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巢了。
“我已经转告她,要她不论听到什么,都要回报,告诉老大。”元子奎马上回话。
“好,很好,你脑筋很灵活,派你下山联络果然有用。”罗腾久抚着下巴,一脸赞许。
“全是老大英明,小的只是听从指示。”元子奎没什么高兴的表情,嘴里自动捧出无意义的高帽子。
其实,他非常厌恶这个任务,每回见了韩真,总是被罪恶感紧紧的禁锢住,就快要无法呼吸。
他很想告诉韩真实情,很想救她脱离苦境,可是,话在嘴里绕了一回,犹豫又犹豫,最后还是硬被他咽回肚里,什么都没说。
他不想背叛与韩真的友情,但是,他更不敢背叛罗老大!
罗腾久侧眼观察他,冷冷一笑。“你好像说得言不由衷嘛。”
“不,小的对老大忠心耿耿。”元子奎一惊,立即跪下去,头压得低低的。
罗腾久被元子奎诚服的动作逗乐,仰头大笑起来。
“哈哈哈你起来。”罗腾久随手一挥。“子奎,好好干,好好服从我,你的好处绝不会少。”
“我知道。”元子奎站了起来,头仍是低垂着,看不清表情。
“不要背叛我,小子。否则,我会捆着你丢到山里去喂虎。”罗腾久轻声地警告。
“是。”元子奎轻点头,不再作声。
“小伍呢?”罗腾久随口问道。
“他在房里休息。”
“很好,希望不要让我看到你带着小伍,一起在山里和大猫玩耍追逐的场面。”
老大用小伍的性命威胁他?元子奎一怔,气息不稳的点点头。“老大,绝对不会。”
罗腾久眼看威吓的效果不错,满意的呵呵笑了几声。
“骆直!骆直!他妈的给我滚出来。”罗腾久没啥耐心的叫唤。
“是、是。小的在这儿。”门外一个脸孔猥琐、身材瘦削的人影闻声立即跳了进来。
元子奎抬起头,眼里射出怨怒的光芒,冷冷盯着进门的骆直。
骆直感受到如芒刺的目光,心虚的快速通过元子奎身边,闪到老大旁边。
“老大,有什么吩咐?”他浑身不对劲的拱起背。
“带子奎下去,打点赏,叫厨子给他做两样菜,慰劳慰劳。”罗腾久心情大好的放手施恩。
“呃是。”骆直暗暗叫苦,硬着头皮转身看元子奎。
咳了一声,挺了挺薄薄的胸膛。“小子,跟我下去。”说完,便摇摆着手臂,虎虎的先领出门。
“谢老大赏赐。”元子奎一拱手,也随后退出大厅。
一直忍到了一段距离之外,骆直终于忍不住了,他左右看看,眼见四下无人,距离大厅也够远,便倏然转身,一把扯住元子奎的衣领,语气凶狠的质问。“你他妈的什么意思?干么直瞪着我看?”
“你做过什么肮脏事,咱们心知肚明,难道要我大声说出来吗?”高出一个头的元子奎,低头冷冷的睨视骆直,毫不将他的威胁放在眼里。
“说出什么?”骆直一愣。
“韩夫人逃跑那晚,老大明明说不准伤她一根寒毛。可是我亲眼见到你想侮辱她,还逼得她当场投水。”元子奎用力地咬牙切齿,眼里冒出血丝。
“你敢?”骆直的脸色猛然一变,揪紧他的衣襟。
“至少我不怕死,你也不怕吗?”元子奎低哼一声,语气中净是嘲弄。
整个寨里,谁不知道骆直是有名的贪生怕死,专会向老大逢迎拍马屁。每次下山打劫,骆直只会躲在老大后头,直到敌人杀得差不多了,才敢探出头来挥挥大刀、踩踩死尸。典型的欺善怕恶!
“好、好样的。”骆直胀红脸,不甘愿的放开元子奎的衣领,转头在地上吐一口唾沫泄愤。
“没关系,咱们都撞见对方做的好事,握有对方把柄,谁也没占便宜,大伙儿走着瞧。我就不信你敢捅我出来。”骆直眯眼瞪他一会儿,突然嘿嘿的笑了出来。
“我有什么把柄?”元子奎的胸口突撞了一下。
“别以为我不知道,有一晚那婆娘写了什么给你,要你交给韩丫头。如果让老大知道,你也背着他干了什么勾当”像是吃了定心丸,骆直不再将他的威胁放在心上,大摇大摆地昂头向前走去,一路上得意的大笑。
元子奎气息深沉起来,他拼命压下熊熊怒火,其实,他也只是嘴上逞能,却和骆直一样的贪生怕死!
他想为韩真报仇,可他更怕背叛山寨的后果。
韩夫人待他如子,他却在紧要关头,保护不了韩夫人,他没能抓住她,只来得及伸手扯掉她胸前的观音坠子。然后,眼睁睁的看她投水!
唯一能帮她做的,只有将她生前托付给他的书信,和奋力抢下来的玉坠子,一起交给她最挂念的女儿韩真。
如果可以的话,他真的很想用双手狠狠掐死面前这个人渣,为韩真的娘报仇。
如果,他再多一点勇气
水!好多的水!
为什么四周都是水?这里是哪里?
好冰、好暗、好沉!
不知从哪里漫淹过来黑黑浓浓的水,像有生命一样,慢慢地濡近脚踝。
空气稀薄的感觉越来越明显,浑身也又冷又痛。
黑色的水倏然淹没头顶,乌黑的液体猛然灌进口鼻,无法呼吸。
好难受!这是快死的感觉吗?
娘!娘!救救女儿,女儿好害怕!
娘?你来救女儿了吗?女儿好想你
娘?你为什么在哭?
娘!为什么哭?怎么不让我靠近?
求你,让女儿过去,女儿真的好想你。
娘,不要走!为什么不理女儿?
娘,女儿会听话,不要离开女儿。
娘不要走不要走这么快
“娘不要丢下真儿”一声心酸入骨的呜咽,从苍白的双唇中逸出。
“真儿,醒醒!”靳硕南翻过身,伸出手臂揽紧她,心疼又温存的呵哄她从梦中脱身。
“娘”韩真流着泪,半梦半醒地抱住温暖的胸膛,小脸紧紧埋进结实有力的颈间。
“不要哭,没事了。”
“我梦见娘,她全身都是水,对着我一直哭、一直哭。”她无法克制全身的颤抖,在他怀中不断的瑟瑟哭泣。
“那是梦,一切都是假的。”他在她耳畔轻声安慰,一手轻拍她瘦弱的背部,另一只大掌则抚上她泪水交错的湿润芙颊。
掌下净是一片冰凉,他分不清触摸到的是她的泪水,还是被噩梦惊吓出的冷汗。
“那个梦好真实,我也梦到自己淹死在水里。”那种死前的挣扎,好像亲身经历一样,她几乎以为自己就要死在梦里,她闭着眼眸喃喃的说道。
靳硕南怔住,脸色愀然一变。一股莫名的悚然冷意,熟悉的从背脊倏然窜上脑门,这像预感似的凉意,在前几日才经历过。
驭北曾开玩笑的说,韩真的泪水会淹了靳府,他则不经意的脱口说出
我会让她自己先被淹死。
靳硕南忍不住锁死眉心,他一向不信怪力乱神,如今危机在即,一步步都得小心,更不能软了心、乱了神。
他低头细细审视窝在他怀里,似有无限恐惧的女子,猜测着她的情绪有几分真实。
其实他知道,有人在庙会里和她接触过。能推测到的是,她一定早已将靳家和官府密商的会议内容透露给新罗山寨了。
一想到这儿,此刻她柔弱的举止,在他眼里即变得虚伪而难以忍受。
在满腔的怜疼逐渐化成燎原的怒火之前,他轻柔,但是坚决的搭住她的肩推开。
突然脱离温暖结实的胸怀,韩真愣了一下,四周的冷意瞬间涌上四肢。
“夫君”她不安地收回依赖的双臂,他的脸色好漠然,态度也陡降至冰点。面对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遽然转变,她有些不知所措。
他凝望她的眼神,像是瞧透了什么,心虚的她,什么都不敢问。
“没事就睡吧。”靳硕南清冷的看她一眼,便翻过身背对她躺下。
韩真无依的环住自己,又慌又疑地注视他浅浅起伏的宽背。
四周再度沉入浓浓的静寂里,仿佛他不曾起身,不曾亲密贴近,不曾细语安慰由梦中哭醒的人儿。
可怕的噩梦使她不敢立即入睡,冰封的气息让她更难以入眠。
她悄然叹息,闭上眼将小脸埋入屈起的膝间,一股疲累由身体深处涌上,觉得自己像抹孤魂,在永无尽头的天地之间一直向前飘荡。
很累很累了,却无法停下来
近在咫尺的枕边人,注定要对他负心,一颗心只能在贪求幸福的罪恶深渊里撕扯;远在山寨的娘亲,没有音讯,也不知安危,也只能在梦里凄凄惨惨的相见。
身不由己的折磨,何时才能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