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的?不管了!"还要挖你家的坟,鞭你祖宗十八代的尸。
抄没你全家,男的杀了头还要再充军,女的通通卖到窑子里。至于你,你,你这个滚钉板、杀千刀的路倒尸,活该千人踩万人踏!"一口气说完,倒也有片刻的痛快,只是看到他绷紧的面皮和眼中射出的雄雄的怒火,心里抖了一下,怕得再也出不了声。
殷仲思不再觉得有趣了。一开始她说的那些还象是小孩子的胡言乱语,可是越说越不象话,越说越狠毒,他几乎不敢相信这些话是出自眼前这个小小的孩童之口。她明灿灿的眼眸中微微流露出一些害怕哀求之意,但那双置于其上的眉毛又黑又亮,斜斜向上翘着,展露出全然大胆不驯的意味。殷仲思咬牙切齿:这种无法无天的小孩子非得好好教训一下不可。
是该让他们懂点规矩了。
他眯起眼,凑近她,鼻子贴住她的鼻子,眼睛瞪住她的眼睛,呼出的热气喷在她柔嫩的脸颊上,心中寻思着该给她怎样的教训,好叫她牢记在心、不敢再犯。小女孩看着他贴近的脸孔,双目喷火,浓眉虬结,样子十分凶恶,心中害怕。只是双手被他高高捉在头顶,下半身被他夹在两腿之间,四肢都无法动弹,情急之下,"噗"地一声朝他吐了一口唾沫,
同时身子扭动得更加厉害。
殷仲思狂怒,一时无法思索,只能依着本能行事。看到不远处有个石桩,大步走过去坐下,把她翻倒在自己膝盖上,抡起右手朝她屁股上一下一下打下去。"还敢不敢胡说八道?还敢不敢任意妄为?"问一句打一下,确实货真价实,绝不含糊手软。小女孩喊声震天,身上吃痛,忍不住哭了起来,呜咽道:"别打了!别打了!"
"你认不认错?"
"你动手打我还要我认错?!"
"看来你还没学乖。"殷仲思又一下打下去。小女孩"哇"地一声大哭,"你是个坏人!我要告诉阿爹去!"
"去告诉呀!看是你的嘴利还是我的拳头狠。"
小女孩趴在他膝上,忽然一口朝他腿上咬下去。
殷仲思又惊又怒,这一咬可比他的拳头更加货真价实。"松口!"小女孩咬得更紧。殷仲思看她这付狠劲,似乎不咬下他一块肉来誓不甘休。他右手拿住她脸颊用力一捏,怒道:
"还不松口?"
小女孩一痛,加之穴道被他捏住,只好松口。但还要嘴硬:"你不打我我才松口。"嘴巴被他捏住无法合拢,一句话说得含糊不清。不过殷仲思一手抓住她双手,一手捏住她脸,也腾不出第三只手来打她。"你服不服?不服我还要打。"
"不服不服,死也不服。"
殷仲思一怔,体味她话中决绝的意味。她明明处于完全的劣势,可是照样斗志昂扬,不肯服输。殷仲思倒有点佩服起她的勇敢来。换作是他自己,自也不能因身处逆境而垂手臣服。
他不知道自己嘴边已微微露出一丝笑意,"你打又打不过我。不服还想怎样?"
"你卑鄙无耻,以大欺小!"小女孩不怕死地大声指控。
殷仲思再度一怔:卑鄙无耻是谈不上,可以不必理会,不过是小孩子家的胡说八道罢了;可是这以大欺小的罪名只怕是逃不过了。不管她说了什么或做了什么,眼前这个年龄体重都不到他一半的小孩子被他以武力制服,赢了故然没有什么光彩,传出去更是会贻笑大方。
他正在发愣的当口,正好桓冲走了回来,看到的就是这付场面:自己的宝贝女儿被按在这狂徒的膝上,似乎正在被毒打。桓冲惊怒交加,一口气憋在喉咙口,气得说不出话来。
大步急进的态势在在显露了他的愤怒。幸好他忠心耿耿的管家及时出口大喝:"大胆狂徒!
竟敢在将军府撒野?!还不把我们小姐放下!"
殷仲思回头,看到怒冲冲而来的桓冲及大批下人,手一松,到她耳边轻语:"还不快去哭诉。"
小女孩儿站直了身子,大大的杏眼瞪过去,发现他正好整以暇地坐着,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似是在瞧她是否会如他所料跑去哭诉。小女孩有片刻的犹豫,一部分的她不甘心被他料中,一部分的她却想:这个机会怎可错过。在这之前,她是阿爹阿娘哥哥姐姐们捧在手里的宝贝,别说打了,重话也没人对她说过一句---只除了她实在顽皮得太过分,她阿爹才会无可奈何地念她两句。越想越委屈,不再管是否正好被他料中,一回身,飞扑到急匆匆而来的桓冲怀里,大声哭道:"阿爹,他欺负我!他欺负我!"
桓冲点点头,搂住她肃然道:"殷先生,尊师的为人在下一向景仰。可是阁下狂妄无礼,欺负一个柔弱的小女孩子,难道不有愧于心吗?阁下如此野蛮行径,如何为人师表?当真令圣道先人蒙羞,给天下读书士子丢脸,替尊师抹黑。"
小女孩悄悄回过头来,脸上犹自挂着泪珠,却朝他偷偷做了个鬼脸,意思是"这下你可有苦头吃了。"殷仲思只做不见,也不自辨,拱拱手道:"全凭大人发落。"
桓冲道:"看在尊师份上,我也不来与你计较。若传了出去,尊师与阁下脸上须不好看。
我自会修书给尊师,要他给我一个交代。只是这里恐怕不便再多留阁下。来人哪,送殷先生出去。"没想到这件事如此轻易解决,倒也不错。
殷仲思也觉得不错。被传出去他欺负一个小孩子,那也没什么关系,反正他不是什么有名人物,没人爱发掘他身上的小道消息。不过若没有这件意外事件,他倒真想看看桓冲原本打算用什么理由打发他走路。可惜他没有机会知道了。
只有小女孩不满意。若是打他一顿再逐出去那也罢了,就这样随随便便不痛不痒让他走掉,那她被打痛小屁股的冤屈找谁去算帐。原来他就是阿爹请来的教书先生。本来她就在琢磨怎么赶走他,这下好了,正好旧仇新帐一起算。她拉拉桓冲的衣袖,小声叫道:"阿爹。
别让他走啦。"
这时殷仲思已在桓府家丁们的"陪同"下出了偏厅。桓冲低头问:"为什么?你已经赶走了七个师父,再加这一个,正好成双。"
小女孩嘟起嘴:"不要嘛,阿爹。我要把他留下来尝尝我的厉害。"
桓冲笑道:"乖女儿,你的厉害大家都知道啦,就放过那个可怜人罢。"
"哼,他还没被我整过,有什么好可怜的。"
"乖女儿,放过人家罢。"
"不要!阿爹,快去追他回来啦,再磨蹭下去就来不及了啦。"
桓冲为难:"可是爹都开口要他走了。怎么可以出尔反尔。传出去叫人家笑话。"
"我不管。阿爹,你依我啦,依我啦。"小女孩在他怀里撒娇,"最多我以后都听您的话,每天都乖乖的,再也不随便闹事了好不好?"
桓冲苦笑:他这个宝贝女儿发的誓足有一箩筐,能维持三天就算不错了。可是看着她圆嘟嘟的小脸,听着她软语呢哝赌咒发誓,晶灿灿的大眼睛里满是乞求哀恳之意,哪里还硬得下心来拒绝。
小女孩见他露出踌躇之态,更是娇态十足软化他的意念。"阿爹!阿爹!"
"好好。"桓冲答应得不甚情愿。"不过你以后都要听话。"
"知道了。"
"还有,不管你要做什么都不能太过分,免得爹没法替你收拾善后。"桓冲乘机对女儿多做要求"知道啦。好罗嗦的阿爹。"小女孩心花怒放:哼,从来没有她要不到的东西。臭小子,坏小子,敢打我!你等着瞧罢,有你的苦头吃了。
*****
殷仲思已走到了大门口,一名家丁从后奔了过来,"殷先生,等一下!"
殷仲思回过身,皱眉道:"怎么?"难道不解恨,又想出了别的方法制他?他旁边负责押解的家丁之一问道:"刚刚老爷的话你没听见吗?要我们送这姓殷的出去。"
"老爷又改变了主意。说要务必留住殷先生。他这就赶过来了。"他向伙伴眨眨眼,总不好说老爷又被小姐缠得没法,只好巴巴地赶来留人。至少现在当着这个姓殷的面不方便讲,何况桓冲这就要追上来了。
桓冲疾步而来,心想着还好他其他的儿女不是如此难缠,否则这条老命都要送在他们手里。
"殷先生,请留步。"
殷仲思看着他急匆匆的样子,不过与刚才不同。刚才他急着赶他,现在据说是赶着留他。
就算他满头大汗的样子也引不起他的感激:他殷某人岂是想赶就赶想留就留的。是以一开口就颇不客气:"大人何以前倨而后躬?"
"殷先生,这,这实在是一场误会。"
殷仲思一扬眉:"误会?"
"是,是。小女都对我说了。她说行走时跌倒了,殷先生好心扶她起来,替她拍灰。"
殷仲思皱眉:"拍灰?那她又大叫我欺负她?"
"这个。"桓冲也觉得颇难圆说,不过脸上却丝毫不露难色。"想小女年纪虽小,终究是个女子。突然被人撞见,不免害羞,情绪一激动就胡乱发作。咳,咳,也是老夫平时疏于管教,叫先生见笑了。"这番说辞其实并不叫人信服。不过,管他的,能在场面上混得过去就可以了啦。桓冲倒也不指望殷仲思会深信不疑。
殷仲思果然不信,"令嫒是这样对大人说的?"
"不错。"
"大人也就信了?"
"小女从不对老夫说谎。"桓冲答得理所当然。
殷仲思想这句话倒未必是谎话。说谎多半不是害怕就是为了讨好。照桓冲宠女儿的方式来看,他女儿两样都用不着。而且看来不管自己女儿做了什么,桓冲定是觉得都没错,错的自然是别人。刚才那样的情况,他问也不问一声就断定是他错,虽然包含想赶他走的私心在内,但也未尝不是习惯使然。如此看来,若不是做女儿的在撒谎,便是父女俩同谋在搞什么花样。只是人家一本正经追上来赔不是,硬是不肯见谅似乎小气。他若年长个几岁或许不想招惹麻烦,还是早走为妙。可是他也正当年少,血气方刚,又是自信满满,便想:去看看何妨,瞧他们玩什么花样。若是真个不爽再走不迟,难道他们还能强留下本少爷不成?
本着这样的心思,他被人家招待进了一间房间。桓冲告罪道:"这就让小女来为先生赔不是。
她真是胡闹,哈哈,真是胡闹!老夫这里先向先生赔罪了,望先生万勿怪罪。"说完便退了出去。
不知道是不是多心,殷仲思摸摸鼻子,桓冲这番赔罪的说辞听上去总有点怪怪的,似乎别有深意。
在房里等了近一个时辰,他这个向来有耐性的人也开始有点坐不住了。好容易有人进来,他忙楸住一个问道:"你家大人在哪里?"
"老爷正跟小姐在一起呢。"
"在做什么?"
"不知道。不过老爷似乎在劝小姐什么,小姐只是摇头。小姐年纪虽小,脾气可倔啦,轻易不肯低头认错的。"
殷仲思一笑,放开他,说道:"这样爱别扭的小姑娘还跟她讲什么道理,结结实实打一顿她就知道听话了。"
那个仆人吃了一惊,似乎奇怪他会这样讲。"不可能。我家老爷最宠这位小姐了,别说打,骂一下都舍不得呢。"
殷仲思耸耸肩,自言自语道:"慈父多败儿。嘿,嘿。"看见仆从们扛进来一只大浴盆,另有婢女拎进一桶桶热水注入其中。殷仲思皱眉道:"这是干什么?"
那个仆人笑道:"殷先生,老爷说你舟车劳顿,还是先沐浴包衣,放松精神。饭菜已经在园子里的自在亭里预备下了,只等贵客梳洗过后前去用饭,到时老爷一定让小姐亲自把盏为先生赔罪。"
"那你们都出去。我不习惯沐浴时有旁人在。"
"先生不须婢女们服侍洗梳么?"
"不用!"
等屋子里的人走得干干净净,殷仲思觉得浑身黏黏的,正需要洗一下,于是慢慢解下衣物,坐进水里。闭着眼睛正觉得舒服,忽然一声轻笑从门口传来。他一惊,一伸手握住横放在浴白上的长剑,睁开眼,往门边看去,只见那小丫头正笑吟吟立在门边,一脸计谋得逞的样子。
殷仲思暗叫不妙,伸手去拿放在浴白边的衣服,却摸了个空。厉声问道:"我衣服呢?"
小女孩"咯咯"笑道:"好奇怪。你自己的衣服,怎么倒来问别人。"
"你手里拿着什么?"
"这个呀,这是我爹新做的衣服。他这人脾气怪,不爱穿新衣。每次做了新衣要他换上,我阿娘总要费好大一番口舌。所以不如便宜了你罢。"
殷仲思"哼"道:"你会这样好心?"
小女孩歪着头想了想,神情可爱至极。殷仲思却不敢有丝毫懈怠,全神贯注观察她每一个细微的神态表情。小女孩看他双目炯炯的样子,"噗哧"一笑:"干吗呀?干吗一付想吃人的样子?好罢,你既然不领情,我就拿走好了。"转身欲走,殷仲思喝道:"且慢,你把我的衣服拿到哪里去了?还有我的包袱?"
小女孩微笑道:"我不告诉你。你自己去外面问好了。"摆明了看死他不敢赤身露体爬出来。
瞧着她笑得得意洋洋的样子,殷仲思恨得牙痒痒的。心道:原来小丫头想这么个法子整我。
我原本也不是没想到过,可是那该死的奴才口口声声说他家老爷如何如何,我总想桓冲若要整我,该准备更高明些的计量。不想轻敌之下的结果便是窝在这里起身不得。
时下虽是春天,但气候尚冷,他又已经泡了不少时候,水开始渐渐变冷。敞开的窗口吹来一阵风,让他颇有凉意。虽然这样的天不可能冻死,可是他一直坐在澡盆里总不是一回事。
殷仲思咬牙道:"去叫你父亲来。"他料想桓冲即便没参与也脱不了干系。刚才他怒斥他全无师表倒说得头头是道、口沫横飞。他也要问问他这样可是待客之道。
小女孩笑道:"干吗?我阿爹是规矩人,才不爱看不穿衣服的大男人。他不会来的。你就别费心了。"
殷仲思暗骂自己蠢。她既是存心整他,她老爹自是撇得越清越好。料想待会儿即便出得去,问桓冲也是白问。他定会装出一脸一无所知的样子,然后笑骂女儿胡闹,最多是赔个不是了事,他殷仲思又能拿他父女怎样,又不是杀人放火的大事,找人哭诉旁人也懒得答理。怪不得桓冲刚刚赔罪时一脸的古怪,原来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事。这老狐狸!殷仲思在心中暗骂。"你想怎样?"
"也不想怎样啊。我好心好意来给你送衣服,你反而凶人家。你说你是不是很不识好歹?"
"那你大可以走啊,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你一个人多闷。我做做好事,陪陪你好了。"小女孩不掩饰地偷笑,一点也不怕他知道地摆出一付看好戏的表情。殷仲思向自己保证,只要一获自由一定要揍死她。这种暴力的想象给了他一定的快感,暂时让自己好过了点。
忽然他自问为什么会被困在这里脱不了身。人家既没有用绳子捆住他,也没有用链子锁住他。唯一困住他的是自己脑筋里的礼教意识。因为打一出生,旁人便有意无意地教导他要识礼义,知廉耻。衣冠要端正,似乎御寒保暖倒在其次,主要是可以用来遮羞---因为赤身露体是可耻的。谁规定一定要如此?他再次自问。不过如果有众人围观,他狂妄一次的后果是身败名裂,那打死他也不敢妄动。可是这里只有一个小姑娘,可能她对于男女有别也搞不清楚,正好借机教育她一下。想到再拖延下去,被众人围观并非不可能,不由吓出一身冷汗。不行,一定要赶紧救自己脱离这种险境。
可是知易行难。真要在人前裸露自己的身体,殷仲思又不免踌躇。看来只有用先贤刘伶的话来勉励自己。他喃喃低语:"以天地为栋宇,屋室为裤衣,诸君何为入我裤中?"他转过头朝小女孩邪气地一笑:"是啊,小丫头,为什么跑进我的裤裆里?"
殷仲思决定孤注一掷。
小女孩给他笑得心里发毛,警觉地问:"你在自言自语些什么?"
"你当真要呆在这里?"
"不错。"想虚言恐吓?门都没有。小女孩挥去脑海里不安的慌乱感,强自镇定。
"好罢。"殷仲思一咬牙,"干脆站起来让你看个清楚。"他猛然从浴盆中站起身来。
小姑娘"啊"地一声尖叫,双手捂住眼睛,忽然大窘,转身跑了出去,手里的衣物散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