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果室,点了一盘刨冰,然后跟老板多要了一支汤匙。
“你怎么只点了一盘?”她看得出来他想要两人公家吃一盘。
“我只喝了你半瓶水。”没什么表情地,他像在解释原因。
“小器鬼,喝凉水。”她把脸一撇。“那你自己一个人吃吧。”
他左右手各拿着一支汤匙,把一盘子堆得高高尖尖的冰拌匀了之后,一支汤匙架在靠近她的盘沿,自己就先吃了起来。
“我是为你好你懂不懂?”几口冰凉下肚之后,他才开始灭她的火。“你想想看,再过一会儿就该回家吃饭了,你一个人吃掉一大盘刨冰,灌了一肚子水,待会儿一定没胃口吃饭,你不怕你妈骂你啊?”
她将信将疑地转过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盘中逐渐减少的刨冰。其实他说的也不无道理啦。
“吃慢一点啦!”她说完,就拿起面前那支汤匙舀了一口快溶化的冰住嘴里送去。
“你没有肝炎吧?”
“我上成功岭刚做过体检,你说我有没有肝炎?”他已放下汤匙,准备将剩下一半的冰留给她。“你有没有肝炎?”
“我不知道。”她意会过来了。“唉,我可没逼你喝我那瓶水喔,是你自己要喝的。”
他不予理会。“快点吃,待会我教你打水漂儿。”
“去哪儿打水漂儿?”
“村后头的小溪。”
“好!”她着急地吃了好几大口。为了节省时间,她求他帮忙再吃一点。
尹仲尧坐在溪边一块大石头上休息,他让韩彦瑶自己练习。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噗通!噗通!噗通!
“哎呀!才三下啦!”她不甚满意,边跳边自言自语着。
他此刻望见的是她的背影,可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她那被刨冰冻红的嘴唇。
前两天他听爸爸提到政府的国军眷村改建计划好像已经实施到第二阶段。
也就是说他们现在住的地方即将面临拆迁改建的命运。对所有眷村住户来说,这不啻为天大的好消息。但过渡期间他们必须先在外租屋居住,如此一来,韩家和尹家能否继续毗邻而居就很难说了。如果因为空间距离,他没有机会继续盯她的功课,那她会不会再一次失常?大学联考可不比高中联考单纯。北区高中联招任她再怎么不小心,念的学校仍离不开北部;大学联招可是全国性的,难保她不会考到哪个山上海边去念大学。
唉,看来所有的状况都将不能被他继续控制。
“尹仲尧!尹仲尧!”
韩彦瑶不知何时已坐到他身边来了,见他对她视而不见,不由摇了摇他的手臂。他这才侧头看着她,晚霞映照下,她金色的眼波流淌,清澈一如小溪;她的唇似火焰,比夕阳还要红上几分。他不想再作思考了,思考是属于理智的东西,现在他想让理智放个假,就让情感来操纵他须臾吧。
“尹仲尧,你在想”什么?
她的声音就这么断了,思想也中断了,连呼吸差点都中断了。他适才突然靠近的眼里一定有着什么神奇的东西,不然她不会马上闭上眼睛;他猛然贴向她的唇上一定也下了什么不可解的咒语,否则她不会任他就这么啄了又啄,舔了又舔。
“尹仲尧”她听不出来这声音是自己的,换了口气,她试着恢复正常的音色。
“尹仲尧”
他用手按住那两片唇。“别再喊了,我知道自己叫做尹仲尧。”他对她温柔一笑,手指头揉了揉她柔软的唇瓣,轻轻逗弄着。“你记清楚了,刚才吻你的人是我,尹仲尧。”
“尹仲尧”除了那三个字,她再也说不出其它任何话了。
“我们回去吧,想骂我也得等你恢复正常嘛。”他是已经恢复正常了。
他拉她站了起来,牵着自行车,他们并肩走着,夕阳把他们交叠的影子拉得好长好
长。
不知道是韩彦瑶刻意躲着尹仲尧,还是尹仲尧蓄意自韩彦瑶眼前消失,也或者是两人都有意痹篇对方,反正他们已经一个多月没见面了。由从小到大的经验来看,一个多月已经长得不可思议了。当然,尹仲尧参加暑训那两个月是特殊状况。
考完高一第一次段考回到家里,韩彦瑶狠狠睡了三个多钟头午觉,醒来之后她发现没有胃口吃晚饭,于是跟妈妈说了她要去找王夙芬。
“你去吧,我留着你的晚饭,你可以晚点再吃。”妈妈特别通融是因为她为了准备段考,已经熬了好几夜没睡。考完了找同学聊聊也无可厚非,于是就由她去了。
王夙芬跟两个弟弟正在家里吃着韭菜盒子配白粥。
“吃吗?”王风芬指了指那一大盘菜盒子问她。
“我不饿。”她也在饭桌旁坐下。两手托腮看着姐弟三人。“你做的韭菜盒啊?”
她问王夙芬。
“不是,我妈做的。”
“你妈呢?”她没看见王妈妈。
“去外婆家了,”王夙芬唏哩呼噜喝了几口稀饭。“我外公生病了。”
“喔。”她看几人吃得挺香的,王小弟的吃相很可爱。“王国安,你几年级啊?”
“六年级。”
韩彦瑶很羡慕王夙芬,家里有兄弟姐妹的感觉真好。
“有两个弟弟真好。”她羡慕不已的道。
“好什么啊?我这两个弟弟越大越不可爱了。”王夙芬瞪了两个弟弟一眼。
“你才越大越可恶咧。”大弟不甘示弱,顶了姐姐一句。
“王国威,你说话小心一点喔,怎么说我都是你姐姐,少给我在那儿没大没小的。”王夙芬完全是虚张声势。她大弟的个头早比她高出许多,前两天才跟她起过冲突,一气之下,抓着瘦小的她往墙边一丢,撞得她七荤八素、眼冒金星呢。
姐弟俩一来一往,看在韩彦瑶眼里依然是很有意思的。
“快点吃啦,我要洗碗了。”王夙芬已拿来小兵小盘,把菜盒子和粥从大锅大盘中腾了出来。然后端走一桌子锅碗瓢盆进厨房去洗了。
韩彦瑶亦步亦趋地跟进了厨房,看王夙芬洗碗。
“你干嘛啦?死气沉沉的。”
“没有啦,下午睡太久了,头昏。”
“唉,上高中以后有什么心得吗?”王夙芬没考上公立高中,父母认为她不是读大学的料,干脆不要她重考,直接选读职校。
韩彦瑶耸了耸肩。“我们学校的上下课钟响的是号角声,听得人很不舒服,刚开学那几天我一听那声音就想哭,好想赶紧放学回家。”说着,还吸了吸鼻子。
“那是因为你刚换了个新环境还不习惯,等过一阵子就好了。”王夙芬个儿虽小,口气倒像是她姐姐。
“嗯。”“你要不要吃橘子?”
“好呀。”
“在冰箱上头,你自己去拿,顺便剥一个喂我吃。”王夙芬已将碗盘洗净,这会儿开始刷起稀饭锅了。
韩彦瑶剥了个橘子,一人一片喂着自己和王夙芬。
“这锅子真难刷。”王夙芬嘴里含着橘子,语焉不详地抱怨着。
包子馒头豆沙包!
包子馒头豆沙包!
屋外有人用山东腔叫卖着馒头,声音逐渐接近王家。虽然是山东腔,不过这声音还是很熟
“我出去一下!”韩彦瑶把最后一片橘子塞进王夙芬嘴里就跑出了王家大门,留下摇头不止的王夙芬。
她看见卖馒头那人的背影了,果然是他!
“尹仲尧!”她高喊出声。
骑自行车载着一箱包子馒头的人应声煞住了车,回过头看她。
韩彦瑶跑上前去。“怎么是你啊?你怎么卖起馒头来了?”她一脸惊讶,看看他又掀了掀箱盖。“哇还热腾腾的呢。”
“快别掀盖子了,凉了就不好卖了!”他厉声警告着。
“你这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她盖上箱子盯着他道。
“我帮于明思卖的。”
“于明思?”谁啊?
“我朋友。”他从容解答她的疑问。“本来是他爸爸在卖的,前阵子他爸中风了,他妈现在得照顾他爸,他呢就得又做包子馒头又出来沿街叫卖,我这几天刚好有空,所以就出来帮他卖馒头了。这样你清楚了吗?”最后一句他像平常教她功课时一样,盯着她问。
“清楚了。”她用力点了下头。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她还真闲不住,没事就出来抛头露面。
“喔,我刚才在夙芬家里。”
“那你再回她家去吧,我走了。”他又骑上了车。
“等等!”她喊住他。“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去卖馒头?”她仰着一脸期待,望着他。
“这可不是扮家家酒喔。”他没答应,可也不像是拒绝。
“我陪你不好啊?”
“我不用你陪。”嘴里虽然这么说,心里还是很高兴的。这家伙还是有点美德的,看起来她应该不是那种贪慕虚荣的人,如果他以后真的以卖馒头为生,她会跟着他吗?
“我这自行车已经没有位子给你坐了。”
“谁说的?我坐前面!”她不由分说地钻进他和把手之间,一屁股侧坐到杆上去了。
她的头发搔得他鼻孔好痒,不过他没有把脸挪开。
“干嘛不走啊你?”见他半天没有动作,她忍不住回了头,这一回头,前额又擦过他的唇。“离我远一点啦。”她用手指着被他碰到的地方。
“我可没求你上车。”
“好啦,好啦,走了啦。”
包子馒头豆沙包!
包子馒头豆沙包!
他喊一句,她也学他喊一句。两人开开心心地沿街叫卖。
两人合作卖得当然比一个人要坑卩了。很多人被男女混合的叫卖声所吸引,花钱买馒头顺便看个究竟,满足一下好奇心。
把空箱子跟自行车还给于明思之后,他们步出于家。
“我好开心喔!”她突然冒出一句。
“开心什么?沿街叫卖很好玩吗?”
“也不完全是。我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好事,所以开心,”她冲他一笑。“助人为快乐之本嘛。”
孺子可教也。“你现在功课怎么样了?”他发现她很久没上他家求教了。
“还可以吧。”她耸耸肩。“你还弹吉他吗?”她发现很久没听见他家传出吉他声了。
“弹呀。”
“可是我很久没听见你弹吉他的声音了耶。”她嘟着小嘴,好像没有吉他声是他的错。
“我参加了学校的吉他社,吉他放在同学的宿舍里,省得抱着挤公车,挺累人的。”
“那你不就不能教我吉他了吗?”好失望唷
“你现在应该以课业为重,等你上了大学再学也不迟呀。”他端出兄长的架子。
“你什么意思啊?你是不是觉得我比你笨?你自己还不是高中时代就开始学吉他了,我为什么就不行?你说啊!”才说她有美德的,一转眼就又露了馅儿,她还真不是只小绵羊,根本就是只母老虎。
“我没说你现在不能学,那这样好了,”他思索着该如何管制。“这次段考你要是脑萍进前十名,我就把吉他放在家里,你有空我也有空的时候,我就教你。”
“前十名啊?”她窃喜。如果他要求前三名的话,那她就不敢拍胸脯保证了。前十名嘛易如反掌折枝。
“对,前十名。”他郑重重复着。她现在的同学跟她一样是来自各国中的精英,他不想把标准订得太严苛了。前十名对她来说应该是有点难又不会太难才对。
“这可是你说的唷!”
她笑得自信满满,跳着脚走了几步之后又问:“我们现在去哪里?”她发现他走的路线不像是要回村子,而她竟傻傻地跟着走了一大段路。
“这么晚了,当然是回家喽。”
“回家干嘛走这里?这样不是绕远路吗?”
“这条路上人少车也少。”他说的是事实,但不是他带她走这里的原因,他想多看她一会儿。
人少车少有什么用?狗多呀!前面不远处就有好几条狗,有黑有白也有花,张牙舞爪、狺狺低咆地正朝他们迎面而来。
“有狗啦!”她吓得躲在他背后,抓着他的衣角不放,在原地打转。她好像把狗当成了老鹰,把他当母鸡,玩起老鹰捉小鸡的游戏来了。
她躲着狗,狗逗着她,他夹在中间都快烦死了。慢慢地,他退到路旁的一棵树底下,转身将她圈进自己怀里。“你不要再动了好不好?”她一直钻出头来看野狗的动静,惹得他不得不将她的头紧紧抵在自己的胸膛。
不知被他抱了多久,她的身子渐渐由僵硬而柔软,他结实的胸膛和温柔的呼吸让她忘了恐惧,伸出双手,她环住他的腰际,整个人靠在他身上。
“回家了。”他轻轻推开她。
“狗回家啦?”她抬起绝美的脸庞,稚气地问。路灯微微的光穿透树影细碎地洒在她脸上,亮澄澄的眼教他不能逼视,于是他以唇覆盖她的问句,顺便关上她那两扇窗,以吻在窗上封印。
“狗不知道上哪儿去了,我们现在要回家。”他牵着心神恍惚的她,再度踏上回家的路。
他决定再痹篇她一阵子,免得她无法专心读书。而他自己怎么办呢?也好,就兼个家教吧,赚些钟点费,再买把吉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