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都不曾有人说话,林妈妈走在前头,时不时回头来看析秋,那浑浊的目光,恨不得变成一柄锋利的剑,刺在析秋身上以解她今日所受之气……
析秋面色平静,走的极是从容,比起春雁和喜儿的忐忑,她却清楚的知道,即便是佟析华知道了她的用意,也不可能在侯府里发飙,这件事若是摊开了说,理亏依旧是她,她将自己的庶妹推出去贿赂三皇子,就是为人所不齿的行径。
不过,佟析华不说,并不代表她就此忍了这口气!
远远的在佟析华的院子外,就听到噼噼啪啪声音传了出来,有女子低弱的求饶声断断续续……析秋手臂上一紧,喜儿已经吓的紧紧抓住她的衣袖,析秋目光一闪,眉头就皱了起来。
“小姐,是青穗儿的声音。”喜儿白了脸,一改前面的嬉皮笑脸不懂事的样子,此刻规规矩矩走在析秋的身边,压着声音和她说话。
析秋拍了拍她的手,一行人就走进院子里,院子里静谧的可怕,满院十几个丫头加上粗使婆子跪在院子中央,每个人都神色木然的看着院中一条长长条凳上,被捆着的青穗儿,两个婆子正撸着袖子手里拿着一根手臂粗细的长条木棍,一下一下打在青穗儿的后背上。
青穗儿的后背已是血肉模糊一片,刚刚还能听到她呼救的声音,此刻再去看早已没了声,双眼紧紧闭着看样子已经没了气息……
才七岁的孩子,命也不过十几板子的事吧!?
析秋在袖子底下,就拉住喜儿颤抖的手,目不斜视的随着林妈妈进去,身后果然听到婆子厌弃的呼了一声:“林妈妈,青穗儿没气了!”旁边跪着的丫头中,就有人吓的砰的一声晕倒在地上。
喜儿也是吓的腿一软,若非析秋扶了她一把,怕也要跪在了地上,林妈妈就回头似笑非笑的看了眼喜儿,指着婆子道:“拿三十两银子给她的老子娘,让她们把人领回去。”
喜儿终于受不住惊吓哭了起来。
一条命,不过三十两银子,喜儿知道不会有人为青穗儿说半句话,她的老子娘说不定也会高兴这笔意外横财,她死命的捂住嘴唇……是她害了青穗儿,若非她回去找她说话,打听府里的事,大姑奶奶一定不会下这样重的手。
析秋心里沉了下去,看着喜儿惨白着脸伤心欲绝内疚的样子,她就捏了捏喜儿的手,又去看春雁道:“你陪着喜儿去外院待会儿吧,大姐姐房里人多,也用不上你们!”
春雁就担忧的看着析秋,析秋朝她点点头,春雁就默契的去拉喜儿。
林妈妈见析秋停了下来,本以为析秋会因为青穗儿的死有所惊惧,却没有料到她依旧是淡然的停在那里,正小声的和春雁说着话,她目光一厉就道:“六小姐可是腿疼,要不然奴婢扶着您吧!”析秋就笑看着她,却把手伸去宋妈妈眼前,笑着道:“不敢劳动您,还是让宋妈妈扶着我吧!”
林妈妈眉梢一挑,深看了析秋一眼……
宋妈妈一愣,这还是六小姐第一次吩咐她做事,她拿眼去看六小姐的表情,她正笑意盈盈看着自己,宋妈妈就迟疑的去扶了六小姐的胳膊。
析秋就笑着对宋妈妈道:“宋妈妈今日辛苦了!”
这句话若是宋妈妈没有多想,那她便白在内宅待了这些年,可这句话若是从旁的人嘴里说出来,她便是一万个确信,可是六小姐笑意深深的看着她,目光清澈无波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她心里又觉得有些不确定。
六小姐到底是什么意思?!
析秋不给她确信的机会,就微笑着去看站在门口等她的佟析玉,佟析玉面色发白迅速侧开脸和林妈妈一起进了门,析秋收回目光也笑着走了进去,却没有直接进佟析华的卧室,而是进了她们早前来时的歇脚的暖阁里。
就见到佟析华就靠坐在炕上,身后垫子两个厚厚的迎枕,她脸色发黄头发即便抹了桂花油梳的一丝不苟,却依旧是泛着枯黄毫无光泽,穿着一身正红暗纹缠枝玫瑰镶一指宽金丝绒边的对襟褙子,左手戴着一直翠绿碧润的镯子,右手上则是一对龙凤彩头的金镯,与头上点翠飞凤的步摇,赤金镶红宝石珊瑚络簪子相互辉映,珠光宝器端坐而上……
没有躺在床上,而是撑着坐起来,又穿的这样郑重,是想告诉她们,她无论病的多重,却依旧是宣宁侯府高高在上的二夫人?析秋微微诧异!
见到佟析玉和析秋前后进来,佟析华强撑坐直了身体,目光就直接落在析秋身上,眼睛微微一眯,脸上却露出笑容来:“六妹妹腿不好,快坐下说话。”
佟析玉一愣,仿佛有些不解佟析华的态度,再去细看佟析华她便是心里一颤,低着头不敢再去打量,析秋却从容的笑着和佟析华行了礼:“大姐姐!”说着就在秋萍端来的杌子上坐了下来,佟析玉垂着脸跟在后面朝佟析华行了礼,在析秋身侧半坐了下来。
佟析华等着析秋问院子里青穗儿的事,可等了半日析秋只安静的喝着茶,她便皱着眉头去看林妈妈,林妈妈上前道:“二夫人,青穗儿的娘和老子已经进府了,说要来给您磕个头。”
佟析华就无所谓的摆着手道:“不用磕头了,这样没有规矩的丫头,料想她家里也不会多有体统,让他们早些出去吧!”
林妈妈就福身应是,掀了帘子出门。
佟析华又看着析秋,问道:“听说你腿疾犯了?怎么不和我说,竟就真的跟着林妈妈逛了半个园子……”说着,就摇着头叹道:“你啊,往后可不能如此马虎大意了。”
仿佛这一切只是析秋贪玩而引起的。
佟析玉几乎坐不住了,意料中的佟析华的怒火并未瞧见,却是对析秋温声细语笑语盈盈,而六姐姐也没有针锋相对,反而一派姐妹和睦,她不由怀疑,刚刚在园子里发生的事,不过只是她一个人的错觉。
“去之前到不觉得,可能是因为走了路又吹了风才会如此,是妹妹错了,还让姐姐跟着受惊,真是对不起!”佟析华就一副大度慈爱的样子道:“你我姐妹,何必这样见外。”说着,话锋一转:“听说你姐夫给你请了太医,现在可好些了?”
析秋就垂着脸,缓缓回道:“请了太医,太医施了针现在好多了。”她又笑看着佟析华:“还劳大姐姐替我谢谢姐夫才是,妹妹在这里总是给你们添麻烦。”
佟析华眉头一挑:“倒也不用,他是你姐夫便是关心你也是应该的。”说着一顿又问道:“只是他事情多,以后你有事还是来告诉我的好,免的烦着他了……”说着笑了起来:“别看你姐夫脾气好,若是发起怒来,便是连我也要惧三分,幸好他不曾对我恼过,若不然我真是不敢想。”
析秋就露出满脸的笑容,钦佩的看着佟析华:“姐姐贤良,和姐夫相敬如宾,不但姐夫敬您爱您,就连满府里的人也是对您敬佩有加,姐夫又怎么舍得恼您。”佟析华一愣,眼底露出诧异的目光来,就见析秋掩袖而笑道:“我从畅园回来,姐夫还特意留在后面,说是要仔细问一问太医姐姐的病症呢,不但姐夫,就连五夫人那边也特意去了人在一旁听着呢。”
简直胡扯!
佟析华脸色骤然红了起来,是一种不正常的红晕,眼底的目光寒冽的蚀骨,她看着析秋问道:“五夫人房里的?”析秋就天真的点点头:“我也不大确定,只是瞧着面熟,像是五夫人房里的。”
佟析华暗暗呼出口气,目光状似无意的去看眼守在门口的秋萍,又回头对析秋笑道:“这几日晟哥也染了风寒,怕是去请太医过去瞧瞧吧,倒也不见得是关心我。”
析秋就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秋萍不动声色的掀了帘子出去。
佟析华没了说话的兴致,撑着身体在等秋萍回来,不一会儿秋萍跑的气喘吁吁的回来,一进房就走到佟析华的身边,压着她的耳朵,低声道:“奴婢去瞧了,是藤秋娘。”
佟析华就唰的一下站了起来,又惊觉析秋和佟析玉还在这里,就笑着对两人道:“说是你们姐夫还在那边,也不知什么事要让我去一趟。”析秋装作毫不知情,就点点头道:“既是姐夫找您,怕是有事,姐姐尽管忙着我和八妹妹在这里等您!”
佟析华目光一眯,打量了析秋一眼:“那两位妹妹稍坐。”说完回头示意林妈妈扶着她,林妈妈露出犹豫的目光,担忧的看着佟析华的身体,佟析华朝她点了点头,林妈妈就上去扶住她。
走了一半,佟析华又忽然停在门口,她转了脸看着析秋和佟析玉,笑着道:“这儿也不远,若是六妹妹腿不疼,便和八妹妹一起随我去吧,也不知你姐夫什么事,总不能让你们一直待在这里等着我。”
是因为藤秋娘在那边,所以想让她一起去看?
析秋微笑着点头,去看佟析玉,佟析玉畏畏缩缩的样子,仿佛也觉察出此一去并非好事,她犹豫不定之间析秋不给她考虑的时间,便笑着去拉佟析玉的手:“八妹妹走吧!”
佟析玉身体一颤,支支吾吾半天没有说话,佟析华却是若有所思的歪着头去看佟析玉。
“走吧!”佟析华说着由林妈妈扶着出了门,并着析秋和佟析玉四个人朝五夫人的院子去,在门口析秋低声嘱咐春雁:“你带着喜儿和八小姐身边的丫头去二门等着,若是半个时辰我们没有出来,你们便自己回去,去寻大太太来!”
春雁不疑有他,点头吓的神情游离的喜儿朝另外一边走。
析秋快走几步赶上佟析华,不过才走了几步,她就看到佟析华额头上的渗出细细的汗珠来,自她身上也发出淡淡的血腥味,难怪大太太那样忧心,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佟析华生产后身上竟然还没有干净!
走出院子,佟析华喘着气停了下来,析秋也在她身后停了下来,佟析华忽回头看着析秋,笑着道:“林妈妈累了,六妹妹来扶我一把吧。”析秋眉梢微微一挑,就点了头上去扶着佟析华。
“我是不是很重,六妹妹累不累。”走了几步佟析华笑着说话,语音已是不清,仿佛在攒着力气一般,析秋笑着回道:“我力气大,姐姐不用担心。”
佟析华就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边走边和析秋聊天:“我嫁给你们姐夫时,比你稍稍大一些,也和你一样很瘦,却没有你力气大。”她说着顿了顿,析秋知道她要说的绝非只是这些,就歪着头去看她,果然佟析华接着道:“新婚那天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平日里只听说萧家二爷貌似潘安,俊逸潇洒,我就常想着他长的是什么样,我想了无数种他的样貌,却在那一夜见到他时依旧是惊讶到说不出话来……”她说着停了下来,又去看析秋的反应,析秋就微笑着附和道:“然后呢。”
佟析华目光微转又道:“他穿着一身大红喜袍,眉眼温和的看着我笑,那笑容仿佛包罗了世间的一切情绪,平和的能直入人的心底,我傻傻的不知所措的看着他,只觉得满眼只有那一张无可挑剔的面容和含笑的眼睛。”她仿佛陷入回忆之中,声音也变的有些飘渺:“常听几位要好的夫人说起洞房那夜,怎样记忆深刻,怎样的惊心动魄,可是我却什么都不记得……”她说着笑了起来,不是嘲讽而是满眼的甜蜜。
是在那一夜就爱上萧延亦的吗?析秋没有说话,静静听着,佟析华又道:“我从未见过你姐夫发过脾气,他永远都是那样,便是不高兴也是只是冷着脸训斥一句,在府里不但是年轻的丫鬟媳妇子,便是年老的婆子小厮,也个个有事愿意找他……”
“所以,我常因为这事和他闹,说你是侯府的二爷,何必要和别人这样和气,不管是谁都是一副温润亲和的样子,也因此惹了多少是非,你猜你姐夫怎么说?!”
析秋很配合的摇摇头,回道:“不知道!”
“他说,不过是一副皮囊,爱恨若只是因此衍生,那不要也罢!”
佟析华和她说这些,是在告诉她,萧延亦对谁都是一样的,便是下人他也能亲和以对,而他这么做不过是习惯,毫无旁的意思,是非只是对方胡思的非分之想,而萧延亦根本不在意甚至不屑这些来自外在的迷恋和爱慕!
析秋微微笑着,并不参与讨论,佟析华喘了口气突然话锋一转又道:“你可知道今日你们在花园中,碰到的是谁?”
“不知道,我当时吓的不敢抬头,只是低着头说了几句话。”析秋如实的回着,她甚至连对方穿着什么衣裳都没有去看,有的事情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佟析华就叹息的摇了摇头:“那是当今三皇子,如今朝中储君之位便是他呼声最高。”说完,她又拍了拍析秋的手:“你是不是在想,姐姐故意让林妈妈带你们去花园里,让三皇子瞧见?”
析秋继续摇头:“没有!”她顿了顿又天真的道:“便是姐姐这么做,也定是有姐姐的道理。”
佟析华呵呵笑了起来,胸腔震动的声音比她的笑声还要高,她笑完又咳嗽起来,林妈妈让她休息,她却摆手制止了林妈妈,又对析秋道:“娘常说你沉稳乖巧,是我们几个姐妹中最听话懂事的,我一直不信,如今我倒信了这话。”她在畅园的门口停下,侧目看着析秋:“希望六妹妹一直如此,方才能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析秋很听话的点头:“谢谢姐姐教诲,妹妹谨记在心。”
佟析华点点头,转过脸目光就穿过畅园前长长的穿堂,目光骤然变的冷冽起来,她对林妈妈道:“走吧!”三个人就并肩进了门。
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声,佟析华不动神色的放开林妈妈的手,回头对林妈妈吩咐道:“你就守在这里。”又转头去和析秋和佟析玉说话:“六妹妹和八妹妹陪我进去吧。”
林妈妈就独自一人守在穿堂的入口处,析秋和佟析玉一人一边扶着佟析华,三个人穿过庭院,上了两阶的台阶站在正房的门口,门没有关,里面就有低声哭泣的女声传了出来,析秋没有听到萧延亦的声音,难道已经走了?
佟析华目光一闪,就抬脚跨了进去,左手边并未和侯府大多数房间的格局一样放着屏风,而是砌墙挂了帘子,右手边也是暖阁,析秋刚刚在这里歇过脚,佟析华就站在暖阁门口,隔着门帘子去听房里的对话。
“二爷,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给您泡一杯茶,我明天就要回去了,就想在连走前见您一面,绝对没有别的意思!”萧延亦没有说话,藤秋娘继续道:“二爷,我知您不喜我如此行径,我自小也饱读诗词,知羞耻也知我这么做不对,可是我忍不住……我想到我此一去与您便是一生相隔,便想来见您最后一面。”她说着就捂着帕子低声哭了起来,语不成声。
佟析华听着脸涨的通红,她突然抬手刷的一下掀开门帘子,就连一直有心理准备的析秋,也不由被吓了一跳。
门帘子掀开,里面的情景便清晰的落在她们眼前,就见地上碎裂了茶盅,藤秋娘低低哭着,一边用帕子去擦萧延亦衣摆,萧延亦则侧对着她们垂首站着,眉头紧紧拧在一起,听到门外的声音藤秋娘忘记了哭,睁着眼睛满脸惊恐的看过来,等看清来人竟是吓的朝后一顿坐在地上,而萧延亦却是皱着眉头,目光先是落在佟析华脸上后而一转又看见了析秋,随即目光便闪了闪。
佟析华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析秋和佟析玉,当先跨了进去,嘶哑着声音吼道:“萧延亦,你对得起我吗。”
门帘子再次落下将析秋和佟析玉隔在外面,佟析玉紧张的去看析秋,仿佛在问她们是跟着进去,还是留在外面!
析秋恨不得立刻消失在这里,也不去管傻傻站在门口进退迟疑的佟析玉,转身出了门又反手去关门,佟析玉瞧见立刻也跟着退了出来,析秋就将正门关了起来,转过头就看见林妈妈似笑非笑含怒的眼睛。
析秋朝她微微一笑,下了台阶穿过院子就坐在穿堂里的玫瑰红靠椅上。
林妈妈诧异的看着析秋,仿佛从未认识过她,析秋不去管她的反应,这时房间里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以及佟析华怒不可遏的喝声:“你说我无事生非,颠倒黑白?今儿到底是谁黑白颠倒?”
“若你们真的清清白白,又怎么会孤男寡女独处一室,你当我已经死了吗?!还是你巴不得我立刻死掉,好让你娶了这贱人续弦,我告诉你,便是我真的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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