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玉坊”便是风安泓开在杭州市街中心的玉石店,从一间小小的铺子到今日远近驰名的光景,都要拜风安泓自己严苛的审美观所赐,因为假玉对他而言是玩玩可以,但摆不上台面的东西,是以在宁玉坊买卖的,必定是货真价实的各地美玉。行之数年,买卖的人在口耳相传间,宁玉坊便俨然有了品质保证,何况他们的价格公道,童叟无欺,生意自然是好得很。
不过现在风宁?恨不得生意清淡些,打从进宁玉坊开始,络绎不绝的客人便让他和风宁?忙于应付,根本无暇去和杜绍怀把刚刚的事弄清楚。
“大哥,你和绍怀是怎么了?吵架了?”觑了个空,风宁?悄声探问着。
杜绍怀水绿色的身影一直窝在宁玉坊内侧的一角动也不动,连他身周方圆一尺内的气氛都像是冷凝般僵硬,只差没立块牌子写上“擅入者死”了。可是虽然他平常和风家其它兄弟相处时确是颇为疏淡,至少都还算温温和和的,不会让人觉得不自在,何况大家也知道,若和风宁?在一起时,他的表情就丰富得多,话也不会那么少,所以除了和风宁?吵架以外,他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会让杜绍怀如此反常。
风宁?苦笑着朝杜绍怀所在的墙角看去,然而他半垂着眼睑,根本完全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理都不理人。
“他要是肯跟我吵架就好了”
“那就是冷战罗?”风宁?不禁有点想笑,心里想着人缘极佳、无往不利、又总是以作弄弟弟为乐的大哥,总算也有碰到大钉子的一天。不过有风宁琰和欧阳凌熙的范例在前,风宁?的情感大家可是很早就看得分明。
只是和琰弟顺利得不像话的恋情比起来,大哥好像没那么好运气
“笑什么?幸灾乐祸啊?”横瞪风宁?一眼,风宁?手中折扇毫不留情地就往那颗欠修理的头上敲去,想躲都躲不掉。
风宁?很哀怨地揉着头,尽管想抗辩几句,可惜接下来陆陆续续上门的客人让他们没空继续斗嘴,忙生意才是正经。
好不容易熬到午正时分,有些店家会趁着用膳时间稍事休息,到未初二刻左右再开始营业,而风宁?当然得把握机会,和杜绍怀把事情弄个明白。
“绍怀,你是在生我的气吗?”风宁?拖了把椅子来和杜绍怀一起坐在墙角。初夏的热度虽然已入驻杭州,不过这个角落却像停留在梅雪纷飞的寒冬,冷风飕飕
扫了风宁?一眼,杜绍怀对他的问题置若罔闻。
唉,换个方式问好了,他还不想莫一名其妙的被冻死在这里:“刚刚那个人,到底是敌是友?说是敌人嘛,他也未免太过客气了,我还以为想杀你的人都是凶神恶煞的样子不过要真是朋友,没道理那么好骗啊?话说回来,寒梅公子有朋友吗?喂,有没有嘛?”
再不回答的话,风宁?已经快要整个人蹭到他身上了,怎么觉得他对后面这个问题的答案比对前者还要执着?可是才这样而已就开口,未免太便宜他不过权衡了一下当前情势,还是回答会好一点:“有几个,但都是君子之交。拜托你别再靠过来了行不行?”最后一句话简直像从齿缝中挤出来似的,杜绍怀实在不知道该拿风宁?怎么办。
“这样子啊。”风宁?很安份的坐回正常姿势,但脸上那抹可比阳光的大大笑容
怎么看都很欠揍。
算了,跟这种人冷战没有任何意义。
“方才那个人是黄蜂帮的二当家徐隐,我和他虽碰上过数回,但没有正面交手过,因为他的头脑比武功要好得多,所以大概都是在幕后运筹帷幄。而且他人也怪异,明明是那种贼帮的首脑,干下的也都是泯灭天良的事,偏偏在人前他就要一副君子样,不知情的人很容易就会给骗了。”
“原来如此可是和你结怨的不是只有四玉门么?为何当初你会被那么多门派的人一起追杀?”
“哼,四玉门的势力遍布黑白两道,和他们勾结的旁门左派更不计其数,他们想杀我,当然是随便编派个理由便能鼓动一群人联手围攻,而现在光是一个小小的杭州城,明的暗的在找我的人就不知会有多少,所以叫你别拉我出门,你偏偏不信邪,现在可好吧?谁知道徐隐是真放弃还是仍有疑心,万一”
“好啦好啦,别再念了,我知道错了嘛!”没想到平时寡言的杜绍怀念起人来,功力竟如此深厚!难不成是受了自己的影响?风宁?揉着耳朵略带凄怨的想着,果然是自作孽不可活
也的确是他把事情想得太简单,杜绍怀过去所身处的领域,对他而言是完全陌生的范畴,常闻江湖凶险,未料得竟还如此复杂。
不过呢,既然自己有幸生而为人,对于未知的事物就要有勇于尝试、冒险犯难的精神。他们的爹拥有一身精湛武艺却不曾涉足武林,是因为讨厌麻烦又没必要,但这并不表示他也禁止自己的孩子步上江湖路——想当年风宁琛初识陆松筠时,她还不是闯荡江湖的侠女一个?
人生是自己的,风家的人都这么坚信着。
而身为五个孩子的父母,风安泓和江临月所抱持的心愿,也不过是希望自己的孩子们都能幸福罢了——只要在不伤害他人的前提下,要如何追求幸福,就是孩子们自个儿要负责的事。
他们的这项心愿,也确实让风家五兄弟都了解了,并且,正身体力行着。
“我决定了。”
在杜绍怀正奇怪风宁?怎么忽然沉默下来的时候,风宁?又是和先前话题完全不搭轧的冒出这么一句。
很自然地,杜绍怀便直觉回问:“决定什么?”
只见风宁?爽朗一笑,神色却是坚毅:“等个好时机,我就跟你寒梅公子一道重出江湖,把你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浑帐事一口气解决掉,图个轻松自在以后,我们再一起回家、回宁玉坊,安安稳稳的过清静日子!”
为什么?为什么近来风宁?说的话都要强调会和他在一起?他们的关系,不是只建立在救人者与被救者的基础上吗?虽然他并不讨厌听到风宁?这样讲话,但这并不表示他不疑惑。
连踏入江湖这等事,都能被讲得如斯轻松,他实在怀疑风宁?是太过天真、抑或真的有心。
一步江湖无尽期啊一旦身陷其中,想抽身谈何容易?但风宁?的态度又不像玩笑,到底,他要的是什么?
夏天的日头落得晚,打烊时刻,店内犹自蒙上一层薄薄暮色。在那样的光线下,他环胸伫立,静静看着风宁?在店铺中穿梭来去的身影。叫伙计们收拾东西、清扫店面;唤来一名家仆不知吩嘱何事,只见他应了一声便出门去;又和风宁?及宁玉坊的事务总管三人坐成一圈,细细核对帐目;偶尔偷空抬眼,必定是找到他的视线后再给他一个不知何所谓的笑容
一切的一切,都让他有种莫名的心痛之感。
这是宁?的生活呀!他真的能说放就放?
他们从根本上就不同的没错,他也曾有过一个完整幸福的家庭,但那是十五年前的事!当他从师父那儿回来、当他亲眼见到血流成河的杜家庄、当他找到死不瞑目的双亲,一切就都走样了!
九岁的、活泼爱笑的孩子,从此被锁进另一个在一夕间长大的灵魂深处
直到遇见风宁?。
他一直以为自己会一辈子活在仇恨之中,但事实并不。他心底仍有一块柔软的地方,他仍然在无意识中渴求着“家”的感觉、渴求着被爱、被保护的感觉。
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吗?风宁?拥有他所希冀的一切,何苦要来瞠这浑水?难道是因为觉得幸福是理所当然,所以宁愿去追寻其它刺激?
可他看起来又不是这样的人
就在他的烦躁郁窒中,风宁?他们似乎已处理完帐目,正纷纷离座,桌椅移动的声音让他自沉思中回神,而风宁?已然伫足于他身前。温暖的手掌熨上他的眉心。没有闪躲的,半垂着眼任他轻轻搓抚,一股暖意窜流开来,安稳了他原本纷乱的心绪,此时递进耳里的语声,亦是温柔:“对不起,本来是要你出来透透气,没想到还是把你闷着了。不过我已经要人回家说我们晚餐在外面用,和?弟一起,可好?”
“你说了便算,难不成还我作主?”他漫应着,不置可否。
“我说了便算?你转性啦?怎么变得这么听话”风宁?低低笑着,浑然未觉自己的嗓音已染上一种奇异的魅惑:“我还怕你会生气呢!说我又要不顾死活的带你四处抛头露面”
原本停留在他眉间的手,在低语中又不自禁地去撩弄他稍长的浏海,撩梳间顺势而下,便抚上他的耳旁颈边
杜绍怀微僵了僵,虽然对于风宁?的触碰他并不排斥,但当前的气氛真的颇不对劲!停留在他颈畔的手掌彷若带焰,烫得他面红耳赤,而那双映着闪跳烛光的幽深黑眸,更像蕴含了极深沉的什么,拉扯着他的全副心神若不打破这种窒人的暖昧,他不晓得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
“宁宁?,宁?还在外面等,别让他等太久。”力持镇定的,他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尽可能平稳。
杜绍怀强抑的声调让他乍然醒觉,自己内心深处的渴望似乎暴露得太多,只差那么一点,他就要对着眼前那两片微抿的唇瓣失控了吻他的触感,他还记得很清楚——
即使总是伴随着苦不堪言的药汁,但那柔软的感觉他可是未曾或忘。不过就算坦白心意是迟早的事,眼下的时机却大大的不适宜。
让左手不着痕迹地自他颊边滑落,风宁?也稳下心神,佯若无事地笑道:“对喔,差点忘记?弟的存在。那我们就走吧。”
转身熄去店内灯火,他们便与先行到外头等待的风宁?会合,一同往大街行去。
华灯初上,入了夜的杭州城,热闹程度并不比白昼稍减。尤其食宿全包的客栈、或专营吃食的酒肆茶坊,更是使出浑身解数招揽顾客。
拣了一间店面整理得颇为清洁的大酒楼,他们一行三人便在跑堂的热情招呼下坐定。
“三位客倌想用点什么?”店小二满脸堆笑,见风宁?三人都是气宇不凡,衣着光鲜,自然加倍殷勤:“咱们这宝顶楼啊,不是自夸的,只要您喊得出名字的酒菜,咱们就定能给您送上来,甜的咸的酸的辣的,您要是吃着不满意,小店绝对撤了重上”
“你有特别想吃什么么?”没理会店小二在旁的吹擂,风宁?只是笑问杜绍怀。
杜绍怀摇了摇头,他向来就不曾在意过吃的是什么东西,真要他点菜,怕也点不出什么名堂,所以还是交给风宁?他们两兄弟吧!
“那就先上一壶花雕,然后一笼螃蟹馅小饺儿,一盘松瓤鹅油卷,还有虾丸鸡皮汤,这些东西别做得太腻了。”
接着风宁?亦点了两三样小菜。在等候上菜的时间里,他们便慢慢地啜着酒,一边随意闲聊。
不多时,他们叫的东西便一样样地盛上,然而正当三人把盏举箸、吃得开心时,邻桌落坐的两名彪形大汉,却让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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