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璇尹很少作画,一来不适合拿刀杀人的武将,二来需要平心静气。偶尔作画,他也是力求简单明了,一如他在百花宴上那幅“是花非花,是人非人”可是今日他却在湖水亭画了一个时辰,而且越画越投入,不过全是花,一株又一株,各有各的姿态和风情,若是教朝阳公主见了,可能会吟上这么一首——花花花,艳阳是花,船只是花,湖光也是花,只是看花非花,是人非人,唯见心上人。
“主子今日心情很好。”周峻感动得差一点痛哭流涕,从来没想过有一日会见到主子如此宁静祥和的样子。
“是啊,跟着主子长达十年了,只见过主子刀剑不离手,还未曾见过主子握笔不放。未来的王妃真有本事,有求于主子,还能逗得主子如此开心。”周岭对楚意宁真的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如此说来,再过一年,我们就有好日子了。”
“主子会不会提早迎娶王妃进门?”
周峻惊恐地瞪着周岭“这样不好吧。”因为主子年纪不小了,不得不赶在明年王妃一及笄就迎娶进门,要不,至少要等到王妃十六七岁。
“你又不是不知道主子的性子,主子今日要娶,谁敢说不?”
“王妃应该不会同意吧。”
“你们两个在嘀咕什么?”周靳彷佛幽魂似地站在他们身后“难道不怕被主子听见了,惨遭主子当沙包侍候吗?”
吓!周岭和周峻惊恐地转身瞪着周靳“你干啥站在这儿吓人?”
周靳脸色一沉“你们两个警觉性越来越差了,是不是想再回暗卫营训练?”
周岭讨好地嘿嘿一笑“是你越来越厉害了。”
周峻点头附和“是啊,我们哪能与侍卫长相提并论?”
“虽在王府,但是侍候主子就该时时提高警觉。”
两人连忙恭敬地应道“是。”
他们说了一会儿,周璇尹竟然毫无所觉,依然专注地挥笔,周靳稀奇地道:“主子从宫里回来后就在这儿作画吗?”
雨人很有默契地点头道:“主子今日心情特别好。”
周靳微微挑起眉,走到周璇尹身侧,看着案上的那幅画,唇角抽动了一下,第一次见到如此稀奇古怪的画,这是因为主子心情特别好?
“本王画得如何?”周璇尹也许没留意他们的窃窃私语,但是依然能感觉到周边气息的变化,多了人,少了人,他很快就能够察觉。
顿了一下,周靳避重就轻地道:“主子绝少以花入画。”
“人的兴趣会改变,你不会吗?”
“不会,卑职还是喜欢王爷的骏马图。”
遇到这个死脑筋的,周璇尹作画的心情荡然无存,索性摆了摆手,跳入主题“是不是有好消息了?”
“卑职并未在皇恩寺寻到李东的行迹,可是发现一个很有趣的地方。”
周璇尹放下狼毫,接过总管张晏递来的热毛巾,拭净双手,扔还张晏,转身走到围栏旁眺望王府最大的荷花湖,周靳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
“什么样的地方?”
“皇恩寺有一座药园,种植相当多的草药,乃皇恩寺主要收入,这是众所周知,卑职因此不曾留意药园,可是那日看见有人鬼鬼祟祟地从药园出来,便生出好奇,潜入药园查看,却意外发现药园的后方有一座吊桥。”
“吊桥?”周璇尹的眼神转为锐利,看得出来他的兴致来了。
“是啊,吊桥并不长,但是吊桥的旁边有一间茅草屋,屋里灯火通明,卑职担心曝露行踪,不敢再靠过去。”
“看得出来吊桥的另一边是什么地方吗?”
“夜色很深,很难看出来,而且皇恩寺附近全是深山峻岭,若不过桥查探,无法确定那是什么地方。”
“那儿肯定有问题。”
“卑职会试着过去一探究竟。”
周璇尹摇了摇头“我们不清楚皇恩寺的水有多深,又不能确定吊桥的另一边通往何处,你贸然过桥,只会有去无回。”
“若是傅大公子的人真的见到李东从皇恩寺出来,而卑职在皇恩寺却找不到人,唯一的可能就是——李东在吊桥另一边,而皇恩寺不过是借他进出的门户。”
周璇尹略一思忖,点点头“若是如此,皇恩寺就不可能置身事外。”
“卑职也以为如此,吊桥或许早已存在,但是吊桥另一边若真的藏了惊人的秘密,皇恩寺不可能不知道。”
周璇尹冷冷一笑“看样子,有人不甘心窝在皇恩寺,想进入宫里当国师了。”
“卑职想法子过桥一探吧。”
“不行,在不清楚桥的另一边坐落何处的情况下,没有万全准备,绝不能以身涉险。”
“不如卑职先找熟悉当地的人打探一下。”
“最清楚的莫过皇恩寺的人,难道你能够找他们打探吗?”
“皇恩寺的山脚下不是有好几个庄子吗?卑职可以从庄子上的人下手。”
“你是本王的侍卫长,朝中的大臣有一半以上识得你,你在皇恩寺山脚下四处打探消息,能够不惊动各方人马吗?这种事最好能够有个不起眼的老百姓出面,藉上山采药,或者打猎之名,偷偷进去。”他冒险让周靳潜入皇恩寺寻找李东的行踪,实非得已,一来周靳可以在一片漆黑中凭着灵敏的嗅觉行动,二来周靳擅于用毒、用暗器,遇到危险时,更有机会安全撤退。
“王爷要不要请傅大公子帮忙?傅大公子手上应该有适合探路的人。”
“他是商人,最好别将他扯进来。”
“正因为傅大公主子是商人,手上有商队,有车马行,难免遇到向人询问探路的状况,如何不动声色地向庄子上的老百姓打探消息,肯必比我们更擅长。”
周璇尹突然想到楚意宁说过术业有专攻,做不来的事,硬要去做,这不是有出息,而是不长脑子沉吟一会,他才开口“好吧,本王去找傅齐年。”
周璇尹的心情好,皇上的心情当然更好,因为,这表示他又可以取笑某人了。
“你不是宁可在校场上与铁骑军流汗,也不愿意去避暑行宫吗?”周璇灏可以说是最不爱避暑的皇帝,后宫的女人跑去避暑,他乐得待在宫里处理朝政大事,此时耳根子最清静了,没有人试图吹耳边风,也没有人哭诉告状,日子多惬意啊,至于炎热的问题,就在殿里多摆上几盆冰。总之,天气再热,也比一群吵吵闹闹的女人更教人受得了,而这一点,周璇尹与他心意相通。
周璇尹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若不是那个讨厌的女人让太后惦记着成国公府,他何必跟着一群吵吵闹闹的女人上芳满园避暑?
“朕哪儿惹到你了?”
“母后点名成国公府随行。”
愣怔了下,周璇灏倒也不觉得奇怪“这不是应该的吗?虽然成国公府是三流勋贵,但是如今出了一个英亲王王妃,母后若不点名成国公府随行,京中权贵只怕有传言了——太后看不上成国公府的二姑娘,难道你觉得这样更好吗?”
是啊,这是母后的想法,而梁淑妃不过是利用这一点“若非某人在母后面前提起,母后哪会记得这种事?”
周璇灏恍然明白了“原来是梁淑妃促成的。”
“她不会无缘无故关照成国公府。”
“你确定是淑妃?不是皇后,或是因为朝阳喜欢楚二姑娘陪在身边,特意提醒母后别忘了成国公府?”
“臣弟有必要硬将此事栽赃给梁淑妃吗?”梁淑妃喜欢上太后那儿说三道四,这不是一两天的事,只是过去他一直没有放在心上,说白了,他就是瞧不起她,再说,无论太后说什么,他向来左耳进右耳出,直到确定梁淑妃在他的亲事上掺了一脚,又因为定国公偷偷养死士,他对梁淑妃的一举一动才有了防备,还为此安排人留意太后那儿的消息。所以,即便楚意宁没有找他帮忙,他还是会得到消息。
周璇灏戏谑地挤眉弄眼“担心淑妃欺负你未过门的妻子吗?”
“后宫的女人没有一个令人省心的!”周璇尹真想大骂一顿,若非皇兄默许,那些女人敢作怪吗?
周璇灏无言地一瞪“母后也是后宫的女人。”
“母后也是个不省心的,自个儿去避暑就好了,何必带上那么多人?”
这个小子真的很欠扁!“你以为母后是你吗?独自去避暑多无趣。”
唇角一抽,周璇尹嘲弄地点头道:“是啊,人一多,麻烦就来了,确实会有许多有趣的事发生。”
周璇灏张着嘴巴半晌,才安抚道:“皇后在,淑妃不敢乱来。”
哼了一声,周璇尹毫不隐藏对这位帝王的不屑“皇兄知道皇后娘娘和梁淑妃最大的差别在哪儿吗?”
“在哪儿?”
“皇后娘娘出自家风严谨的文官之家,林家家规明订——媳妇未过三十无子,儿子不能纳妾,因此内宅清静简单;而梁淑妃出自浮华奢靡的权贵之家,梁家从梁国公到长房嫡孙,各个都有美妾美婢侍候,内宅乱七八糟斗个不停。”一顿,周璇尹接着道:“这正是她们最大的差异,一个不擅长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一个深谙其中的肮脏污秽。”
“没想到你对她们如此清楚。”这些他岂会不知?正因为她们出身不同,他才将她们放在不同的位置上。
“臣弟是担心皇兄被女人迷得不知是非。”
“你真的那么关心朕吗?”周璇灏欢喜地两眼闪闪发亮。
“我是关心周氏江山。”周璇尹抿着嘴撇开头。
不过,周璇灏还是笑得很开心,再一次向他保证“你别担心,淑妃虽不聪明,但不至于如此拙劣,再说,公然得罪你,这不是自找罪受吗?如今宫里谁不知道你有多保护未过门的王妃,没有人敢招惹楚二姑娘的。”
“皇兄知道吗?不聪明的人最大的问题出在何处——他们从来看不清楚自个儿有多愚蠢、多拙劣。”
“她后面好歹有个定国公,不至于不知轻重。”
“定国公倒是不笨,可惜他不能时时刻刻指点梁淑妃。”
这会儿周璇灏可真的无言以对,确实如此。当初定国公属意嫁入皇宫的人选并非淑妃,而是三女儿,可是宠妃绝不能足智多谋,要不,他如何在后宫玩平衡之术?因此,他假装迷恋上淑妃的美色,再加上淑妃是长女,定国公也只能送淑妃进宫,最后三女儿还在他的安排下远嫁江南。定国公不能进出后宫,梁家最聪明的女儿远在南方,淑妃身边没有军师时时提点,自然翻不出风浪,不过,这也有麻烦,笨过头,很容易自以为是地干出蠢事。
“皇兄愿意与臣弟打赌吗?此去芳满园绝对有好戏可瞧。”
“朕看啊,你是担心她忍不住抗旨跑了,索性盯紧一点。”
“她可聪明了,不会抗旨逃跑。”
周璇灏惊愕地瞪大眼睛“你夸她聪明?”
周璇尹耳廓红了,别扭地撇开头“村姑也有聪明的。”
周璇灏闻言哈哈大笑“朕真是孤陋寡闻,原来村姑也有聪明的!”
周璇尹恼怒地瞪人,这很好笑吗?
周璇灏用力握住他的肩膀“你就跟着一起去芳满园避暑吧,不过谨记,不要楚二姑娘没事,你却陷在麻烦之中。”他岂会看不出这个小子的心思?维护楚家二姑娘是真的,但是担心她遭到欺负,那倒未必,他不过是想借机出京调查定国公养死士一事——这个小子执拗的性子真的很像她。
“臣弟岂会不知分寸?”虽然他认为梁淑妃动机不单纯,可是倒不担心楚意宁应付不来,况且他会安排暗卫保护她。他此行真正的目的是皇恩寺,好不容易可以堂而皇之进入皇恩寺查探,当然不能错过。
“朕还会不了解你吗?让别人以身涉险,你会考虑再三,若是落在自个儿身上,倒是一点也不迟疑,要不,北燕第一勇士的首级就不会落在你手上。”朝中大臣看一年多前大周与北燕的战争,都相信大周赢得侥幸,而北燕第一勇士的首级只怕是别人送到尹儿手上,唯有他知道,尹儿总是不爱惜生命地冲在最前面,而铁骑军正因为如此才会听命尹儿,接受尹儿当他们的将军。
以前周璇尹确实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也许是生气娘亲为了生下他而舍弃自个儿的性命,也许他只是为了向某些人抗议,总之,他不在意自个儿是死是活,可是如今他想活着,他想看着那个女人一辈子,他想守着她渐渐变老。对一个人生出贪念后,他才终于可以体会娘亲的心情,不过是想为心爱之人生下孩子,让心爱之人永远记着她。
“答应朕,你不会乱来。”
“知道了,臣弟觉得日子越来越有意思了,还不想死。”
一顿,周璇灏故意感慨万千地叹了口气“没想到朕还不如一个女人。”
这实在教人不知如何反应,周璇尹索性当作没听见。
见他没反应,周璇灏不由得一恼,脾气就上来了“你这个只会让朕担心的臭小子,滚吧!”
周璇尹很不客气真的滚了不是,是走出宫,而倒霉的受气包就成了皇上身边侍候的太监和宫女。
若非不喜欢与皇家的人打交道,楚意宁其实很享受避暑这件事,没有人乐意在炎炎夏日闷在京城这个大火炉里面。且此行阵容庞大,至少绵延三里以上,她又没兴趣往皇家的女人身上凑,应该可以享受一个很不错的避暑假期。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到芳满园已经是三日后的事。
用了晚膳,泡了一个热水澡,楚意宁便呼呼大睡,为明日的祈福做准备。
隔日上皇恩寺,虽然她已经将寻找那位高人的事托给周璇尹,可是到了那里,她还是不自觉地留意是否有人与母亲所描述的特征相似之人,没想到还真的教她瞧见了。
“小姐”思儿激动地拉着楚意宁的衣袖,显然也发现了。
“我不擅长人物画,你行吗?”她后悔了,平日应该多练习丹青,就算画不来山水画,好歹可以画个人物画。
思儿点点头“我最喜欢人物画了。”
回到芳满园,楚意宁立马搬来文房四宝,赶紧让思儿将记下的面孔画在纸上,然后折好随身收着。
“回去让我娘确定是不是此人之后,就可以让王爷直接查他的底细。”
“若他跟林姨娘没关系,只是林姨娘在街上遇见,临时起意用银子收买的人,怎么办?”
楚意宁伸出手指轻戳思儿的额头“你换个脑子想一想好吗?若你是林姨娘,你敢冒险随便在街上收买一个来自皇恩寺的高人吗?”
略一思忖,思儿摇了摇头“从今以后有个把柄落在别人手上,岂不是要提心吊胆过日子?”
“没错,林姨娘可不像三妹妹只会横冲直撞,若此位高人真的是她安排的,这背后必定还有帮手。”
“还有帮手?”
脸色一沉,楚意宁轻声道:“我怀疑定国公府参与此事。”
思儿瞪大眼睛“小姐为何觉得此事与定国公府有关?”
“当时成国公府还不是林姨娘掌家,一个妾室应该没有能力做这样的安排,更重要的是,定国公府比林姨娘更有本事让皇恩寺的大师出面。”
思儿恨恨地咬着牙“这算什么大师,根本是个骗子!”
“朝阳公主!”采儿的声音从外头传了进来。
楚意宁快步走过去打开房门,朝阳公主正好走上台阶。
“宁儿姊姊!”朝阳公主撒娇地扑上来勾住楚意宁的手臂“昨儿个我就想过来接宁儿姊姊去栖霞阁,可是担心你太累了,不敢叨扰你。今晚宁儿姊姊一定要过来陪我,栖霞阁可大了,有两层楼,后面还有温泉池,泡在温泉池看星星很有意思。”
“我怎能住在公主妹妹的栖霞阁?”
“母后已经答应了。”
“皇后娘娘真的答应了?这样妥当吗?”楚意宁一直觉得皇后娘娘是个好母亲,疼爱女儿,却不会溺爱,将朝阳公主的规矩礼仪教得非常好,也因此朝阳公主有皇帝女儿的骄傲尊贵,却不会骄蛮任性。
“母后说了,这儿是行宫,规矩可以宽松一些,但是不可以饮酒作乐,喝醉了就容易放肆,教人笑话。宁儿姊姊放心,没有人敢闲言闲语。”朝阳公主看了思儿和采儿一眼“你们去收拾东西,今晚就住本宫的栖霞阁。”
“奴婢们也是吗?”思儿和采儿同时兴奋地瞪大眼睛。
“当然,本宫那儿可大了,还有耳房给你们两个丫头。我们先走了,你们慢慢来。”朝阳公主随即拉着楚意宁走人。
一路上,楚意宁只是专心听着朝阳公主说个不停,根本没有留意到朝阳公主将她带到芳满园最中央的百荷湖,湖中有个凌霄阁,而周璇尹就在凌霄阁等着她。
“宁儿姊姊,对不起,七皇叔警告我,若是我不带宁儿姊姊过来,以后就不带我出宫吃好吃的。”朝阳公主真的很无奈。公主想出宫不容易,就是几个哥哥出面都很难,唯独七皇叔例外,也不知道是母后相信七皇叔会照顾好她,还是管不了七皇叔。
楚意宁知道为难她也没用,便道:“公主妹妹别担心我,不过,我那两个丫鬟可能会担心,记得派人将她们带过来。”
朝阳公主笑着点点头。
楚意宁转身走过曲桥,进了凌霄阁,而周璇尹彷佛对她的出现毫无所觉,继续将手上的鱼食扔进湖里,不过左右两侧的周岭和周峻可不敢像主子一样装模作样,恭敬地对她行了礼。
“王爷恐吓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不觉得很无耻吗?”
楚意宁根本没意识到自个儿对他的口气多了过去未有的亲近、直接,可是周璇尹感觉到了,唇角忍不住上扬。
周璇尹将手上的小瓷盘递给周岭,然后接过周峻送上来的热毛巾,将双手擦拭干净,再扔回去,挥手让他们退到凌霄阁的入口,以免不识相的人闯入这儿。
“十二岁不小了,不过才小你两岁。”
看似相差两岁,但内在相差了一辈子。楚意宁不可能在这上头争执,转而问:“王爷见我有何吩咐?”
“难道本王不能见你吗?”其实他想说的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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