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还闹了个乌眼青?你这是几天没睡了?”
虞昶轩头都不回,没好气地道:“你管得着吗?”
吴作校就笑“睡不着就出去走走,整日里闷在官邸里当心闷出病来。”
虞昶轩干脆利索“我愿意!”
吴作校和顾瑞同一样跟随了虞昶轩多年,对于虞昶轩的脾气早就摸了个清清楚楚,这会儿就笑道:“五少好久没到枫台去了,枫台可是个好地方,景美人更美。”
吴作校刚嬉笑着把话说完,就见虞昶轩也不走了,只回过头来怒气冲冲地瞪着他,那眼睛简直都要喷出火来,吴作校立时胆噤起来,做出一个随时都可以奔逃的姿势“我是说,我们这些个兄弟整日里跟着五少花天酒地,顾主任好歹也是咱们的兄弟,就被扔在枫台,独守空房的,我这心里吧,总是有点不落忍。”
虞昶轩也不用马鞭,二话不说一脚就踹了过来,吴作校慌忙之间先捡最重要的喊“顾主任让我跟五少说,枫台有一位,这几天都待在医院里!”他这话还是太长,到底还是挨了虞昶轩一脚,就听虞昶轩道:“谁在医院里?”
吴作校龇牙咧嘴地揉了揉自己被踹的腿肚子,道:“叶小姐的母亲旧病复发,这回看是要不好了,顾侍卫长说,叶小姐这几天守在医院里,寸步没离。”
虞昶轩便怔了怔,只站在那里看着吴作校,那目光竟是专注的,看得吴作校脊背发寒,须臾间竟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就见虞昶轩目光一闪,转过头来往回走,边走边道:“叫人备车。”吴作校便不顾还生疼的腿肚子,奋勇向前,跟在虞昶轩后面作死一般地问:“不去骑马了?不去骑马了?”
虞昶轩简直被他气死,回过头来就冲着吴作校的脑袋挥鞭子,气急败坏地道:“你自己不会看!这是骑马的天吗?又是雪又是雨,你想摔死我?!”
吴作校猛一听这话就觉得分外耳熟,就见虞昶轩一路走了,他性格里本就有点嬉笑人生的痞气,这会儿心情大悦,便拉过一个侍从官勾肩搭背地沉痛道:“你看,做咱们这行的太不容易了,什么辛酸苦涩都是要咽到肚子里去,还得强装笑脸迎人。”
那侍从官听了一个愣,反应了半天,道:“吴副官,咱们应该不是干同一行的。”
自一入了冬,叶太太染了几次风寒,竟然牵连着肺病发作,开始几天还能硬撑着,后来就渐渐地沉重起来,竟然又开始卧床不起,平君直吓得不行,半个冬天都留在了济慈医院,整日里照顾着,她这样熬着,人竟又瘦下去了一圈。
这天喂了叶太太吃了小半碗细米粥,叶太太吃完了就躺在那里昏昏沉沉地睡了,平君就坐在床侧守着母亲,四下里都是静寂无声,她时不时替母亲掖掖被角,看着母亲苍白的面孔,忍不住鼻子一酸,就要往下掉眼泪。
就听得外面走廊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略略一怔,抬起头来,病室外面走进来一个人,正是虞昶轩,他与她的目光碰了一个正着,她的手指一颤,就从椅子上站起来,叶太太也被脚步声惊醒,病息恹恹地叫了一声“平儿,是谁?”
虞昶轩上前一步,叶太太慢慢地睁开眼睛,一看是虞昶轩,挣扎着就要起身,虞昶轩伸出手来慢慢地按住了她,道:“妈,你躺着别动。”那一个称呼竟让叶太太屏住了呼吸,呆呆地看着虞昶轩,虞昶轩将被子重新给叶太太盖好,对着走廊外面的人喊道:“进来吧。”
就见一个外国军医带着两个护士走进来,背着自备的药箱,站在病室里先向虞昶轩立正敬了一个军礼,虞昶轩点点头,那军医转身把药箱放在桌上,开始往外取诊疗工具,两名护士走过来要扶叶太太,平君先将母亲扶起来,就见母亲略低着头,那眼角竟是含着泪的,她小声地叫一声“妈。”
叶太太轻轻地应了一声,只拿手指轻轻地拭了拭眼角的泪,才抬头对叶平君和虞昶轩微微地笑道:“有大夫在这里给我检查就行了,也没你们什么事儿,你们出去走走。”
平君就坐在那里不动,略略低着头看着一旁的桌角,手指在上面一下一下慢慢地划着,微微地抿起了嘴唇,一脸倔强的样子,叶太太看看平君,就叹了一声,催促道:“平儿,你这什么性子,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虞昶轩笑一笑“让她在这里照顾着吧,我就在外面,妈要是有什么事儿尽可以叫我。”他说着话却又转头看了平君一眼,平君却还是低着头,垂着眼睛,只默默地坐在那里,全当看不见他。
虞昶轩便收回目光,再没说什么,转身就走了出去,一旁的军医便走上来给叶太太诊治,忙碌了好一阵,临到了傍晚才停下手来,就见一个侍卫走进来对那军医道:“五少说了,若是诊治完了,就出来汇报一下叶太太的病况。”
那军医听了,忙就跟着侍卫走出去,叶太太连扎针带吃药,这脸色也稍微好些了,就躺在床上轻轻地哼了一声,平君忙就起身道:“妈,你要喝水吗?”
叶太太就慢慢地摇摇头,拉着平君的手,轻声道:“你听见他叫我什么没?他叫了我一声妈,孩子,这说明他认你,他没小看你。”
平君抿着嘴唇,叶太太略略吃力地喘了口气,掉下几滴泪来,哽咽着道:“平儿,跟着他吧,我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喜欢你,别想着学廷了,都到了这一步,你跟学廷没这个缘分,又何必再去想呢”
她的手臂动了动,是叶太太仿佛恳劝一般地摇了摇她的胳膊,她就是觉得委屈,只坐在那里,把头转向了一旁的窗户,就见几只过冬的麻雀停在窗外的小台子上,瑟瑟地把头钻到翅膀下面取暖,窗户的边缘上,覆盖着一层细细的霜花。
眨眼间,就过了半个冬天了。
鬓角的那一缕头发已经长长了,她现在把那一缕头发别在耳后,与其它头发梳在了一起,依然可以扎出两个漂亮的小圆髻来,所以也就再也分不清,到底哪些是剪过的,哪些是没有剪过的。
其实,也没有必要分清了。
母亲对她说:“孩子,我知道他在外面等着你呢,你出去跟他说句话。”
她还是僵坐在那里,叶太太有些发急,连着咳了几声,抚住胸口气喘着道:“你怎么这样不听话!”
平君慢慢地放开了母亲的手,站起身来转头往外走,她推开病房的门,就见走廊里有几个侍卫站在那里,可见他这样的人一来,这条楼道竟是被设了岗,军医就站在他的面前,跟他说着什么,他笔挺如剑地站在那里,身后是从窗进的重重暮色,恍若浓重的雾气。
平君就顺着走廊一路往前走,拐角处就是楼梯,她很快地下楼,却听到后面的脚步声跟得越来越紧,她心中越加地揪紧起来,怦怦直跳,才走下最后一个楼梯就慌张地转过头来,只觉得双肩一暖,他已经伸手用力地将她抱在了怀里,开口就是低柔的一句“你别生我的气。”
她不知为何,心底里竟涌起一阵倔强的怒来,偏就要挣他,他偏就抱着她不放,两个人就站在楼梯下面默不作声地互相扯着,最后竟是他自己转到了墙角,就靠在那里,索性更牢牢地将她抱住,她禁不住有些羞恼,道:“你走开!”
虞昶轩就笑“你这都把我挤到死角里了,让我往哪走?”
他竟是这样说,她简直不气都不行“你这个人怎么还反咬一口?”虞昶轩笑了一声,理直气壮地道:“我没有。”平君一根根地掰着他的手指头“胡说,你明明”就觉得面颊上忽然一热,是他低下头来亲她,她吓了一跳,他已经靠在了她的耳边轻声笑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就咬一下,别枉担了这样一个虚名!”
平君心中绞得难受,手指不禁略有些用力地抓住了他戎装上冰凉的扣子“你快放开我,别人过来看见了怎么办?”
虞昶轩反而将她抱的更紧些,微微笑道:“我看谁敢过来。”
她简直不敢抬头看他,他却把目光停留在她的额角,就见那一个小小的伤口已经愈合了,他便轻声道:“平君,这段时间我都不敢见你,我只能自己跟自己发脾气,以后我以后小心些,行不行?”
他本就是个极度心高气傲之人,外加上那样的生长环境,从出生到现在绝没有跟谁说过软话,而此刻对她说这样含着道歉意味的话,居然含着一种笨拙,浑然没有人所共知的五少之洒脱姿态,却更是让听的人禁不住地心软。
他说:“平君,你别怪我,我那天真是气急了。”
叶平君紧张到发僵的手指却慢慢地松开来,心中那样的五味杂陈,竟觉得眼眶一阵阵发涨“我怎么敢怪你,我到了这一步,人不人鬼不鬼的,还敢怪谁去!”
虞昶轩说:“还是生气?那么我再给你赔一个礼,等妈病好了,我送你和妈到乌桥散散心,住上几日,好不好?”
他竟是这样用心,连她幼年时曾在乌桥住过都知道了,她鼻子酸涩,半晌还是赌气地回了他一句“我反正是一个不知好歹的,你用不着对我这样好。”
虞昶轩笑道:“我就偏偏要对你好。”他紧紧地搂着她,鼻息间都是她身上温暖芬芳的香气,幽幽淡淡的,他低声说:“你都不知道,这样久的时间,我想你想得快疯了。”
他的语气那样的温存,深情无限,她忽然惶恐起来,就好像是冻结的冰面上突然裂开了一道缝隙,她觉得自己要掉下去了,胸口里有一种无法预知的恐惧感翻江倒海地涌过来,犹如锋利的刀子一般几乎就要把她的心给绞碎了,靠在他怀里的脸颊开始滚烫起来,只那么一瞬间,止不住的眼泪就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了下来。
耳旁是他声音,语气那样肯定,简直是坚如磐石“平君,我不会委屈你,我给你名分,总有一天,我会给你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分。”
转眼就是除夕,虞氏官邸内自然是比往常忙上了百倍,自白天起就有管家周泰安排着下人满府里收拾整理,扎着清香的松柏枝,大门外也悬上了万国旗,游廊里更是挂着一长串的电灯,朱妈领着小丫环更换着花架子上的鲜花,像他们这样钟鸣鼎食的大户人家,自然有专门培植繁花的花房,种植着不合四季的鲜花,随时等着装点官邸用的。
到了晚上,电灯大亮,整个官邸都如白昼般明亮,就听得远远近近的都是炮竹之声,泽宁满口嚷着要出去跟着侍卫放鞭炮,都被虞太太拦了,到了夜里吃完了团圆饭,又看了会儿鞭炮,已经是凌晨一点钟左右了,瑾宣从客厅里走出来,就见虞昶轩站在走廊里发呆,她抿唇一笑,走上来道:“人家都说新婚燕尔,鹣鹣鲽鲽,你们这八字还没有一撇呢,怎么就思念成这个样子?”
虞昶轩一回头看是瑾宣,反而笑道:“二姐说什么呢?我可不懂。”
瑾宣就拿攥着手帕子的手指了指虞昶轩,笑道:“魂都飞到枫台去了,还在这里给我装相,行了,父亲母亲刚上楼去歇息了,你要是有什么事儿,赶紧去忙乎吧。”
这话正对了他的心思,虞昶轩便转过头来冲着瑾宣一笑,道:“那我就走了,要是有什么事儿,二姐可要给我担待。”瑾宣点点头,虞昶轩简直高兴极了,转头就一路飞奔着下楼,出了大门,就见吴作校等人早就开了车等在那里,接他上了车,汽车便一路开出了官邸,直向枫台去了。
这大年除夕的夜晚,到处都是焰火炮竹之声,这样喧闹的热闹总是搅得人有些睡不着,叶平君很是疲倦,挨在枕上才刚要睡去,就听到外面有人敲门,秋珞的声音传进来,道:“叶小姐,五少爷来了。”
叶平君正是头脑发沉,困倦极了,略微勉强地从床上坐起来,应了一声要下床,就见那门已经推开了,正是虞昶轩兴致勃勃地走进来,一见叶平君困乏的样子,立时就愣住了,半晌道:“我这个人只想着要见你,却不想这样晚了,你总是要睡觉的。”
叶平君就随口笑道:“你整日里被别人众星捧月一般地供着,哪还想到别人过?”
虞昶轩一怔,又默了片刻,才说:“那不然你接着睡,我”叶平君看他一身的寒气,便扶了扶额头,从床上起身道:“你饿不饿?”虞昶轩笑道:“倒是有点饿了,官邸里的那一顿太油腻,我就吃了两口。”
平君就转头对一旁的秋珞道:“去把我晚上从东善桥带回来的桂花汤圆煮上一些,端过来给五少吃。”秋珞立即应声出去了,平君披了件衣服,走到一旁的一整排的沙发前坐下,捧起那装着晶莹明珠的小盒子,顺便打开了一旁五彩纱罩的小灯,就见虞昶轩还站在那里,她就道:“你站在那里做什么?”
虞昶轩就笑了一声,道:“我刚从外面进来,身上的寒气还没散呢,你穿得少,我要是走过去了你肯定要打几个冷战。”
她是何等的聪明,听到他这样说,便笑道:“你这回可会给别人着想了,别当我不知道,分明是我说了那一句众星捧月的话,你心中不服气,在这里拿话敲打我呢,算了,五少这样大的脾气,以后这话我可不敢说了。”
他就站在那里微微地笑,见她一句话就把他的心思给点出来了,索性就走过来笑道:“外面真是冷,不信,你摸摸我这手就知道了。”
他就把两只手平平地伸开,直伸到她的面前来,她捧着一盒珠子便要往后缩,却反而被他一把抱住了,果然是一身的寒气袭来,冷热交加,她禁不住就连着打了两个喷嚏,又被他扯在了怀里,就慌道:“你坐到一边去,咱们好好说话。”
他放了手,笑道:“我还给你带来了好东西,你看一看。”他就站起来走到门外面,不一会儿就亲自端了一盆玉簪花进来,那纤长玉簪花开的正好,洁白如玉地夹在嫩绿的叶子间,她先是一怔,自然是满眼的惊艳,就听他笑道:“这可是我亲自为你在花房里栽种的,计算着日子,不早不迟的,就等着这一天捧来给你看。”
外面是透着刺骨冷意的寒冬,卧室里却是温暖如春,那一盆白玉簪袅袅婷婷的出现在她的眼前,洁白的花朵犹如静美的处子,灵秀天成,幽香四溢,她唇角扬起,眸光如水,就是微微地一笑,虞昶轩看着她,轻声道:“真好看。”
她以为他说的是这玉簪花,伸出手指来轻轻地抚弄了一下那嫩绿的叶子,道:“这花当然最好看了,你没有听说过,瑶池仙子宴流霞,醉里遗簪幻作花。说的就是这玉簪花。”他见她扬起唇角来笑,莹润的侧脸便仿佛是芬芳的花瓣一样,真是千种风情绕眉梢,青丝如瀑落玉簪,他爱极了,凑过来柔声道:“我只听过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她的手指在那叶片上轻轻地一顿,就觉得他的呼吸就在自己的面颊边,只听得门声一响,是秋珞端着碗汤圆走进来,笑着道:“五少爷,吃汤圆了。”
她趁此机会就推了他一把,却觉得手腕一紧,是他扣住了她的手,虞昶轩目光凝盯在叶平君的面颊上,头也没回地淡淡道:“出去!”
秋珞立即低着头走了出去。
平君就觉得害怕,虞昶轩攥住了她的手,慢慢地靠过身来轻声道:“你笑起来真好看,你再笑一个给我看。”他的目光里有着一种蛊惑一般的光,她慌张地笑了一下,料想也是个极敷衍的笑容了,他伸出双臂笼住了她,笑道:“这个可不算。”
她简直就是被他压得半躺在沙发上了,只用怀里装着珠子的盒子抵着他的胸口,心里跟揣了一个小兔子般地狂跳,整张脸都烧起来,颤着声道:“珠子要撒了,你让我起来。”他就笑道:“好,让你笑你不笑,那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她一怔,他已经伸手来呵她的痒,平君登时又羞又急,挡也挡不住他,却又禁不住笑得喘不过气来,脑子都乱了,仿佛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地用那盒珠子抵住他,晕生双颊,喘着道:“你别闹珠子珠子都撒掉了”
他的手猛然一挥,那一盒珠子便“哗”地一下从她的手间落下,噼里啪啦地四溅飞去,撒落满地,转瞬间,她的心口仿佛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狠狠地攥住了,他已经低头亲了上来,周围的空气都被他急切地夺去了,她一口气都透不过来,觉得自己简直就要晕死过去,只紧张地用拳头抵住他的胸口,惶乱地说不出一句话,更不知道自己是要发急还是发怒,他的手指缠住了她乌黑的头发,容不得她躲避,逼着她跟他一起沉浸在这样疯狂的缠绵里
无论如何都来不及了,他攻城掠地一般疯狂肆意,她节节败退,眼前天旋地转和那样尖锐的疼痛就宛如是全部的灵魂都被他硬生生地捏碎又颠倒过来,她终于被软化了下去,脱胎换骨一样的,整个人都仿佛不是自己的是他的!
水晶帘里颇黎枕,暖香惹梦鸳鸯锦,有润润的珠子从她的手中滑落下去,无声无息地落在了柔软的地毯上,捞也捞不回来唯有白玉簪的花香,丝丝缕缕地沁入他们彼此的呼吸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