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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客家珍嫂,是方慕凌从娘家带来的忠仆。
方慕凌摇摇头,伸手取了一份文件细阅。
珍嫂不死心的说道:“这些东西交给佳仪小姐处理就好,小姐你身子这么重,千万别累着。”
方慕凌笑笑,并不在意“我希望多学点东西,以后可以帮帮思远。如此沉重的担子让他扛了这许久,也甚难为他。”
珍嫂有感而发:“小姐这么好,姑爷能娶到你真是天大的福气。想当初他还不肯——”
方慕凌截断话头,温和道:“过去的事就别提了。如今他是真心待我,我相信他。”
珍嫂讪讪的低头“对不起,小姐,我不该说姑爷。”
方慕凌亲热的拥她一下“你是维护我嘛。好了,我自己会小心的,你不要再盯着我。”
“那我出去做事了,小姐。”
方慕凌颔首。“佳仪小姐若来,请她到这里。”
“是。”珍嫂退出,转身掩上房门。
方慕凌望着书台上一桢丈夫与自己的合照,出了一会神,不期然忆起昨日与女友的一席谈话。
她与思远这对夫妻,性格、志趣全不相同,不似傅氏夫妇,同心协力征战商场,驰聘自如,携手闯出广阔天地。
傅邝佳仪的瑞士籍丈夫雷恩,因与之有过一次生意上的交手,惨遭失败,但他却从此深为对方美丽自信的风采所迷,倾心不已。经过一番苦苦追求,终于娶得美人归。此后夫妇同心,共创未来。
方慕凌一直很歆羡女友的恋爱经历,因她自己的婚姻系由长辈作主,没有享受过被追求的滋味便成为方思远的妻子。
虽然如此,她依然深爱丈夫。纵是婚后才正式认识思远,她却对他一见钟情。而思远,待她总是非常客气,疏而有礼。她怀了杰人后,他更是再不亲近她,理由是让她好生保养。
以她的聪慧,焉能不知有问题?但是却不去理会。
辨不清从何时开始,思远开始改变了对她的态度,也不知道,是她的仁慈和质朴纯真为她赢得了爱情。她只记得,他们美满幸福的婚姻生活,至今已有六年了。腹中的骨肉,正是他们爱情的见证。
曾经有过惟一的一次,方慕凌问过丈夫,婚后为何待她冷淡。
那是在儿子满两岁后不久,两人刚成为一对真正的恩爱夫妻。有一天,夫妻俩带着儿子在海边散步。小杰人在前方跑啊跳啊,恩远紧搂妻子的纤腰,在后缓步而行,此情此景,温馨醉人。
“思远,”方慕凌突兀的问:“之前,为何那样待我?”
腰上的手臂立僵,方慕凌偷眼望去,见丈夫嘴唇紧抿,她立时就后悔了。
又行了一段路,方思远才出声:“小凌,原谅我的懦弱。我心中确实有件往事,令我困扰,但是”停下脚步,他深深凝视爱妻“我爱你,相信我。”
以一个充满激情的热吻,他向妻子郑重证明了他的感情。
方慕凌信任丈夫,此后果真未再问及。她爱他,亦尊重他的隐私。
她明白傅邝佳仪的暗示,但那并未动摇她对丈夫的信任——从他们互表心迹的那一刻开始,她便要求自己全心全意的信赖丈夫。
此刻更是想念他,想念他扎人的短须,想念他身上淡淡的烟味他就快回来了,小别胜似新婚蓦的,她俏脸生霞,情迷心悸。无心再看报告,她转而观赏丈夫书房的摆设,藉以冲散心中的思念。
这间书房是方思远办公专用,结婚数年,方慕凌只在这几日才涉足此处。入眼第一印象,是庄重、整洁大方。她的目光,很快为东墙的一个大书橱吸引,于是起身近前,随手欲拿下一本看来颇为厚重的书册,怎知整排书摆放太过紧密,一时难以抽取,她遂用力一拉,人便是退后好几步,几本书亦随之掉落。她失笑,小心的护住肮部拾起书后,坐回椅子,拿起放在最上面的一册,拍拍尘,打开。
这是一本手工编订的诗集。看得出精美的制作极费心思。其中所录,全是炽热的爱情宣言,每一页的抬头处都写着“给晓楠”那所有的字迹依稀有思远的影子!
方慕凌愈看愈慌,呼吸变得急促,再翻得几页,一张照片赫然出现在眼前,她不敢看,然而颤抖的手指却仿佛自有意识般,将之拈起。
果然,是她所不愿见的。
照片上,她的丈夫拥抱着一个笑容甜美的漂亮女孩,二人神情亲密,一望即知是对情侣。这女孩好眼熟,方慕凌略略定神,便认出她是那“俞氏遗孀”!“啊!”她脑中轰然一响,震得整颗心都碎了。
“原来如此”
忆及思远乍闻俞氏身亡的慌乱及焦迫,以及连夜飞往台湾的举动,方慕凌心痛神伤,喃喃道:“原来是为了她。我如此信任你,你却”她全身剧颤,使劲捏住那张照片,推开椅子霍然起身,急愤之下不曾留心,高隆的腹部被书台角重重撞到,一阵巨痛袭来,令她抱住肮部不停发抖、冷汗直冒。不知过了多久,那疼痛依然不散,方知大事不妙,极力忍住了,慢慢挪步出去,刚至楼梯口,又一阵巨大强烈的痛楚闪电般击中腹部。
是我的伊人,她惊惶的喘息,感觉到腿间温热的液体:老天,别夺走我的伊人!
然后一团黑暗包围了她,软弱的身子如玉山倾倒,直滚而下。
“少奶!”正要上去看看女主人的亚三发现昏倒在地的方慕凌,几乎也被吓昏。“快来人哪!”她尖叫,扑上去扶起主子。
“别动小姐!”闻声而至的珍嫂一眼便见地毯染血,骇得面孔发青“亚三快去摇电话,请傅太太和王医生、叫救护车!”
一刻钟后,傅邝佳仪到,惊见惨状,她脚软得几乎无法站立。“快送医院!”
救护车呼啸而至。
在车上,傅邝佳仪从方慕凌手中摸到那张照片,它已被捏皱,她展平,看看。
“方思远,你这混球!”
?
被傅邝佳仪咬牙切齿地诅咒的男人,在方慕凌被送入急救室时,正带同俞氏母女回至方宅。
气氛有异!
他才入大门便觉不对劲:特别指派服侍妻子的女仆亚三,神色慌张的与守门大将军古伯在交谈,一见他的车,亚三激烈的挥动手臂,他降下车窗“什么——”
“少爷!少奶摔下楼梯,傅傅太太送少奶去玛丽医院!”
方思远一听,心脏差点停止跳动!顾不得多问,他立即调转车头,飞快驶往医院。
当他大汗沐漓,飞一般奔到急救室外时,傅邝佳仪劈面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混球!是你害了她!”
“小凌呢?”忧心如炽的他只惦念妻子,根本不去想挨这一耳光的缘由。
傅邝佳仪愤怒的把照片摔向他。
方思远只扫了一眼那祸根,便双手合十,祈道:“小凌,你千万别有事!天上诸神,请保佑她!”
傅邝佳仪只是冷笑。“别装模作样了!”
此时,俞陈晓楠抱着女儿也赶到了——方思远心系妻子,全然忘了她的存在,把车子连同她一块扔在停车场,他的人便离弦箭似的不见了。
她急切的问:“思远,大嫂怎样了?”
方思远恍若不闻,毫无反应。
傅邝佳仪直视这一袭黑裙,鬓簪白花的年轻寡妇,目光不知不觉染上憎恶的色彩。她极度痛恨这个秀雅非常,有一双温柔含情的大大眼睛的女人,恨自己居然在女友生死未卜之际,竟仍觉得这女人楚楚可怜,我见犹惜!
她很清楚这女人的身份。“是你!”
俞陈晓楠打个寒颤,直觉的害怕这位极具威仪的美貌女子,她感觉得到对方的鄙视。
这么说思远的太太情况不妙!
俞陈晓楠的心开始往下沉。
难熬的时间一分分过去“度秒如年”犹不足以形容这三人的焦虑。手术室外的红灯闪亮,照得人心愈乱。
忽然,灯灭了。
方思远陡然一颤:他好怕!这辈子,他不曾有过这样的恐惧!
“方先生”
步出手术室的医生显然认识方思远,想跟他说话,但傅邝佳仪顾不上礼貌,急问道:“医生,方太太好吗?”
方思远则粗鲁的一把抓住医生的手臂,命令道:“我要见她!”
医生冷静自持的面孔浮上一丝怜悯,令人心生凉意。方思远的手抖得好厉害,不祥的预感愈见强烈。
“对不起我们已尽了最大努力。”
恶兆当头,方思远终于失去最后一点自制,猛的推开医生,箭步冲入急救室。
俞陈晓楠欲跟上,被傅邝佳仪挡住。“你是什么人,不许进去!”
俞陈晓楠嗫嗫不敢说话:“我、我”
傅邝佳仪哪里还理她,早走入急救室了。
俞陈晓楠犹豫一下,终是未敢跟入。
方慕凌躺在床上,面色犹比床单更白。在看到思远和傅邝佳仪时,她无神的眼睛闪过一丝亮光,但很快又黯下去。
医生及护士们相继离开。与方思远相熟的院长则留了下来——他是一位勋爵,万一病人有甚遗言,他可作证。
他低声交代:“方兄,嫂夫人的时间不多了,请尽量——”
方思远视如不见的越过他,至妻子床前半跪“小凌”
方慕凌却把脸别向另一边——一名护士抱着新生的bb在那儿站着。bb哭声细弱,护士正设法令她哭得更响亮。
方慕凌飘忽一笑,虚弱至极。“佳仪,你抱bb过来我我想看看她。”
傅邝佳仪再坚强,此际亦不觉含泪。把bb抱到方慕凌眼前,弯下腰以便让女友看得更清楚。
方慕凌充满爱怜的目光在小女儿通红的脸蛋上恋恋的流连,却无力去摸一摸。
“我的女儿佳仪,我要走了你、你,我”她吃力的撑着想把话说完:“我把女儿交给你!佳仪你答应我好好待她,我所有的一切,都留给我可怜的小女儿!”
傅邝佳仪泪落不止,泣不成声。
“小凌!别这样!你会好的!”
“佳仪”方慕凌恳求的:“答应我”
“我答应你!小凌,我答应你!”
方慕凌微微一笑,似乎安心了。
方思远在旁,心魂俱散。他握住妻子的手,那手冰冰凉凉,直沁到他的心底。他能感觉到,生命正一点一滴的,从妻子体内离开。
“小凌,”他悲恸欲绝“小凌!”
方慕凌只是定定看住小女儿,目光逐渐涣散。
“我的伊人你好可怜”
方思远但觉千万把利刃同时刺入身体,肝胆尽裂,苦痛难当。
“小凌,我爱你!你相信我,我爱的只有你!”
方慕凌的意识缓缓飘远,她只看到一片宁静的白色“思远我——”
没有人知道,永远都不知道,方慕凌究竟要说什么。
她死了,永不再受生事纷扰。
“不!”方思远无法接受这事实,如受伤的野兽般哀嚎“不、不!”
他的小女儿受惊,哇哇大哭起来。她仿佛感知母亲的离去,声声啼哭撕心裂肺,如针锥狠狠刺在她父亲的心上。
这个一贯坚强的男人,终于失声痛哭。
?
由于是早产,bb的身体极弱,不得不在保温箱中住了两个月。出院后,方思远毫无异议,让傅邝佳仪把他的女儿带离他的生命。
三年后,方宅有了新的女主人,方陈晓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