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京在天子脚下,本该是大秦朝最为繁华富庶之地,如今却是民不聊生、苦不堪言,而皇甫戎与寄芙从万岳城到京城,一路的所见所闻也令他的眉心一直没舒展过。
他在位时,大秦百姓过的是何种日子,而如今大秦百姓又是过着何种日子?
他是苛刑治世,他是专制,他是重功业胜于子民,但是他自问没饿着他的子民,可如今呢?在大秦的国土上处处可见吃不饱的百姓,欺负老百姓的不是强盗,而是官兵,只要缴不出税的就会被拉进大牢,家里的财物还会被官兵堂而皇之的搜走,这不是要逼民反吗?
皇甫戎与寄芙披星戴月的回到秦京,立即上礼亲王府要求见礼亲王,但他们既没有拜帖又是“闲杂人等”别说要见礼亲王一面了,就连门口都不能久留,守门的侍卫一直赶他们走,还说再不走,便要乱棒打出去。
两人正一筹莫展时,一辆马车缓缓驶了过来,车夫旁边坐的正是小五儿。
寄芙欣喜的喊道:“小五儿!”
“寄姑娘!”小五儿忙叫车夫停下来,他跳了下来,大声喊道:“公子!鲍子快看啊!”车帘子打了起来,一张温润的面孔出现在他们眼前。
寄芙惊喜不已。“贺大哥!”
“寄妹妹!”贺踏雪瞥见一旁的皇甫戎,看到两人在一起,他心中着实松了口气,连忙下了马车,朝两人走过去。
寄芙也迎了上去。“贺大哥,你们怎么还没离开秦京?”
小五儿压低声音道:“还不是被公主缠得没法离开,就一直留到了现在,不然我们早回万岳城了,听说清风堂的祖师爷云游回来了,我们公子一直想回去看看他老人家呢。”
她双眉一舒,笑道:“原来如此。”
幸好贺踏雪被元香缠住了,否则他回万岳城,肯定和他们遇上,他一定会要她展现医术给凤霄看,到时她可就说不清自己的医术怎么会和顾月磊如出一辙了。
“没规矩。”贺踏雪板着面孔,用折扇敲了小五儿脑门一记。“公主如何,是你一个下人该说的吗?”
小五儿揉着头,依旧不怕死的说道:“寄姑娘瞧见没?我们公子现在可宝贝公主了,小的连说一句都不成。”
寄芙脸上笑意更深,看来无意间倒是促成了一桩良缘。
贺踏雪不理会小五儿了,径自说道:“你们一直没来会合,我以为你们遭遇了不测,曾写信托那小镇上的朋友帮我打听消息,可未曾听说羽林军有捉到什么人,想着你们若平安无事,一定会到秦京来,便一直留下来了。”
小五儿插嘴道:“礼亲王好客热情,留我们主仆住在府里,公子平日没事便上街给人义诊,刚也是去义诊回来。”
皇甫戎可没空来寒暄那一套,他双眉紧锁的道:“贺公子,我现在必须见见礼亲王。”
那语气令小五儿心里打了个突,不敢再多话了。
贺踏雪点点头。“王爷此刻应该还在府里,你们先在这里等等,我进去跟他说说,一定会让他见你们。”
寄芙这下放心了。“谢谢你了贺大哥。”
皇甫戎看着贺踏雪,眼里有深意,贺踏雪意会一笑。“黄兄别担心,我知道怎么说。”
两人在门外等了片刻,很快有个小厮来请他们进去。
皇甫戎走得几乎比那小厮还快,他曾来过礼亲王府数次,这府邸还是他赐给礼亲王的,自然是熟悉得紧。
他们被请到偏厅,丫鬟进来奉了茶便退下,不一会儿,礼亲王耶律怀进来了,两人起身见礼。
“两位免礼。”耶律怀面带笑容地说道:“本王已听贺兄说了,黄兄与黄夫人是搭救元香之人,且是兄长民间的友人,不知有何事要见本王?若是有本王能帮忙之处,两位尽管开口,不用客气,本王一定尽力。”
寄芙见耶律怀长相斯文,毫无王爷的架子,又十分平易近人,实在不像会做大事的人,便暗暗为皇甫戎的计划担心,耶律怀以为他们只是来讨谢礼,若是知道皇甫戎在谋划之事,不知会有多吃惊。
“王爷,黄某有要事相告。”
耶律怀意会,屏退了左右,寄芙不放心,又亲自关上了门。
寻常人若是如此,耶律怀一定起疑,但元香早与他细细说过这个叫黄戎的男子与他们兄长极为熟悉,而这叫寄芙的女子又是贺踏雪的义妹,在秦金边境时待她极好,都是他可以信任的人,因此他便没有对他们的举动生疑了。
他神色从容的问道:“黄兄要说的是?”他抿着茶,同时不着痕迹的打量着皇甫戎,见他虽然满身风霜,但目光炯炯有神,很是威严,定然不是等闲之辈,他也很好奇皇兄怎么会有个民间至交,皇兄向来多疑,多疑之人,如何与人交心?
“明人说不暗话,黄某就不拐弯抹角了。”皇甫戎脸色凝重。“黄某请王爷如实告知,为何秦京变得如此?黄某这一路从南到北,竟见到许多饿死的百姓,心中实在惊异。”
耶律怀颇为意外,看来是他想多了,原来只是要问这个。
他搁下了茶盏,缓缓道:“新帝执意施行重税,不论众大臣怎么规劝,他都不听,再有人想进言,他便囚禁异己,还设了个太极营,宠信宦官刘昶等人,让他们身居要职,擅权跋扈,排斥正直大臣孟光、韩瑞等人,没多久又派遣以刘昶之弟刘扬为首的大批宦官充任矿监税使,到全国各地开矿征商,简直是疯狂掠夺,刘扬等拿着鸡毛当令箭,以勘矿、开矿为名,广捜民财,百姓怨声载道。
“且这还不够,新帝又嫌弃皇宫不够华丽,要在秦京造一座倾宫,耗费人力财力,又为了建皇庄掠夺百姓土地,只要有臣子谏阻,他便施以廷杖,时至今日,他还派兵到处搜寻元香的下落,还存着把元香送去金国和亲的念头,我只好把元香藏在府里的密室,连府里的下人都不知道,这几日,他甚至在早朝时不可一世的说要开发运河、修筑长城,下令造战船,要征天下,要进攻邻国”说到这里,耶律怀沉重的摇了摇头,语气低沉道:“百姓饿死只是个开头,我大秦未来的命运会如何,谁也不知道。”
皇甫戎努力压住怒火,他锐利的目光落在耶律怀脸上,冷冷的道:“王爷,实不相瞒,先帝的遗诏在黄某之手。”
“什么?!”耶律怀当即大惊,瞪大了眼睛急急问道:“先帝的遗诏为何会在黄兄手中?”
皇甫戎傲然道:“先帝英明神武,洞察机先,或许是预知了自己将遭遇不测,秦宫将动荡不安,大秦将水深火热,便将遗诏交由黄某保管,黄某千里而来,便是为了将遗诏给王爷。”说完,他将诏书从怀中拿出来递给他。
空白诏书和玉玺是他在燕京时就找人订制的,来到秦京之后便事先写好。
耶律怀接过遗诏,仔细阅读后,颤声道:“真是皇兄的笔迹皇兄竟然传位于我?”
皇甫戎神色郑重的道:“先帝说,王爷宅心仁厚,必能爱民如子,他相信王爷定能做得很好,必能当一个明君。”
他知道耶律怀很难相信,因为前世他从没夸赞过耶律怀一句,只训斥过他心慈手软,处事太过妇人之仁,难成大器。
谁料,如今他竟只能将所有希冀都放在他身上,现在只求他能争气,不要再说什么不争皇位的丧气话。
能得敬重的皇兄夸奖,耶律怀忽然兴起了万丈雄心,有些急切的道:“可如今镇王已登基,他有永平皇后证词,说先帝的遗言是传位给他,还有甘氏家族的支持,我虽有遗诏,却是双拳难敌四手,无法敌过他们。”
皇甫戎心中震怒,但面上波澜不兴,只有眸光微微闪动着。
岂有此理!笆承容竟然说他的遗言是传位给镇王?至此他已完全确定是甘承容勾结了耶律火弑君夺位!
“王爷莫要忘了,你还有可靠的后盾,礼亲王妃的娘家,想必宁国公定能助王爷一臂之力。”
耶律怀一愣,思索半晌后直言道:“黄兄说的不错,永平皇后宣布先帝的遗言后,宁国公确实找过我,他说事有蹊跷,他无论如何都不相信先帝会传位给镇王。”
皇甫戎慢悠悠的看着耶律怀,忽地沉声问道:“宁国公可提过宫变?”
耶律怀缓缓点了点头。“我没同意,一来是因为我们兵力太少,不足以与甘家军对峙,二来是当时有人软禁了太后,现在想来可能是永平皇后所为,当时我深怕新帝对太后不利,不敢轻举妄动,三来,新帝向来圆融,行事处处以和为贵,多次上奏建言都是为了百姓着想,我认为他当皇帝肯定比我好,定能仁善爱民,便没有相争的念头,哪知道他竟如此残暴!”说到这儿,他已是气愤难当。“他竟还强纳先帝的妃子萧妃为贵妃,于礼不合,有失伦常,枉为帝君,而萧妃为了荣华富贵竟也趋炎附势,接受了封号,寻常知廉耻的女子早该自我了断才是。”
皇甫戎神色一凛,眼眸锐利的眯起。
强纳萧妃为妃是吗?这倒有趣了,难道他谋划篡位,就是为了萧妃?
他不动声色的道:“王爷应当知道,再这样下去,百姓必反,内乱一起,辽、金等国虎视眈眈,必定来犯,尤其是金国,如今有木窕公主的出逃当借口,必定会大举侵秦,大秦已是岌岌可危。”
耶律怀惊得冷汗涔涔。“如今新帝已经尝到了权力的滋味,要他退位已是不可能的事。”
皇甫戎脸容冷峻,淡淡的道:“人若死了,要不退位也难了,不是吗?”
耶律怀一听,神色瞬间变得复杂。
皇甫戎定定的与他对视。“王爷必须亲自去一趟月牙关见金崇大将军,只要万人大军归王爷所用,夺得皇位便如囊中取物,甘家军也不算什么了。”
耶律怀苦笑。“不可能,金大将军只听令于先帝,如今新帝虽已登基,他也不听镇王的,又怎会为我所用?”
皇甫戎看似平淡的目光里带了一丝威严。“你只须对金崇大将军说“身无斩龙刀,也敢下东海”金崇必定任你差遣,这是金崇与你皇兄的暗号,这世间只有他们两人知道。”
耶律怀震惊不已。“黄兄,你到底是何人,为何先帝如此信任你?连如此重要的暗号也同你说?!”
皇甫戎忽地拔去乔装的假眉毛和短须,神色从容的道:“事已至此,遮掩无益,我乃大燕显亲王皇甫戎!”
耶律怀震惊无比,声音在嗓子眼转了几转,才说得出话来“难道先帝生前多次微服出巡,便是与黄与王爷在民间相会?”
皇甫戎点头道:“本王与令兄英雄惜英雄,互为对方的知音,在得知令兄驾崩后才会千里迢迢、排除万难来到秦京,就是为了助王爷你一臂之力。”
耶律怀动容,忙拱手施礼。“耶律怀在此谢过王爷了。”
他已与耶律元香一样,全然信任了皇甫戎,且他此刻心中也已有了全新的想法,过去他是淡泊名利,无意相争帝位,但如今,皮之不存,毛将安傅?要是大秦灭了,岂还有他与族人的容身之处?就算不是为了天下百姓,为了自己与其它族人,他如今也要争上一争了。
“但是”皇甫戎面色一凝。“王爷必须承诺本王,登基后爱民如子,并与大燕交好,永不宣战。”
耶律怀脸容肃穆,以茶代酒,朝皇甫戎举杯。“本王一定信守盟约,燕秦两国永世安好。”
皇甫戎与耶律怀长谈了三个时辰,达成了各种共识。
耶律怀明日会先去见岳父宁国公,请宁国公运作在朝里支持他登基的派系,随后再启程前往月牙关见金崇,而皇甫戎必须在耶律怀带兵回来京城前,让耶律火驾崩,让耶律怀顺势上位。
临走前,他和寄芙去密室探望了元香,她虽然只能待在密室里,但密室颇为宽敞,还有密道通到府外的林子里,贺踏雪天天都来陪她,夜里也会陪她由密道出府去透透气,她的日子也算惬意了。
出了礼亲王府,皇甫戎又迅速乔装回长眉短须的模样,掩人耳目。
匆匆三日过去,两人仍愁着要怎么进入秦宫。
皇甫戎常看着皇城的方向沉思,寄芙则搜肠刮肚的想,但任凭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可以堂而皇之走进秦宫的好方法。
这一日,在大街上看到张贴的皇榜,皇榜上写着要找医术高明能医好萧妃之疾者,重赏黄金万两。
两人对看一眼,都认为机不可失,这是进宫的绝佳机会,但也不能这么贸然便揭皇榜,两人先在城里打听萧妃患疾之事,得知京城所有大夫都进宫诊治过,但他们与太医院的众太医一样,全都束手无策,萧妃几乎只剩一口气了。
商定好说词,隔日,寄芙上前揭了皇榜,一时间围观的众人都忍不住窃窃私语。
驻守的官差立即问明他们的姓氏与来历,寄芙自称来自清风堂,皇甫戎是她的仆人,那官差随即将他们带走,让他们坐上马车,直接驶入大秦宫。
寻常百姓要进宫原不是这么容易,但萧妃病危,事急从权,耶律火下旨,一有人揭了皇榜便立即将人带进宫。
坐在马车里,皇甫戎面无表情,内心实则波涛汹涌。
寄芙知道他在克制自己见到仇人时要波澜不兴,便不打扰他,径自掀起车帘子一角,见到了绵延无尽的宫墙,周围静谧,前方隐约可见两扇巍峨的宫门,那是天家的富贵所在,而此刻坐在她身边的皇甫戎便是在此地长大成人,尔后成为这座宫殿的主人。
连她进来宫里心绪都如此波动了,何况是他?他对这大秦宫的回廊墙壁、一草一木定然是都了然于心的,自然不必像她这般偷看了。
她不由得伸手握住了皇甫戎的手,他睁开了假寐的眼,眸色深沉。“不用担心,我没事。”
寄芙自然是担心的,她低声道:“一会儿要向那个人行跪拜礼”
他知道她的意思,扬起了唇角,不屑的道:“就当在拜一个死人。”
又过了一刻,马车终于停了下来,两人下了马车,已有内监和年长的宫女候着,显然是早得了通知在等。
搜身后,两人分别上了两顶轿子,几个小太监立刻抬着他们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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