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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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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   张仲说出这个字,他知道,字里的份量是千斤的。

    重重地压在他的心上,让他无法喘息。

    “师傅,你过去吧,朕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轩辕聿知道药已上好,纱布也包扎妥当了,却并没有立刻披上龙袍。

    殿内的温暖,让他即便不着任何袍袄,仍是不会被冻到的,只是,微凉罢了。

    他,需要片刻的清明。而不是龙袍披身的暖融。

    张仲明白他的意思,轩辕聿仍是担心太后的。

    当然,刚刚太后一进殿,他就进去,无疑是不妥的。

    现在进去,若太后真有什么计较,也是必能被他阻断的。

    “好。”他依旧只说出这个字,将那药瓶收回药箱。

    这药,是没有必要全留给轩辕聿的。

    只一瓶放在醉妃那‘糟蹋’就够了。

    他走出书房,恰看到,被清扫干净的甬道上,匆匆行来一女子的身影,沿途的宫人皆俯首请安,那女子纵只穿着雪色袄裙,姝丽的容颜,却是让人不会忘记的。

    但这份姝丽的背后,有稍纵即逝的一缕恐惶。

    他携着药箱,兀自往承欢殿而去。

    这些宫里的事,从来,就是他不愿意多理的。

    不得不理的,只有李公公这样的帝王近身太监。

    “姝美人,您这是——”

    李公公眼瞅着西蔺姝直往御书房行去,忙迎上前去道。

    “我要求见皇上,劳烦公公通禀。”

    西蔺姝走得很急,她的脸上,犹带着一抹疲惫,然,这些疲惫后,还隐着一些什么。

    在她高高耸起缀着火狐皮草襟子上,她竟是没有着任何妆的。

    清水之姿,犹是动人,说得,概莫如她。

    现在这个时辰,皇上该在御书房,刚刚从御书房出来的张院正更上映证了她的猜测。

    只是,与李公公说话这会子,她却看到,莫菊从承欢殿出来,张院正去的方向,亦正是承欢殿。

    难道——

    她拢回心神,不去多想。

    因为,再多想,于她今日之事,始终是无益的。

    “这——”李公公侧头望了眼殿内,复道“请姝美人稍候。”

    李公公返身进殿,未几,出来时,已躬身道:“请姝美人进殿。”

    “劳烦公公了。”西蔺姝款款进得殿去,将手中的赏银顺势,放入李公公示意进殿的手中。

    李公公笑着放入袖中,对于主子的赏赐,他是不会多做拒绝的。

    但,这些许赏银,却并不能让他为一个主子多做些什么。

    源于,四面逢源,素是他惯做的。

    西蔺姝缓缓进殿,她的步子迈得甚至是不稳的,这份不稳,别人眼里,不过是她朝见圣驾的惶恐所致。

    惟有她知道,其中的滋味。

    今日,再如何,她都是要面圣的。

    为了,在宫里的未来,她不容许,出任何一步的纰漏。

    也为了,另一场,不赢则输得一无所有的谋算。

    “嫔妾参见皇上。”她福身行礼。

    “免礼。”轩辕聿端坐御案后,方服了鹿血,纵是裸着上身,肌肤微凉,依旧觉到丹田的暖气不绝。

    西蔺姝抬起脸,纵不是第一次,看轩辕聿劲健的身子,仍是会微微地脸红。

    “怎这么早就赶回宫?”轩辕聿翻开折子,提起紫毫前,漫不经心地问出这句话。

    “皇上,嫔妾昨晚梦见姐姐了,心下难定,一宿难眠,故尔,早早就启程回宫了。”

    昨晚于她,哪怕梦见什么,不过都是场恶梦。

    一场,让她宁愿不要发生的恶梦。

    “哦。”轩辕聿应出这一声,虽听上去仍是漫不经心,但西蔺姝知道,他必是进了心的。

    “姐姐在梦里数落嫔妾,说嫔妾即便进了宫,除了持着皇上的恩宠,做了生骄之事,却是从不曾替皇上解忧,姐姐对嫔妾甚是失望,让嫔妾好生地思过,说,嫔妾这样,枉费了皇上昔日的苦心。”

    “是么?”轩辕聿的语声很淡很淡“媺儿竟还会托梦于你,却始终不愿再进朕的梦来。”

    “姐姐说了,她不是不愿进皇上的梦,只是怕皇上再牵挂于她,这么多年了,皇上好不容易忘了姐姐,她是不愿再让皇上陷进去了。”

    这句话,分明带着心计,只是,这计只用了三分,情,亦是有七分的罢。

    “好不容易忘了她?”轩辕聿剑眉紧锁,目光深黝的望着眼前的女子。

    他想,她要什么,他是知道了。

    只是,她并不知道,这份索要,于她,未必是好的。

    她,再次利用西蔺媺在他心底愧疚,演出这一幕,又何必呢?

    “皇上。”她走近轩辕聿,她能闻到空气里尚有没有散去的鹿血味道,她的衣袖相拂,散出更清幽的一种香味。这种香味只将鹿血的腥气一并地散去。

    轩辕聿的眉心渐舒展开,薄唇勾起一道弧度,道:“朕,不会忘记媺儿,倘若昨晚,媺儿真对你说了那些话,你能记在心里就好。”

    “嫔妾不会忘。嫔妾——”她行至轩辕聿跟前,手覆上他的龙袍,却看到,背后触目惊心缠绕着的纱布,不由失声“皇上,您受伤了。”

    “不过是皮外伤。无碍的。”

    “无碍就好,皇上定是昨晚连夜赶回,受的伤吧。”她的语音低柔,袖底萦出的那些香气却是愈浓的。

    轩辕聿闻得清楚这些香气,他只淡淡地笑着,略起身,道:“朕觉得有些头晕。”

    “是么,皇上?那嫔妾扶您往后面的暖阁,稍做歇息,好么?”

    “也好。”他由西蔺姝扶着,往殿后的暖阁行去。

    所谓的暖阁,不过是垂挂着纱幔后的一方榻椅,西蔺姝将轩辕聿扶至榻椅上,却见他似昏昏睡去。

    眉心略颦间,轻唤了一声:“皇上,皇上——”

    轩辕聿没有丝毫的声音,她不再唤他,望了一眼关阖的殿门,轻轻一拉,她的袄裙慢慢的萎落于地。

    轩辕聿,你,不能怪我。

    是你,负情在先的。

    若非你负情,我又岂会有今日?

    所以,这,怪不得我了。

    她在心底默念出这句话,纤手伸向轩辕聿

    张仲请完脉后,夕颜又睡到了晚膳时分方醒。

    “娘娘,已是申时了,可要传膳?”莫菊瞧她醒了,轻声禀道。

    “菊姑姑,你一直就守着本宫?”

    夕颜看她并在殿外候着,只躬身于她的榻旁,有些尴尬地道。

    明明记得入睡前,是让她不必随伺的。

    看了一眼睡相,幸好,自怀孕来,身子笨重,她的睡相终究不至于太出格。

    “回娘娘的话,即是太后吩咐奴婢照顾着娘娘,奴婢自然不敢出任何差池,守于娘娘榻前,亦是奴婢的职责。”

    这职责,可真是让夕颜有些难耐起来。

    她,不喜欢被人瞧着入睡。

    一点都不。

    当然,似乎,有一个人除外。

    一念起时,她问出一句话,不再避讳:“皇上用了吗?”

    “皇上——他——”莫菊的话语稍微缓了一缓,复道“皇上还在御书房,并未传膳。”

    “皇上仍在批阅折子?”

    夕颜这句话,不过是自问,他真的为国事操劳至此了么?

    “娘娘,奴婢先替您传膳吧。”莫菊避而不答,只继续禀示道。

    “菊姑姑,先替本宫传顶暖轿来。”

    “娘娘,您这是要做何?”

    “本宫想去御书房,但,院正嘱咐本宫尽量卧榻歇息,所以,传顶暖轿,送本宫过去。”

    “娘娘,这怕不好吧。”莫菊的眉心虽未颦,躬于裙前的手,却是拂拧了一下衣襟子。

    “无碍的,另替本宫将皇上的晚膳一并传了去。”

    “但,皇上批阅折子最忌人打扰。”

    “再忌人打扰,总不能忘记用膳啊。”

    夕颜语声里带了不悦,况且,如今轩辕聿,他的身上仍带着伤,不是么?

    只是,她知道,这伤,也是断不能让宫人知晓的。

    “诺。”莫菊应声,复出殿去,不过一会,就传来一顶暖轿。

    所谓的暖轿,就是将辇变成宽大可依的榻轿,另在轿旁分别放了碳炉,上面又用纱幔遮着,即便是行在雪地里,亦是不会受寒的。

    夕颜由莫菊、离秋扶着,上轿,再由四名太监抬着,往御书房行去。

    因都在天曌宫内,不过一会,就到了。

    李公公一直守在御书房外,远远瞧见夕颜的暖榻,忙一溜烟地小跑来。

    “醉妃娘娘万安。”

    “李公公来得正好,有劳公公通禀一声,本宫求见皇上。”

    夕颜瞧了一眼不远处的御书房,似乎有些异样,一时间,又说不出这层异样在哪。

    “这——恐怕指指点点现在不能见娘娘。”

    “皇上在批阅折子,对么?”

    “回娘娘的话,皇上是在御书房中。”这句话,小李子答得甚是巧妙,反正,横竖是抓不到他的茬子就好。

    “再批阅折子,总是要用膳的,若耽误了龙体,李公公,这罪,你担得起么?”夕颜正色道,从李公公模棱两可的话里,好象远不是批阅折子这么简单。

    “奴才担不起,只是皇上现在真的不能见娘娘。”他公公欲言又止地望了一眼身后的御书房。

    “谁在御书房内?”夕颜从他这暗示的一眼里敏锐地觉到什么,问道。

    “回娘娘的话,姝美人未时进得书房,现在还在里面呢。”

    未时?距此已有一个时辰了。

    若是禀事,或者其他,也早该出来了吧。

    她复望了一眼书房,这才察觉,原来她觉到的异样,不啻在于,诺大的御书房,乌丫丫的一片,竟没有掌灯。

    心下清明。

    批阅折子,怎会不掌灯?

    除非——

    她止了心神不去想这些,但,却止不了自己立刻回殿的念头。

    忆起下午那事,她凭什么做任何幽怨状呢?

    他为好,连那样的冲动,都硬生生地熬了回去。

    她不该再不知足了。

    即便,太后要她多加照拂他的龙体,然,若一直这么憋熬着,难道对龙体就是好的么?

    她拢回心神,笑道:“那本宫是来得不巧了,有劳公公,等皇上传了,将这膳,奉于皇上。”

    绕是这般说着,心下,却真的好难受。

    原来,要扮做贤惠通达,确是比宫心谋算,都要难啊。

    不去望那书房,这样,就不会再多添一分难受。

    她是纳兰夕颜,她才不要做一名深宫怨妇呢。

    那样,就不是她了,不是么?

    “对了,别说本宫来过。”复叮咛出这一句,她吩咐道“既然皇上操心国事,本宫不该打扰,回殿。”

    “娘娘。”离秋轻声地在榻旁道。

    “外面太冷了,还是殿里暖和,回去吧。”

    她彻底转过脸去,一并将脸低着,捂进银貂毛的襟子中,恁谁都瞧不到她的神态。

    因为,即便心里怎样自我安慰,她却是做不到坦然淡定的。

    在看到眼前发生的一幕,说出这些话后,她再做到坦然淡定,除非,她仍是那个迂不可及的夕颜!

    她知道,分明有些什么,在她心里萌芽的那刻起,她就做不回迂腐的夕颜了。

    固然迂腐的样子,不啻为对自己最好的保护。

    然,这层保护,一并阻去的,却是那些萌芽带来的灿烂。

    没有仰起脸,她知道,今晚的夜空,应该是漆黑的,不会有闪闪碎星的灿烂。

    因为,没有他陪在她身旁。

    一切,就都俨然失色了。

    曾几何时,他恰已成了,给予她灿烂的来源。

    她不想再回承欢殿,可,若现在回了侧殿,岂非是让他知道,她出过殿呢?

    她是不要他知道的。

    承欢殿,这个殿名,真是不错的。

    甫躺到承欢殿的榻上,莫菊早率着一众宫人奉上精致的晚膳。

    她动了动筷箸,并不觉得难以下咽,反是用得很快很急,心底有一处的空落,仿佛用这些膳食填下去,就不会再空空如也。

    “娘娘,您用慢点。”离秋不仅在一边道。

    “嗯。”夕颜应了一声,一筷又已出去,随意夹起红烧的肘子,才咽进喉口,莫名地,引起了一阵干呕。

    离秋骇得忙把蓝花瓷的痰盂移到夕颜的身下,只这一吐,夕颜却是将晚上所用的悉数吐了出去。

    “娘娘即不喜用,何必勉强自个呢?”离秋一边轻拍着夕颜的背,一边道。

    “不过是害喜,怎叫不喜用呢?”夕颜接过丝帕拭唇,复用了漱口水,顿觉整个心,仿似随着这一吐,都空了。

    “您这样,若让皇上知道,定又是舍不得的。”

    “不许告诉皇上,听到了么?不要连这些小事,都去烦着皇上!”夕颜把漱水的杯子搁到一旁宫女捧着的托盘内,正色道“都撤了吧,本宫想歇息了。”

    “娘娘,您方才用的都吐了,奴婢再让膳房给您另备些吧?”

    “不用了。本宫突然不饿了。”夕颜倦怠地说出这句话,手挥了挥,复倚回榻上。

    一旁,莫菊奉上湿软的绵巾,夕颜用这方绵巾捂住脸,不知道,是绵巾本是湿的,抑或是,她的脸上,突然有些湿意,只叫她就这么捂着,再不愿撤手。

    “娘娘,您拭完了么?”莫菊瞧她久久不动,终忍不住地道。

    夕颜并不说话,仍是把脸埋进这方绵巾里。

    绵巾初时的暖意早就散去,唯剩一些冰凉的湿润在肆意着。

    肆意于她本就冰凉的脸上。

    她怎能开口,若开口,她生怕,声音就会泄露自己的情绪。

    她不能泄露啊。

    坦然淡定,这是必须的。

    殿内,忽然很清寂。

    似乎,连一点的声音都不再有。

    莫菊和离秋,看起来,真的很识眼色,这样,甚好。

    不用她再费心于宫人面前隐瞒。

    她渐渐松去捂住脸的力度,捂得久了,在这层冰凉湿冷间,有些呼吸不畅。

    但,随着些许的空气进入鼻端时,她突觉得,绵巾似被谁用力地拉开。

    她下意地一拽,却已是来不及。

    拉开的力气太大,拉开的速度也让她措不及防。

    绵巾从她的脸上离开,她的脸,湿滑滑地,连带,垂落于额前的青丝都被沾上些许的湿意,贴在她的脸颊,让她的脸,看起来,狼狈极了。

    这份狼狈悉数落进一双墨黑深黝的眸底,这双眸底,没有以往瞧着她的柔意,只蕴了她看得懂的冰魄之气。

    这层冰魄迅速冻结了她脸上的湿意,让她下意识地往榻后避了一避。

    这一避,只让那双墨黑眸子的主人欺身上来。

    每次,都这样,她一避,他就不容了

    作者题外话:即将进入全文大高潮,雪希望,大家能继续牵着雪的手,走下去。结局,会很美好,但过程,不会永远这样温馨。不然,譬如白水,流过身体,没有痕迹。

    突破点公布:一是苍,二是湮。这俩个人物,将是雪的突破处。当然,主线仍是不会变的,贯彻雪的素来行文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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