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辞职?”
“我不想看到你。”也不想面对此刻的自己。“我要回家休息几天,你别来找我。”
隔天一早,风雨暂歇,陶青岑带了简单行李,搭南下火车返回老家。
她坚持不让夏景泫送行,连个临别拥抱都不给他,只拍拍大狗的头,便头也不回地走出夏家的门。
夏景泫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路的那头。他在大门口站了许久,期盼她会改变主意而折返最后,她还是没回来。
他黯然回到屋里。他曾度过两个月没有管家的日子,已很习惯如何独自生活,他会煮简单的面,他知道几种味道还不错的微波食物,绝对饿不死,而且她把他的家整理得像崭新的样品屋,短期内不整理也不会脏到哪儿去。
但少了她,很不对劲。他无心写稿,在家里到处走来走去,开了啤酒却忘记喝,点了菸又按熄他的多年菸瘾正在消失中,她成了他新的瘾,她不在身边,他浑身不对劲,被思念搅得心神不宁。屋子很大,装满空寂的慌。
傍晚,编辑打电话来,说已联系活动冠军陶小姐,告诉她要安排她与安客见面,但对方反应很冷淡。“好奇怪,她是冠军耶,怎么一点都不兴奋?”
夏景泫只脑凄笑,但一转念,他向编辑打听她投稿时留的地址,地址指向南部,他猜那是她老家。
才分开一天,他已觉漫长如一年。
她说过不想被打搅,但第二天他还是传简讯给她。他不敢罗唆,写了几句关怀话语,请她代他问候她家人。他苦苦等候几小时,她才短短回了“谢谢,会转告”
他对短讯猜想好久,她没要他别再烦她,情况算乐观吧?可说不定她的回应纯粹基于礼貌,这五字短得带点不耐烦,他其实已经惹她生气了他对五个字傻傻地揣测她的想法,越想越心急。
第三天,他勉强打起精神工作,将部落格上的小说多写了几段,执导他作品的导演打电话来说新戏将开拍,这次要拍的戏背景在庙里,剧组已选中南部一处城隍庙,掷茭问过奉祀的神明,神明同意他们在庙里取景,这两天工作人员就要陆续动身。导演知道他会参与每次拍摄,问他要不要同行。
他正在问庙宇的地点,门钤响起,是快递,送来一个沈重的低温纸箱。
寄件人没有署名,也没留地址。他拆开箱子,里头赫然是一碟碟包装仔细的菜,每一碟都结着薄霜,他辨认出是他爱吃的菜,还有一袋卤蛋。
食物散发寒气,却令他内心沸腾。她气还没消,却还是惦记着他,他备感窝心,更加思念她。都说远距离恋情容易出问题,何况他们是吵了架又分隔两地,他真怕有什么意外,让她就这么一去不回。
枯坐等待不符合他的个性,这次拍戏的庙正好在她家附近,他决定潜到她身边。她说不想被打搅,行,他不打搅她,远远看着她自粕以吧?
陶青岑的家位于一个小镇外,小小的三合院被竹林和田地包围。陶家父母务农,生活纯朴简单,见她突然回家,双亲很讶异,她轻描淡写地说工作不顺,跟老板辞职,回来休息一阵子。
在家里睡了一夜,隔天清早陶青岑被鸡叫声吵醒。她望向窗口,一只大公鸡站在窗台上,朝她咯咯叫。
她笑了。“早喔,阿肯。”
母亲养了一些鸡,其中这只公鸡精力旺盛,不肯乖乖待在鸡舍,总是要到三合院里走动巡视,俨然自命为陶家的守卫,看门的大黄狗也让它三分。
阿肯咯咯叫几声,跳下窗台去了。
陶青岑起床梳洗,到厨房吃早餐。父亲已经在吃烧饼油条,身材圆胖的母亲帮她盛豆浆,一面问:“妹妹啊,你这次回来待多久?”
“几天而已。”她只是想找个没有他的地方冷静一下,而且情况也不容她逃避太久,她离开夏家之前查过电子邮件,出版社的通知已经寄来,她是冠军,按照活动办法,她得到漫画合约,以及和安客见面的机会。
她曾幻想当她某天能与安客面对面时,她要问他哪些问题、带什么书请他签名,如今朝思暮想的机会终于到来,却发现她如此期待的男人从头到尾都在欺骗她,她心灰意冷。
“你当人家的管家,突然就走了,你雇主怎么办?”
“他能照顾他自己”她不在,夏景泫最不习惯的大概就是三餐没人料理,就让他去饿,她才不理。
陶妈妈看出女儿有心事,过去抱抱她。“乖喔,妈今晚做你喜欢的炖米糕,吃多一点,你看你都没肉,这么瘦。”
被母亲温暖壮硕的怀抱一挤压,陶青岑差点把豆浆喷出来。“妈,你是不是又胖了?”
“哪里胖了?我这是壮!”陶妈妈挺胸,开始唠叨。“你和你哥都瘦巴巴的,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爱赶流行,跟人家减什么肥,瘦得跟木柴一样,哪里会好看?你看阿肯养得多壮,羽毛这么亮,邻居都称赞,猪也是肉越多越卖钱。”
“我又没要论斤卖,肉很多也没用啊!”陶青岑笑了。“你今天要上市场吧?我陪你去。”哥哥在外地工作,她难得回来,要尽量多陪双亲。
始终沈默的陶爸爸开口:“有什么需要,就说一声。”
“嗯。”她点头,回到熟悉的家,满心温暖。
离开夏家时,她仍在生气,板着脸不理他,对他歉然的慰留毫不心软。可是火车一朝与他相反的方向开动,她就开始想念他了。
她想起最初与他相处时,他孤傲防备的态度,她想起他批评安客时,语气犀利,眼神却有点寂寞。那篇“夜声”吓坏她,他第一时间安抚她,后来他改写它,加入自己从未尝试过的爱情元素。
他是不是在那时就对她动心了?
她记得她给第二版小说的评价很低,当时他露出不服气的眼神。那时他问她会不会猜想他是安客,是她的回答让他缩回了坦白的意愿吗?
接着他改写了精彩的第三版,她万分激赏,他反而不屑一顾,她很激动地为安客辩护,他吻了她,他们的关系从此改变
她细细咀嚼他与那篇小说的变化,那时她不知他是安客,她的喜欢与不满都大剌剠地直说,他或许不服气,但把她的话听进去了。他认真琢磨文章,一次次改写,她目睹了崇拜的作家对创作的坚持,她无意中扮演了他的灵感与动力她想着,有点骄傲,又有点不好意思。
他描写女管家和男作家的情愫,就是在暗喻她与他吧?随着每次修改,他的文字越显柔软,他的眼神越见情意,冷漠骄傲的大男人面具慢慢融化,他黏着她,要求她陪伴,她煮什么他都吃得兴高彩烈。白于紫的介入让她不安,但他在雨夜里冲下山坡来找她时,她几乎已肯定他对她的心意不曾改变
她想着,慢慢将夏景泫与想像中的安客连结起来。他才思敏捷,人如其文,自我要求很多,一身睥睨人间的傲气,但他也有人性的一面,他也富有感情,有些恶习,可恶也有点可爱,想到他对胖了三公斤耿耿于怀,她嘴角弯起。
他对她坦白时,向来自信的眼眸变得惶惶不安,像等着挨骂的小男孩因为爱她,很在乎她,自负的大作家对她低声下气,唯恐她生气。
因为爱他,很在乎他,她才会那么生气不知不觉,她的气恼消逝。既然都爱对方,是不是就该这样扯平?但她还有点不甘心。
吃完早餐,陶青岑陪母亲上市场,摊位上青菜水果和鱼虾,样样新鲜,她又想起夏景泫。她不在,他会不会挨饿?说不定他干脆下吃,只喝他爱的啤酒,把自己灌得像胀气的河豚,翻肚在沙发上
不行,她不能让他这么不健康。她低头挑菜。
陶妈妈见状,很诧异。“你买菜干么?我买够啦!”
“我想还是做点菜寄给我老板好了。他不喜欢外食。”
陶妈妈瞧着女儿,那柔和的眼色,含笑的嘴角,不寻常喔她低声问:“你干么对他这么好?都辞职了,还管他饿不饿?”
陶青岑微微脸红,承认了。“他是我男朋友啦,我们在交往。”
陶妈妈又惊又喜。“你交男朋友怎么没讲?他几岁了?做什么的?交往多久了?快带回来让我跟你爸看看!”
“他是个作家,三十岁,我们才交往不久,不必急着见面啦!”而且目前在冷战。她轻叹,将挑好的菜给菜贩。
菜贩道:“陶太太,你有没有听说,城隍庙那边有人要来拍戏耶!”
陶妈妈问:“拍什么戏?”
“就那个啊,最近很红的连续剧,安客写的啦!”
陶青岑一凛,插口问:“他们什么时候要来?”
“听说这雨天会到,大概要拍一个月。”
她知道他会亲临拍摄现场,那他会不会来看她呢?她有些期待
安客的新戏开拍了,在小地方传得沸沸扬扬,安客的书迷闻风而至,城隍庙外整天挤满好奇的民众。
夏景泫戴着墨镜和棒球帽,低调地混在工作人员中。他白天和剧组工作,闲暇时写稿,晚上回旅馆将文章传上部落格。他把陶青岑寄给他的菜也带来了,放在旅馆冰箱里,不分给任何人吃。
他请人帮忙确认了编辑给的地址,是一处三合院,住一户姓陶的人家。他不敢登门,请剧组注意若有姓陶的小姐找来,马上通知他。
但他始终盼不到她来。围观人群中,他从未发现她的身影,他怀疑她还在生气,或者她来了,不愿让他发现。
过了几天,他等不下去了,他要想办法,让她主动来找他
戏开拍后,陶青岑其实曾到过城隍庙一趟,但大部分的戏都在室内,不开放参观,她没见到夏景泫,也就放弃了。
编辑将他的新书寄给她,她第二次要画整本漫画,得把书读熟、构思场景画面,这一来忙翻了,也无暇出门。
而他的部落格持续更新,她每天上部落格追连载,作家、管家与鬼魂的三角恋情引来广大回响,连载还未结束,读者已经在请求出版社务必出版这个故事。
然后部落格上出现了不寻常的宣示:安客生病了,无法写稿。他昭告病因,让人傻眼,他生的是相思病。
“美丽的缪思来到我身边又翩然离去,她带走了我所有的灵感,她若不回到我身边,今天就是我写作生涯的末日了。”
陶青岑错愕。要是真因为她离开他就没灵感,他几天前就写不下去了,这分明是藉口,看到最后一句话,她噗地爆笑。
“而且我把她做给我的菜都吃完了,我今天起要饿肚子了”
吃不到她的菜就不写,有没有这么赖皮啊?她对着电脑萤幕直笑,其实很清楚,他在求和,他想见她,大作家怕惹她不高兴,不敢直接找她,于是公器私用,在人来人往的部落格对她喊话。
能不去吗?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