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凤儿心头一沉,问道:“是你们夫人的话,还是城主吩咐的?”
“他们谁说的不都一样吗?反正你想安静地过日子的话,就不要去惹事!”说完,她扭头走了。
凤儿刚有的一点好心情消失了。
“难道他要将我关在这里直到老死吗?那么宋娘呢?宋娘好吗?”她心里自问道。多日来,她一直都不知道宋娘的情形,实在是让她很担心。
她郁闷地拨着饭菜,只吃几口后就放下了筷子。
到了下午,天暗了,四周一片静寂。心绪不宁的凤儿举着一盏灯,来到一楼最角落处紧闭着的储物间,这是她唯一没有来过的房间。
进屋一看,里面堆放着很多箱柜,而且房间内出奇的干净清爽。这令她惊异不已,细细查看才发现这里由于背阴向阳,四边墙角又放置了不少能驱虫避湿的石灰块,而且常年门窗紧闭,所以没有那么多灰尘虫蛾和湿气。
凤儿将灯放在门边的灯台上,在一个个箱柜中翻找,希望能找到针线、绸缎布料什么的,她必须找她最喜欢的针线活来做,不然,她会在日后漫长的忧虑和寂寞中闷死。
她找到了保存完好的被褥,质地不错的床单、漂亮精致的帷帐布帘及其他床上用品,看来这些都是当初新娘的嫁妆,她心想要用这些去换自己昨夜睡的床。最后她幸运地在一个大木箱里找到了几匹上等绸缎,尽管放了这么多年,但依然色彩斑斓。
可是她找了半天就是找不到她最想要的针线。
没有针线,她如何熬过今后孤寂的日子?沮丧的她跌坐在杂乱的物品上,将头埋进屈起的膝盖上,无声地哭泣。
她觉得好累,浑身像散了似地痛,而她的心里更充满了悲伤和愤恨。
她悲自己不可知的命运,悲宋娘的处境,悲与姐妹们团聚永无可期
她恨金兵入侵,导致她不得不随姐妹们逃离家园;她恨盗贼猖獗,若不是盗贼掳走大姐,她又怎会沦落于此?她更恨谭辰翮,为何非要将她娶来,却又对她不理不睬,将她关在这里饱受痛苦和煎熬?
同时,她也恨老天爷瞎了眼,她一生从没做过对不起任何人的事,甚至连重话脏话都不曾说过一句,为何将她掷入这样悲惨的境地?
她的悲是如此浓,她的恨是这样深,以至于当一个高大的身影进入客厅,蹙眉站在早已冷却的饭菜前沉思,又转身沿着微黄光亮走向储物间时,她竟毫无所知,任由悲愤的泪水发泄着她郁积已久的忧伤。
站在门边的谭辰翮看着她耸动的肩头,知道她在哭,他的心脏猛烈地抽搐,可是他的脸上毫无表情。
“不要以为几滴眼泪就可以证明你的无辜。”他冷漠地说。
他突然响起的声音把沉浸在痛苦与愤怒中的凤儿吓了一跳,她猛地抬起头,看着高傲地站立在她眼前的男人,眼泪冻在眼眶里,心跳撞击着喉头,她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她怎么可以头发凌乱,衣衫褴褛,却依然艳光夺魄呢?谭辰翮心情复杂地想。他走到打开的储物柜前,看着那些依然五彩缤纷的华丽织物,故意冷酷地说:“在寻宝吗?别白费力气了,这里的宝物早被隔壁的女人们搬走了。”
说着,他抬脚将箱盖踢下。
“碰!”箱盖落下发出的巨大声响,令凤儿不由自主地惊跳了一下。
“不要说我又吓到了你!”谭辰翮凌厉的眼神直视着她。“敢与老巫婆交易的女人绝对不是胆小表!站起来!站起来告诉我,你是怎么让那个顽固的老巫婆就范的?是如何帮我夺回产业的?”
他讥诮冷酷的话语刺激着凤儿身上的每一条神经,她心头的悲伤和愤怒更加被激起。她是很想站起来对他的凶狠“以牙还牙”可是她全身虚软,双唇哆嗦,除了眼泪,她连说几句有份量的话都难!
此刻的她好恨,恨无用的自己!
斑高在上的谭辰翮看着她溢满泪水的双眼和哆嗦不已的嘴唇,不,是哆嗦不已的身体,嘴角露出残忍的冷笑。“怎么,你没话说啦?你以为你可以控制老巫婆就可以控制我吗?这你就错了!”
说完,他转身欲走。
“宋”凤儿抓住箱子,拚命地撑起身,颤抖地说:“宋娘,你不、不能伤害她!你答答应的。”
谭辰翮回头瞇着眼打量着她,见她容颜惨澹,声音凄楚,不禁动了恻隐之心,可想起过往的经历和姑婆一贯的作风,他又寒了心,于是无情地说:“想要宋娘好好活着,你就告诉我你究竟承诺了姑婆什么?”
“我”凤儿不知该如何回答,她不就是承诺了不背叛他,要对他好吗?可在这样屈辱的状况下,她实在无法开口对他直言。
她的犹豫令谭辰翮生气。
沉重的脚步声后,客厅门传来一声巨响,而后一切归于沉寂。
确定他走了之后,凤儿无助地垂下头。闭上眼睛忍住泪水,强迫自己要坚强。
“他是个冷酷的人,不要再对他抱有希望!”她不断地对自己说,彷佛只有这样她才能够坚强起来,让她摆脱过去这短短几天里被迫面对的一切。
她打起精神地站起来,她一定要找到她要的东西!
终于在一间最小的房间里,她找到了一个针线篓子,里面有她想要的针线,还有一个虽然小,但是质地不错的绣花箍子。对她来说这就够了,无法绣大的,但她可以绣小的。
如获至宝般地将针线篓子拿回房间,再回储物间取来布料与丝线,凤儿的心平静了,她不再为将来担忧。
绣什么呢?看着眼前她费尽心力才得到的材料,她脑子里出现了往日在家时,姐姐云儿在花园中剪花,她同妹妹兰儿在旁扑蝴蝶的快乐情景,那时花叶伴着蝴蝶漫天飞舞,她们满园追逐,那时的快乐彷佛是上辈子的事了,此时想起,她又是泪水满腮。
于是她毫不犹豫地将精美的绸缎“唰唰”地剪开,熟练地用绣箍绷平,彩线银针穿上后便专心地绣了起来。她将对家人的思念,对自己未来的茫然都倾注在手上让回忆带着她手头的针线在锦缎丝绸间穿梭。
就这么疯狂地思念着,绣着,凤儿熬过了一个又一个悠长寂静的夜晚,她觉得彷佛家人们就陪伴在她身侧,她不再孤单,她的胆子似乎真的变大了,被风吹得发出怪响的窗板、门板声,或是夜里的黑暗等都不再令她惊恐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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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蜀多雨水,在这黄叶如蝶的秋日,寒气渐渐逼近。
自那日储物间见面后,谭辰翮再也没有来过幽梦楼,隔壁时有喧闹歌舞声,凤儿知道谭辰翮去了那里,但她不在乎。她的世界缩小到只有生存必须的最小空间。
一个阴暗的下午,她到储物间去取丝线布料。
这几天她已经绣出了好几块漂亮的绣布,她希望绣更多的,在刺绣中她又找回了自己的平静,她要将她的记忆一一绣出来。
她专心地挑选着,突然一道黑影彷佛从天而降,猛地落在她的面前。
“啊!”她抬头一看,大叫一声,几乎吓晕了过去。
那是个浑身长毛,双目突出,龇牙咧嘴,脸上一半黑一半红的怪物,牠短小的身躯在地上扭动着,凶狠地看着她,而长着一对利牙的嘴正向她逼近。
“怪物走开!不要吃我”凤儿恐惧得直往后退。
“哈哈哈”那个令凤儿心胆俱裂的怪物突然发出孩童般的笑声,接着,一个男孩清秀的脸蛋从怪物脑袋后头露了出来。
“哈,真好玩,你的胆子还没一粒米大。”男孩笑着将身上的假面具剥下。
“你是谁?为什么要这样吓我?”看到男孩的笑容,凤儿依然惊魂未定地问。
“我是飞飞,你呢?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男孩神情自然地问。
“我叫凤儿,我是我是”凤儿为难地不知该如何介绍自己。
男孩大人样地说:“哦,你一定就是他们说的城主不要的女人。对不对?”
凤儿对男孩的话很是吃惊。“他们?他们是谁?”
“就是那些士兵和我的乳娘。”男孩边说着,边爬上窗下的一只大箱子。
凤儿见他动作熟稔,好像对这里十分熟悉的样子,很是诧异,又见他站在箱子上打开了窗户。于是纳闷地问:“你在做什么?”
可男孩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对着窗外喊“爹爹!爹爹!”
凤儿更加惊讶了。她赶紧学他的样子站到箱子上往窗外看。
窗外站着个相貌端正,身材瘦高的男子。只需一眼就可以看出飞飞与他的血缘关系。
只见那男子同样急切地抓着男孩伸出窗外的手,叫着:“飞飞!飞飞!”
然而看到突然出现在飞飞身边的凤儿时,他愣住了,急忙抹去泪水,局促不安地说:“你?你就是城主的嗯,新夫人吧?”
凤儿平静地点点头,说:“没错,我叫李凤儿。”
那男子仍然没有收回握着男孩的手,歉疚地说:“对不起,打扰了。我叫王士杭,是是来看望飞飞的。”
凤儿看看身边的男孩,见他此刻已经没有了刚才恶作剧时的笑容和调皮。
“爹爹!爹爹!”
王士杭听到他的呼喊,也转眼向他,一手紧握着他小小的手,另一手轻抚他瘦削的脸,疼爱地说:“飞飞,爹爹给你带了好多东西喔。”
他们之间对彼此毫不掩饰的感情令凤儿感动。尽管满腹狐疑,她仍默默地跳下箱子走出了储物间。在她身后,传来他们父子深情的对白。
“爹爹,你何时带我回家?”男孩带着哭腔地问。
男人道:“快了,快了,飞飞要有耐心,要乖”
听他们的对话,凤儿心里很难过。为什么这男孩会在谭氏大院内而不能与他的爹爹团圆呢?而他的爹爹又为什么不能进来与他的儿子相见呢?
这些疑问直到男孩从储屋间出来,她仍然没有得到答案。
“你爹爹呢?”看着抱着个包袱垂头丧气走来的男孩,凤儿关心地问。
“走了。”
“你为何不跟他住在一起?”凤儿小心地问。
男孩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说:“你不会告诉城主这件事吧,对吗?”
“这”凤儿犹豫着不知该怎么说。男孩已经机灵地说:“我知道你不会说的,因为城主从来不来这里,也不会让你出去。”
闻言,凤儿沉默了,这孩子说出了一个事实:她真的不会再见到谭辰翮。
见她神情凄凉,男孩大方地对她说:“别担心,我会来陪你玩。”
看着这个瘦小机灵的男孩,凤儿脸上露出了多日未曾有的笑容。
“啊,凤儿姐姐,你长得真好看!”男孩连声赞美她“我娘一定也像你一样好看,爹爹说,娘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女人”
“飞飞,你怎么会在这里?”突然一声厉喝,将相谈正欢的凤儿跟飞飞吓了一跳。
凤儿一看,原来是送饭的丫环来了。
再回头看时,男孩已经没了影子,心里不由暗恼这丫环的打扰。
可丫环毫无歉意,还口气冷淡地对她说:“饭菜我可都是热着送来的,别放凉了才吃,让城主以为是我们做丫环的不尽心!”
凤儿对她的态度早已习惯,也不计较。此刻,她心里想着的还是飞飞那孩子。
“还有,你别想着从飞飞那里得到好处,虽然他是城主的儿子,但他才八、九岁而已。”丫环收拾好篮子出门前,警告她。
“儿子?谭辰翮有个八、九岁的儿子!”凤儿震惊万分。
谭辰翮的儿子却管另外一个男人叫爹爹?这是怎么回事呢?
整个晚上,凤儿都在想这件奇怪的事。
虽然她嫁入谭家日子短,但她相信谭辰翮不可能容忍自己的儿子认他人做爹,也不会漠视自己的儿子。可是,为何她从未听他或是其他人谈起过他有个儿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