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她的话搞得一头雾水,迷惑地道:“你不是想见公子吗?我带你来见,他当然就是公子。”
钱宝儿没有说话,只是凝视着公子,脸上的表情忽晴忽阴,复杂之极。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她再度开口道:“你——不认识我了?”
公子摇了摇头。
“你再想想,你真的从来没有见过我?”她站起身来,好使他能看得更明白些。然而公子看着她的眼里,还是迷茫与生疏。
钱宝儿咬着唇,眼珠一转,手中“啪”的多了把扇子,迎风展开,便往公子面门上拍落!
众人大惊失色,柳叶刚待上前拦阻,却见公子半躺在榻上的身子忽然动了,白影一闪,人已立到了地上。这一变故,不但柳叶惊讶,叶慕枫与顾宇成也大吃一惊——公子会武已非常不可思议,而他刚才那一闪,动作快捷如电,身法缥缈似仙,毫无破绽——这是什么样的武功?!
钱宝儿眼睛发亮道:“对,就是如此,再来!”折扇改拍为点,直点他檀中穴。她此刻用的正是七年前初见时她对他所用过的招式,只是七年后认穴更准速度更快,然而即使如此,还是连公子的衣边都碰不到。一时间屋里都是公子与她的身影,只将其他三人看得眼花缭乱。最后公子伸出二指在她手腕上轻轻一弹,钱宝儿的折扇顿时落地,然而就在那时,公子突然整个人一颤“啪”地栽倒在地,整个人蜷缩成了一团。
钱宝儿连忙上前搭上他的脉搏,道:“你体内的两股内力正在互相比拼挣扎,恐怕你要受很多苦了。”
公子咬紧牙关,面色如纸,痛得直冒冷汗。顾明烟在一旁看得揪心,想上前安慰,但位置又被钱宝儿占了,只能急得直掉泪。
钱宝儿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子,倒出一颗药丸“这是‘迷神引’,类似麻药,虽会令你昏沉,但可略减疼痛。”
柳叶连忙倒了水过来,扶住公子的头让他服下,此药果然神奇,不多会公子便平静了下来,微睁着眼睛,目光朦胧。
钱宝儿轻声道:“你真的不记得了?七年前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也是用刚才那招打败我的。”
公子只觉头晕目眩,根本看不清楚眼前的人和物。但偏偏在那样的迷蒙中,有几个画面却鲜明地闪现——那一角红楼,那站在楼梯上的素衣少女,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那三个大大的“可恶诗”
他用力捂住头,但整个世界不停地在旋转,转得他昏昏欲睡。他挣扎着用最后一丝力气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如果我不是我,那我是谁?请你请你告诉我”
钱宝儿用一种悲悯的目光看着他,声音却冷冷地道:“你所忘记的东西,你得自己去把它们找回来。否则即使我告诉了你,你回忆不起来,也只不过是在听别人的故事罢了。”
公子再也支撑不住,终于沉沉地睡去。
钱宝儿轻叹口气,直起身来,发觉顾氏兄妹都用一种很奇怪的目光在看她。她耸耸肩道:“我还是回去照看二姐吧。公子服了药,要卯时才会醒,我建议你们也去休息,明天一早再来。”
她刚走了一步,顾明烟忽然拦住她道:“我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来这是什么目的,但有一点我要提醒你。”
钱宝儿玩味地眯起了眼睛。
顾明烟道:“如果你打搅或是伤害到公子,我都不会放过你。听清楚了吗?我不允许有人做出伤害公子的事情,绝对不允许!”
钱宝儿“哈”地一笑,道:“恐怕你担心的不是公子,而是你自己吧?”
顾明烟脸色一变“你是什么意思?”
“如果公子不是公子,你这个所谓的公子的未婚妻,只怕也做不成了。”钱宝儿一边笑着一边退了出去,浑然未将翡翠山庄的大小姐放在眼里。然而一走出门外,笑容就消失了,变得说不出的悲哀——
二姐,我明白了我明白你的苦了
殷桑他忘了你啊他忘了你。
* * * * * * * *
“但是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人?”水底的密室里,那个男子盯住她,声音冰冷“你有没有听说过‘黄金眼’这个组织?它鼓动三城造反,一直与朝廷为难,皇帝老头以爵位黄金悬赏天下捉拿其背后的领头大哥。”
他顿了一顶,逼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地道:“我,就是他。”
他的脸忽然模糊,转瞬间变成了另一张脸,历阅沧桑,威严精明“你知不知道他是谁?”
碧玉龙头杖在那人手中重重地顿响,怒骂声随之而来:“他是逆臣,是反贼!钱家百年基业,绝对不能毁在他手里,所以,你死心吧!
她默立半响,忽地跪倒在地,地面又硬又湿,有生以来,她第一次给人下跪。抬起头,看见的却是对方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求您成全。”她那么说。
然而那个人,终究没有成全。
她早知道会那样,亲情太薄弱,比之整个钱家来,微不足道。求她,只是抱着一线希望罢了。跪到第三天夜间时,便连那最后的希望都烟消云散。
心里突然发了狠,不同意就不同意,苍天见怜,让她遇到那样一个人,即使抛弃一切,也不能就那样错过!
于是她连伞也没拿就冲出去,等她走到殷桑的住处敲响他的门时,衣衫尽湿,气喘吁吁。第一句还没来得及说,整个人便晕了过去。
自此走遍天涯她都跟着他,无视他的冷漠、他的拒绝、他的疏离。那个男子总说要丢开她,可是见她落下,终归还是会等她;夜宿林间时,他总是静默不语,她便靠坐在树下,蜷缩成一团,第二日醒来,竟看见他的外衫披在她的身卜
殷桑,她想,你还要跟自己挣扎多久?
婆娑梅下,他终于发怒,用世上最恶毒的句子来骂她,骂钱家,骂皇帝,也骂他自己。他说:“你要跟着我过这样的日子吗?永远如丧家之犬一样东躲西藏,永远活在影子底下,永远看不到太阳,你要这样吗?你看看我这双手,你知不知道上面沾了多少鲜血?多少罪孽?多少来偿还的命债?而且我告诉你,我不会就此收手,我的东西,我要一样一样拿回来,无论付出多少代价,我都要拿回来!”
“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为什么你不肯让自己过得好一点?”
他冷冷地一笑“可能吗?好一点我是个一出生就被诅咒了的人,老天诅咒我,可我偏要活下来,并不惜用任何代价继续生存下去!我要笑到最后,我会笑到最后的!如果被我得了天下,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烧了那座皇宫,就像二十年前烧藤兰殿一样,烧得干干净净!”
她静静地望着他,忽然扑上前自背后将他一把抱住,他一怔,凡欲挣脱,可她却死命地抱住,轻轻地道:“我知道他们亏欠了你,我知道他们亏欠了你太多,让你一生下来就不幸福,受了很多苦,但是”她转到他面前,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沉着声道:“他们不爱你没有关系,可你要爱自己,一定要爱自己,不要让自己再这样痛苦下去,不值得的,真的”
他有一瞬间的怔忡,但很快便又沉下脸来冷冷地道:“你怎么知道不值得?我如果成功,我就是当今天子,我所失去的一切就都回来了。”
“你失去的难道只是荣华富贵?”她的声音更轻“我以为,你真正介意的是失去母亲,失去亲情,失去你本应有的快乐”
“住口!” 他厉声打断她“不要以为你很了解我,钱萃玉!你只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闺阁千金,只会闭门造车纸上谈兵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小姐!”
她垂下眼睛,须臾,再抬起头来,道:“好。我不了解你,我也不需要了解你,因为”
她望着他微微一笑,笑进他的眼睛和他的心里“我只需要爱你就可以了。殷桑,如果你不肯爱你自己,那么让我爱你,有我爱你,这世上有我爱你!”
* * * * * * * *
一记雷声重重地响起,床上的钱萃玉动了一下。
思绪撕开层层迷雾,冥冥中好像有个声音在不停地呼唤她,催促她,她被那股力量引导着,一步一步朝前走,然后脚下突然一空,整个人掉了下去——
钱萃玉蓦地睁开眼睛,因为睁得太快而导致眼前好一阵子空白,最后才慢慢浮现出颜色和轮廓来。
这时,她就看见了钱宝儿。
依旧是印象中的宝儿,七年不见,她看起来还是那样灵气逼人,眉目如画。相比之下,更是衬出自己的憔悴不堪。
此时此刻再相见,何止是恍如隔世!
钱宝儿的唇动了几下,刚待说话,钱萃玉却突地抓住她的手喊:“宝儿!宝儿,救救我!求你救救我!”
钱宝儿这下可是吃惊非小,颤着声道:“二姐,你”“宝儿,我知道你最聪明,你一定有办法救我的对不对?求你救救我,我不能死,我不能死!”钱萃玉说到最后,挣扎着坐起来,声音越来越急“宝儿,我不能死啊,我不能死!”
“二姐,你快躺下,躺下再说!”钱宝儿连忙抚慰她躺下,柔声地道“你放心,有我在一天,就绝不让你死掉!”
钱萃玉心里明白妹妹说的是安慰话,人要死,谁能阻止的了?眼中泪珠滚动,但全身的力气却突然消失了,只能那样要死不活地躺着,低声喃喃地道:“我不能死我若是死了,有一天,如果,他如果恢复了记忆,想起一切了,该怎么办?”
钱宝儿目光一闪,已明白了她的意思,取了一旁的湿帕子进来一边为她拭汗一边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样惦着他他把你害得还不够惨吗?”
钱萃玉摇头叹道:“哪说得上是谁害谁?真要较真,只能说是命运不公,它要一次次地捉弄我们,拆散我们”
“可他忘了你!”钱宝儿怒声道“我实在想不出还有比这更可恶、更可恨的伤害方式了!”
钱萃玉整个人一震,目光忽然散乱了起来,梦呓般地说道:“他他不是故意的是我是我帮他作的选择”
什么?钱宝儿不明其意。
眼泪终于夺眶而出,那天发生的事情再度回现,每个表情,每个声音,都清清楚楚,六年以来,从未有忘!
是她
是她!当初是她选择了这样的方式啊,所以无论怎么怨恨怎么不甘怎么痛心,她都没办法亲口告诉他以前的一切。
那是承诺。
她给轩辕老人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