上，与他所想的正好相反，我并非把婚姻当儿戏，每一回我都再认真不过；只是，我一直在寻找真爱。你懂吗？”

    冯情情没料到周兰君会跟她说这些，不过她很快地反应过来。

    “我似乎有那么点懂了。”冯情情微笑。“不过，你为什么不跟辰曦谈这些呢？”

    “他不听吧。”周兰君落寞地摇摇头。“我想是他不肯接受，他对爱情大概是彻底不信任了。”周兰君忽然把眼神定在她身上。“你应该是他很好的朋友吧？也许帮我劝劝他。”

    “我也不见得是辰曦多好的朋友。”冯情情颇为难地。“我们只不过是住一起罢了。”

    “住一起？”周兰君十分惊讶。

    “不是你所想的那样。”冯情情慌忙摇手。“他跟我分租房子住。”

    “喔。”周兰君微微一笑，不过她那双清澈的眼睛仍锁在冯情情脸上，低叹说：“其实你真是个可爱又可人的好女孩，如果你真是我的儿媳妇，我想我会很开心的。”

    “啊？！不可能。哈”冯情情唐突地笑出声来，还一直笑个不停。“我想要的，是一个稳定的男人，可以给我一个安定的家。然而辰曦连真心谈个恋爱都不肯了，哪有可能？！”

    “人是会变的。”周兰君若有所思地缓缓说。

    “辰曦很难吧。”冯情情笑着，心中否决掉这个可能性。话题一转，忧心说道：“啊，我等等是不是需要跟大家宣布，其实我不是辰曦的未婚妻？”

    “你想把整个场面搞得大引乱吗？”周兰君微微一笑。“算了，等有机会时我再解释吧。”

    冯情情这才吁了一口气，否则那尴尬的场景她该怎么应付。她脸上紧绷的表情，一下子变得轻松许多。

    “你还真是一点都作不了假，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周兰君又笑了，轻拍她的肩。“回去吧！辰曦在大厅等你呢。”

    冯情情才刚告别周兰君走回大厅，殷辰曦一见到她，立刻迫不及待地把她拉到一边，先数落一顿：“你淹死在马桶里啦？去了那么久！”不过很快口气便转了。“刚刚医院call我回去加班，我们有机会落跑了，怎样？你一定熬得苦不堪言吧。”

    因为不必再在周兰君面前作戏，冯情情的心情早已轻松许多。

    “其实也没你想得那么糟。”她出人意料地笑了笑。

    殷辰曦不解地盯著冯情情，暂且没时间管她这没道理的回答，赶忙跟父母亲道别后，赶著离开会场。

    直到出了屋子，冲进了车里，他整个人才像松了口气似地长吐了一口气。

    “太好了！解脱了。”他满意地自言自语著：“我先送你回家，然后再去医院。”

    看到殷辰曦那副紧张、慌忙，如临大敌的样子，冯情情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殷辰曦操控著方向盘，疑惑的眼神看她。

    “我笑你！”冯情情拍拍胸口顺顺气。“急什么嘛，你母亲早知道我们两个在演戏，没拆穿你罢了。”

    “你怎么晓得？”殷辰曦大惊。

    “我去洗手间时碰到她，她猜到的。你以为我去那么久真是掉到马桶里啦？我是在跟你的母亲聊天！”冯情情不好意思说是自己笨，漏了口风，只好说是周兰君自己猜到的。

    殷辰曦似乎对他母亲的机灵十分信任，并不怀疑情情，半晌，只是自顾自笑笑。

    “没想到这样也会被识破，下回得换一招了。”

    “换什么换！”冯情情不同意。“就听你母亲的话，认真娶个好老婆不就行了。”

    “怎么连你也训起我来了？”

    “不是训你。”冯情情用手托著下巴，难得一副正经的样子。“我跟你妈都一致认为，你的感情观不太健康喔。你妈虽然结了那么多次婚，可是一直都找不到真情，你能怪她吗？不是因为她对感情不尊重、不真诚；相反的，是因为她对感情太用心了呀。”

    他瞧也不瞧情情，立刻就回答说：“既然如此，反正结婚的对象也不见得就是你用对真心的对象，那结婚干嘛？到头来还要离婚多麻烦！干脆一直单身不就得了？”

    “你这人真是讲不通耶。”冯情情又是蹙眉又是撇嘴的。“我觉得你是反抗心态。因为你母亲离了那么多次婚，你很不认同，所以你认为爱情不可靠，婚姻更不可靠，所以就干脆不相信爱情也不相信婚姻，对吧？”

    情情向来没啥脑筋的，可是三不五时也会冒出一针见血的话来。

    一个不留神，车子遇上了个窟窿颠簸一下，殷辰曦整个人也跟著震了一下。

    反抗心态？什么反抗心态？！情情懂他什么心态？

    在这种感觉下，殷辰曦对这整个状况莫名地有点恼怒，他极度嘲弄而讽刺的口吻州说：“你什么时候去修了心理学，还拿到了毕业证书？！”

    她怔了怔，耐住性子。

    “我是为你好才说这些，否则你以为我吃饱没事无聊？！”

    “谢了。”殷辰曦毅然决然地回绝，讽刺而刻薄地说：“我自己可以过生活，过的好得很。”

    她再也忍不住了，不高兴地嚷嚷：“你这人真是固执！”

    “你才你拢　彼？淅涞鼗赜Α？br />

    她气得扭过头去，再也不跟他说话，可是心里，她知道她必定是说中了他的心思，他不肯承认才发这么大火气；因为她跟他认识了这么久，不管发生什么事，辰曦都没发过脾气的。

    啐！她暗自冷哼一声。这个不敢承认自己思想弱点的没用家伙！不只患了感情承诺恐惧症，还是个感情无能！

    车里的气氛肃静下来，空气中凝结著一种沉默无语的凝滞，车静静在高速公路上行驶一直到快下了台北交流道，殷辰曦才像是气消了，又像是懊悔刚才的暴怒，用平常哄她的语调，闲闲开了口。

    “怎么？生气啦？这么小器，几句话就不高兴了？”

    “小器的人不是我吧。”冯情情不服地说：“刚刚先摆脸色的是谁？”

    “好，算我错。”殷辰曦一下子恢复了平常爽朗的个性。“明天晚上请你吃饭，算是赔罪，行了吧？”

    “明天我没空！”

    “你还真忙啊！忙著去竞选总统？请你吃顿饭还挑三捡四的。”殷辰曦揶揄地吹了声口哨。

    “跟朋友说好了明晚要去ktv，八百年前就讲好的，哪知道你这么会挑时间？！”情情转头瞪他。

    “ktv？”殷辰曦笑道：“小姐，都什么年代了，你们还在流行ktv？！那是过时的玩意了！”

    “又不是我说要去的！”冯情情的声音又像在嚷嚷。“是传播公司的那些朋友啊，他们家的剧本都叫我编，找我去我怎么好意思不去。”

    “原来是去应酬，失敬失敬。”殷辰曦严肃地点了点头，不再嘲讽了，不过还是死性不改地补一句。“小心！ktv会失火的——”

    “看我不撕烂你这张乌鸦嘴”

    转眼，两人的关系已经完全回复正常。也不管车子还在高速行驶中，冯情情便双手齐上狠狠地去掐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