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啥?”丁雄瞪大眼睛,受到太大的惊吓,闽南家乡话脱口而出。“你说啥!”
丁雄急急地掏耳朵,以为自己听力有问题。
“你说,你要娶她?”
“我高兴,不行吗?还不快去办!”
楚霸天牛眼一瞪,吓的正在和一团耳屎奋战的丁雄拔腿就跑。
完了,完了,主子是不是疯了?会不会是糖炒栗子吃太多,上火攻心了?竟忽然要娶林裁缝家的女儿?做善事也不是这样做法的嘛!
主子是什么时候看上人家的,他怎么都不知道?亏他成天在主子身边跟前跟后,作为特别助理,主子要娶亲,怎么事前都没有任何征兆?实在太离奇了。
不过疑惑归疑惑,主子的命令,他可是不敢稍有迟疑,火速照办。
“楚霸天想娶巧和?”
消息传回,林老爷闻言,惊讶万分。“这可是一门好姻缘。”罗慕兰笑得挺心虚的,旗袍底下的脚踢了踢忤在一旁的简唐山。“对对对,确实是门好姻缘。”简唐山意会过来,连忙帮腔。
这是罗慕兰和简唐山生平第一遭当媒人,而且是自告奋勇,整个计划都在私下商议进行。
他们原希望找个受过新式教育又家道殷实的青年才俊,但受西方思想影响的青年才俊多追求自由恋爱,哪还愿意受媒妁之言?
因此过程中表示对巧儿有意的青年虽不少,但却也不多,而乍闻楚霸天也插一脚,就连忙打退堂鼓。
在丁雄信誓旦旦,吹嘘楚霸天多么权倾一方,英俊多金,才高八斗之下,终日埋首书堆的他们也就相信了,毕竟楚霸天的底细谁也摸不清楚,而他在南京城虽还是新贵,却早已赫赫有名。“但就不知巧儿的意思如何?除非她愿意”林老爹还是很犹豫。“老头子,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如果巧儿能嫁过去,总比被那帮流氓抢走的好,咱们的钱灾也能化解,你还考虑什么呢?女儿那边我会想办法说服她的。”林大婶急急地说服丈夫,她并非见钱眼开,但这桩婚姻若能成,身家性命也就有保了。“就这么办吧,爹。”原在房里头的林巧儿不知何时已来到前厅。
她的心在淌血,然而思及家难,她这唯一的独生女,不答应又该如何呢?难道坐视父母被钱逼死,自己被逼成妓吗?“女儿,你有大好前程,不必为了我们委屈自己。”林老爹不禁淌下泪来。“女儿不委屈,娘说的对,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娘也是为了我好,何况有两位老师做担保,难道还怕我所嫁非人吗?”
林巧儿眼眶一红,硬将泪逼回肚子里,方才在房内,她已悄悄垂过泪,但思量再三,觉得没有比这更两全其美的办法了。
老师们说的对,以前的男女不也都是媒妁之婚吗?她虽受新式教育,满怀青春绮梦,但骨子里却是保守的,并不似新派女同学那般前卫,只是将自己如此匆匆嫁掉,温顺如她亦难免自怜自艾。
事情就这样说定了,林巧儿只要求先得到对方的一张照片,起码先让她瞧瞧这楚霸天究竟生得什么模样吧?
哎,命运真是作弄人,之前她不断地听人提起这名字,除觉得粗俗外,别无好感,未料这样一个陌生人,竟将成为她的夫婿。
“照片?”楚霸天瞪大牛眼。
丁雄吓得两腿发软,但先前那位戴眼镜穿蓝色旗袍的罗老师,态度可是很坚决的,说是不先看照片就免谈。“是那林巧儿要求的?”
楚霸天摸着络腮胡,有点为难,万一再将古典美女吓昏怎么办?“是啊是啊,人家那林小姐是受新式教育的,民国女子讲求自由恋爱,她要求先见照片,一点都不过分,真的,一点都不过分,你们说是不是?”
丁雄忙向同在武房里的一帮兄弟使眼色,大家会意过来,也赶紧帮腔。“绝对不过分,而且百分之百合理!”楚霸天闻言,在房里踱着步,厚掌中的一把糖炒栗子被捏成了细粉,像砂子般纷纷从指缝间散落下来,沉默了好一会儿,他将丁雄唤到内厅去。“我问你一个,呃,私人问题,你要照实回答,否则小心你的皮!”“您只管问,属下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荆”主子除非有重大事件,否则少有如此慎重其事的,丁雄答得战战兢兢。“咳,在你看,我这长相如何?”楚霸天抚着络腮胡,问得严肃。
丁雄差点跌在地上,这主子莫非花轰了?怎么问这种问题?“我看,呃,是这样子,您绝对可以称为性格小生,普天之下,没有几个男人可以可以与您相提并论,这绝对是诚挚之语,肺腑之言。”“是这样吗?”
楚霸天闻言有点得意,露出难得的笑意。那么,自己的长相,当不至于吓昏人,以前应是巧合吧?“这既是要帮人家忙嘛咳,或许也就”但他想想又不太放心,走到穿衣镜前,仔细端详自己,愈看愈觉自己像只大熊,体格魁梧剽悍,毛发丰厚,络腮胡几乎遮去了五官,只露出两颗税利的黑眼珠子,活似人间版的钟馗。
不行不行!他俞看愈没信心。
自从打算娶林巧儿为妻时起,那古典美女的形象就盘据在他脑海里,搞得他坐立难安,热血沸腾。他已经是个大老粗了,若没能给她最好的第一印象,以后在她面前如何立足?
他烦躁地走来走去,搔头抓耳地,好不烦恼。
要是在蛮荒时代,看上哪个女人,一棒子打昏拖进山洞也就完事了,哪来这么多繁文缛节、还要看照片?
杵在一旁的丁雄,不清楚在心里偷笑,自从主子南征北讨,在黑白两道逐渐打出名号以来,多少名媛佳丽想要攀权附贵,他都看不在眼里,现下却为了一个林巧儿坐立难安?真是太稀奇、太有趣了,人还没娶进门,都这么有意思了,以后还怕没有好戏看吗?“你马上去给我找来南京城最好的照相师和剃头师傅!”楚霸天忽然击掌大喝一声,声量之大,震得丁雄整个人跳起来,露出一脸狐疑。“我只是帮忙帮到底,懂吗?别胡想歪想!”“是是是,主子训的是,小的了解,小的绝对了解!”丁雄唯唯诺诺地往门边闪。
照相师和剃头师傅?噢,也对,照相嘛,当然得修整门面,主子总算愿意照相了,丁雄连忙奔出门去打理一切。
楚霸天生平第一张照片哪,岂可不慎重处理?
当时的中国,剃头师傅倒不少,但会照相的人可就如凤毛麟爪了,所幸南京是个大城,丁雄好半天才找来一个会照相的西洋教士。“smile!”那绿眼金发的传教士站在大大的照相机后面,侧出脸来,不断打手式。“啥咪麦儿?”
楚霸天端坐在椅子上,眉头皱得紧紧的,搞不清楚那尖鼻子的家伙是要他“麦”怎样?还是“卖”什么?
平常的他,穿惯了轻松的唐装,顶多加个绑腿,现在为了照相,头发梳得服服帖帖,络腮胡也修整过,抹了油,生平第一次穿上西装,还亲了硬邦邦的领结,连呼吸都困难,这已经让他很不爽了,偏偏那尖鼻子的不赶快拍好完事,还一直在那边喊啥麦儿!麦儿?真是欠扁!
丁雄一直憋着满腔笑意,却不敢笑出来,忍得好辛苦。“yes,likehim,smile!”那传教士指着丁雄直点头。“啥咪碗糕?”
丁雄也听不懂英文,看教士指着他笑,而楚霸天则一脸绿,连忙跑过去比手画脚,问个明白。“小,smile,小,对,校”传教士中文不灵光,把“笑”念成了“斜。“啥──小?”
楚霸天快挥拳揍人了!这尖鼻子怕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骂他“斜?还骂他更难听的?
哎,总之的总之,在搞得人仰马翻,释清误会后,这张旷世之照总算“一轰定案”灰头土脸地完成了。(民初时的照相机什么模样,想必各位在一些电影或电视剧中都看过吧?)
照片中的楚霸天笑得呃──呃,坦白说,他不笑还好,不笑的他,起码让人觉得这男子不怒而威,性格十足,加上他向来难得笑,对摆笑容这种pose十分生疏,因此笑得实在不太自然,虽然头发、络腮胡都修剪过还抹上油,快快不像熊那般粗犷,但模样还是有点像刚饱餐一顿后张嘴打算剔牙的类人猿──穿西装、打领带的类人猿。
后来,相处洗出来,楚霸天连看都没有勇气多看一眼,就叫丁雄送到林裁缝家去。
丁雄捧着相片,一路笑到林裁缝家去。
林老爹和林大婶看了照片,也笑得十分开怀,不过是丈人、丈母娘看女婿愈看愈得意。
至于林巧儿则还算矜持,她收了照片,莲步轻移,起到进了闺房才失去控制,坐在凉椅上,抖抖抖地忍着声音大笑出来。
那样实在太滑稽了!
向来在外人面前十分端庄的林巧儿笑得抱住肚子,倒在凉椅上。
楚霸天原来长这模样,像头又呆又憨,嗯,又可爱的兽。
没错,是有点大老粗的俗样,却威武的──很可爱;尤其那把络腮胡,把脸都遮去了大半,凶狠的线条被掩盖住,炯炯有神的大眼,配上滑稽的笑容,却依然有着王者风范,像百兽之王,即使不发威,也让人震慑三分,但向来胆小的林巧儿觉得自己并不怕他呢!
对于这样一桩媒妁姻缘,林巧儿既已想清楚也就认命了,反正她未曾谈过恋爱,既决定嫁人,就好好跟着良人过日子吧。
但愿对方真是良人,而非恶人才好。
她笑够了,将照片夹入最心爱的一本书中。
最舍不得的,就是还有两年就可完成的学业。
林巧儿轻叹口气,心中忽而闪过一缕烟草混合糖炒栗子般辛甜香味的男性气息,那梦中的气味,缥缈恍惚,不知是何原因,她忽然又觉得情绪低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