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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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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色狼,女人,要多少有多少,何必乘人之危,千古伤心人不止我一个。

    我高声叫了几声子君,便倒在床上睡觉。

    半夜听见饮泣声音,惊醒,才想起客厅躺看个不速之客,萍水相逢的艳女郎。

    我起身去看她,她埋头苦睡,是在梦中饮位。

    可怜的女人,天下为情所苦的人何其多,太不值得,但身不由己,不能自拔。

    天色已经朦朦亮,我关了音乐,回房间,埋头再睡。

    一闭眼就看见子君,当年我们怎么欢愉,走遍了情侣该去的地方,我以一种虔诚的态度来对待她但终于我们走完了缘份。

    多年后会不会想起她?心中仍然牵动?

    思念也是种享受,当那个人真的在心头无影无踪的时候,才茫然若失呢。

    我非常的难过,终于眼睛疲倦、酸涩,再度睡去。

    醒来的时候,红日当头。

    我不是想不起昨晚之事,而是我认为那女郎应该走了。晚上是晚上,白天是白天,除夕已过,昨天的女郎应该消失。

    因此我没有急急要起来。

    我开了无线电,听新闻报告,隔壁人家麻雀搓得震天价响。我叹口气,什么都没有变,妈的,看样子我真能活到一千岁,变成一只千年老乌龟。

    我自床上起来,头痛、心跳,到处找亚斯匹灵。

    她果然已经走了。

    什么都没留下来,毡子摺画得整整齐齐的。

    我失望。女神,女神,都是寂寞人,为什么不陪我过新年?我一个人又该做什么才好?

    心情是很矛盾的,一方面又怕她不是个好女人,烂塌场的,高兴到哪里就睡到哪里。

    我淋浴,刮胡子,着完报章杂志,屋子里静出鸟来,今天连钟点女工都放假不来,我能做什么?静得实在没事做,只好又往床上”倒。

    现在倒希望小林小王他们来闹一闹。

    但这班死鬼现在好梦方甜吧,电话铃响都不响。

    我用只枕头压住面孔“于君!子君!”我大声呼唤!免得抑郁至窒息。

    空气里几乎产生回音。

    我痛苦地大声喘息。

    正在这个时候,门铃响了。

    我不理,门铃再响,我还是不理。

    但是那个人不肯放弃,接了又按,按了又按。

    我没奈何,起身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是昨夜那个女郎。

    “你!”我说。

    她换过衣服,穿毛衣与牛仔裤,手中拖着一大袋食物。

    “你!”我说。

    她头发还是湿的,分明是返家梳洗来。

    “早,梁家康,”她说。

    她总算得知我的真姓名。

    她熟络的放下食物蔬果。

    “睡得还好吗?”

    我有丝意外的惊喜,像是着新获得个好朋友似的“睡得不好。”我说:“怎么会好?”

    “我听得你整夜唤‘子君’。”她拾起一个苹果给我。

    我咬一口“而你哭了。”

    “是吗?”她毫不惊奇“我最近天天哭。”

    “振作一下,新年了。”

    她笑一笑。白天她仍然是美丽的。

    她在厨房切切弄弄,很快煮下一锅罗宋汤。我在一角看着她,有种温馨感。以前子君也喜欢这样在我厨房内发挥天才。

    “来,”我说:“告诉我这个不再清白的人,你叫什么名字。”

    她笑:“你不再做小白免了吗?”

    “少挖苦我,你是我的妻子,要同我同甘共苦。”

    她还是笑。“送给你,只怕你不敢要。”

    “怎么产生这样的自卑感?”

    “是真的。”她耸耸肩“不要说这个了。”

    “来看望我?!”

    “嗯,因为寂寞。本想给你留个艳遇的印象,惊鸿一瞥,后来想想,算了,回来煮一锅汤大家吃了是正经。”

    “像你这样好好的一个女孩子,怎么会搞到这种地步?”我开玩笑的说。

    “你仍想知我的名字?”

    “当然。”

    “我叫明媚,孙明媚。”

    “美丽的名字。”

    “昨夜醉酒,拿你开玩笑,不好意思。”她说。

    我伸手与她握一握手。

    “仍怀念子君?”

    我心牵动,发疼,伤口又马上裂开,流血。我受尽折磨。这个伤口一天破裂三千多次。

    我实在受不了。

    “不要再说了,这么美丽的一天,”我懒洋洋伸伸手臂“让我们想想有什么节目。”

    “休息,真正的休息。”她叹口气“吃饱后在你这里好好的睡午觉。”

    我笑。她真是一个与众不同、大胆出色的女郎。

    “有安全感?梁家康,你给我安全感。”

    我们吃了蒜头麦包与罗宋场,她听音乐,我看武侠小说,这正是我向往的生活,与心爱的人在一起,在小楼里一躲,管它外头风大雨大,管它是春夏抑或秋冬,自给自足的过日子,多好。

    但这个女郎美则美矣,却是个陌生人。那么艳丽,相信危险性也同样的着。

    她也实在累了,一下子就面孔转向侧里,呼噜呼噜的打起鼻鼾来。

    我看着她那张几臻完美的鹅番睑,摇摇头。

    刚坐下再看小说,电话铃就响,我在书房接听。

    “家康,新年快乐。”

    “哪一位?”

    “我。”

    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谁?子君?”

    “你不认得我的声音?”子君在那边干笑。

    “新年好。”我都不知说什么才好。

    “你在家吗?”她说:“好久不见。”

    不知恁地,这个在电话里跟我说话的子君,不像是我日夜想念的子君。

    “怎么一回事?”她问:“为什么不说话?”

    “一煞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子君,你没有节目?”

    “我上来看看你,好不好?”她问。

    我明白了,她一定是遭遇了什么不如意,她是想趁新年来挽回这一段感情。

    我沉默很久,我不是精打细算的人,但心中也颇为苦涩,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不是不可以,完全视乎我爱她有多深。如果我真正爱她多过爱我自尊,那应当张开双手来欢迎她。

    我说:“我很想念你,事实上你上来吧,我有朋友在这里。”

    “我们马上来。”她松一口气。

    “你们?”我怔住。

    “我与他,我们两个人上来跟你说说话散散心,小王小林说昨日你大醉,我很过意不去”

    我苦笑,还自作多情,以为她回心转意呢,哪有这种事!分明她是可怜我.要给我一些温情──带着她男朋友上来给我温情!

    “不必了,你们有你们的事儿,我很好,子君。”我向她保证:“我有朋友在这里陪我,真的。”

    “别喝那么多。”

    我莞尔“是。”女人总是这样子爱教训人。

    “冢康──”她却语还休。

    “我明白你要说什么,不用内疚,我会痊愈,没有大不了的事,时间总会过去,事情也总会过去,你给我放心。”

    “家康,你要多多保着。”

    我问:“子君,你还是那么漂亮温文?”

    “说笑了。”她非常难过。

    “于君,勿以我为念,好好开始你的新生活。”

    她忽然饮泣。

    我轻轻叹气。到底那么多年的交情二千多个日子。

    “再见。”她说。

    我挂了电话。

    回到床上去躺着,我落下泪来。

    真老土,这样难舍难分!为什么要分手?如果刚才子君真的表示要吃回头草,我会不会答应?我的自尊心那么强,人那么固执,真的,我未必会一笑泯恩仇。看样子我们这一段是真的完了。

    一个很平常的故事,我是平凡的男人!子君是普通的女子,在一起四年,久紧必散,真的也算是正常的感情。

    所特别的是躺在外边,像朵玫瑰花般的女子,与她在一起,那才够惊险刺激呢,居然在除夕夜冒认是我的妻,把我自街角勾引到这里。

    我发觉我笑了,多久没笑?自己也数不上来。公司里大班一直指着我说:“梁,为何愀然不乐?知不知道你的情绪会影响旁人?”

    真是鸡蛋里挑骨头,别人哪里会我的喜怒哀乐?

    以前又有一个大班向我上司挑剔我:“梁一天到晚笑,有什么事那么好笑?有时心情坏,还看到他笑,越发心烦。”

    上面那两个故事千真万确,现在说起来十分好笑,但当其时当事人多么困惑!千万不要为别人而改变自己,真的,一个人哪有可能讨得全世界的欢心。

    子君看我不顺眼,所以她找别人去了,可以说是天公地道,希望我会碰到一个人,视我的优点为优点,而我的缺点,她看不见,或是无所谓。

    我忽然想通了,思想十分明澄。

    伤口还在牵痛,但看得到已经长出新肉,嫩红色的疤痕,触目心惊,但总有一天会消失、平滑。

    做人就是这样,一次又一次的考验,一次又一次的挑战,一次接一次去克服,然后,成才了!.嘿,多么可笑,多么无奈,但是既来之则安之,一年又一年,也是这么过。

    我看完整本小说,明媚还在睡。

    她有没有职业?她干哪一行?是女强人?是女歌星?是女作家?是公务员?

    有没有兄弟姐妹?那个穿西装的男人,是她的前度刘郎?她住哪里?

    她的爱好是什么?除了勾搭男人,还有没有别的所长?她会烹饪,会不会缝纫?她去过哪些地方?,是留学生吗?在哪一国留学?念哪一科?我都想知道。

    等她醒来,我要一一问她!我全想知道。

    对我来说:她好比地图上新的版面,全属未知,要多新奇便有多新奇,我可以像探险家一样的发掘她的优点。

    一个全新的人!

    她转一个侧,睡眼蒙胧的问:“什么时候了?”

    “别管,累就睡下去。”

    “赶明儿你也到我家来睡,公平交易。”她起来到浴室去。

    我又笑,人的心变得多快,我指的是自己的心,不是别人的心,别人的心怎么变,我不管!我适才还在大叫子君的名字哪,此刻又对别人发生了兴趣。

    明媚打呵久“好睡好睡,南柯一梦、游园惊梦、红楼梦、蝴蝶梦。”

    我把笔记本子交给她“写下你的姓名地址电话号码。”

    “你真的还想见我?”她问。

    “当然。”我由衷的说。

    她二写下。“为什么中国文学与梦境有这样深奥的关系?”她问。

    “我不知道。做人根本似做梦,”我说:“我们有很多机会详细讨论这个问题,我们有的是时间。”

    “你不觉得我们相识过程有点荒谬?”

    “何荒谬之有?除夕夜,喝得半醉,大家谈得拢,别食古不化,拘泥于小节,同你说,我从来不信这些。”我说:“我们有一个很好的开始,我对我们前途是乐观的。”

    明媚笑。

    “现在我的访问要开始了。你几岁?做什么?经济是否独立?对我印象如河?平常有些什么活动?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她轻轻答:“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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