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她那个占卜做法前必换衣净手、洁癖到神经质的师兄么?她从未见他这般狼狈过。
她飘到师兄的面前,小心地伸出手想要触碰他的脸,他霍然间睁开眼,把她吓了一跳,他的目光毫无阻碍地越过她,落在平躺在草地中央的少女身上。
商慈这才发现,师兄和她尸体之间的空地上摆着七盏烛光摇曳的青瓷灯。七盏油灯摆放的位置形状,正是北斗七星的方位。
商慈抬头看向天空,此时的夜空宛如一块黑色幕布,上面星罗棋布,她的正上方正对着北斗七星,只是有块阴云遮住了天枢和天璇两颗星辰,阴云一点一点地往南飘,露出七星全貌只是迟早的事。
巽方似乎在等待,等待北斗七星照印大地的那一刻。
商慈好像知道他要做什么了,这是北斗七星续命阵,他要为自己续命。
她曾听师父提起过一次这阵法,因为是唯二可以让人起死回生的阵法之一,所以她印象特别深刻。此阵法限制颇多,成功率也只有七成,被续命者必须死亡未满十二个时辰,尸体保存完好,寿终正寝者不可用,命煞缠身者不可用……
但对于施法人的弊处是什么来着?她摇摇头,记不清了……
阴云已全然飘开,今日的北斗七星仿佛比其他星辰格外明耀。
巽方从怀中拿出一张用朱砂写满符文的黄纸,置于阵前,左手两指压住符箓,闭上双眼,屏息凝神,右手掐诀,低语念咒。
她心底还在嘲笑,符箓?师兄什么时候开始学起臭道士那做派来了?看师父回来了怎么骂你……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从北斗七星处落下七道光束,分别打在七盏青瓷灯上,光束在七盏青瓷灯间连接,分出三支来,一支连在了她的尸体身上,一支连在了商慈的脚下,一支连在师兄压着符箓的二指之处。
那光束极淡,淡到商慈以为是自己已经魂归阴间,所以才能看见。那光束好似有力量,扯着商慈,把她往她的尸首方向拉。
商慈觉着很新奇,一眼也不眨地看着。
而接下来的情景让商慈永生难忘。
师兄的嘴角渐渐渗出血液,他那头乌黑如墨的长发从发根处开始一寸寸地变白,商慈大惊,扑过去想去抢夺他的符箓,但是触碰到符纸时却像碰到了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指尖生疼,她转而想去抓住巽方正在掐诀的手,却毫不意外地抓了个空。
“住口!别念了!我不需要你为我续命……”
她急得大叫,蹲下身来去吹那青瓷灯,吹不管用便用脚去踩,然而和触碰师兄时的状况一样,她的脚直接穿过了烛火和灯台,落在了地上。
她又想去破坏那些光束,却仍是白费力气,最后,她哭着坐在地上,看着已是满头白发的师兄替她念完最后一个音节,任那光束拉扯着她往躯体那边移动。
此刻,她二人谁都没有注意到,对应着摇光星位的那盏青瓷灯,火苗渐小,跳动了两下,不声不响的灭了,只余一丝青烟。
巽方念完口诀后睁开眼,一眼便瞧见了那熄灭的摇光星位灯,暗道一声不好。
而商慈此刻也仅差一步就被拉回了躯体,和自己的尸体并肩躺在草地上,脸上还在流泪,这时骤然刮起一阵罡风,她感到有一股巨大的吸力牵引着她,以风驰电掣的速度拉扯着她飞到半空。她挣扎着挥舞着四肢,全是徒劳,那股吸力带有着不可抗拒的力量,仿若是宿命指引。
那股吸力带着她掠过层叠的山峦,掠过奔腾的江流,掠过无数的城池村落,终于飘在一座庙堂上方时,将她丢了下去。
身体不断下坠、下坠,猛然间回魂,四肢有了实感,商慈缓缓睁开眼睛。
她有些迷茫地环顾四周,她现在是在哪儿?
月白色的轻纱幔帐,燃着艾草的三足兽纹香炉,素雅的各类竹编装饰,以及床榻边坐着的那个衣衫半解,露出半块赤-裸胸膛的男人。
许是空气中艾草的气味使她找回了一丝清明,她的眼神由迷茫变成了惊疑,她倏地从床上坐起。
“醒了?”男人听到动静,偏过头,皱眉问了一句。
商慈对男人的话仿若未闻,她现在的脑子被各种疑问塞满。在被石板砸中失去意识之后发生的那些事,虚幻而缥缈,就像做了一场诡异的梦,但和师兄探裕王墓的种种又是那么真实。
她死而复生了?师兄的七星续命阵到底成没成功?可为什么她醒来后在这么一个奇怪的地方?难道……
惊疑揣测间,商慈的目光落在墙边案台上的一面铜镜上,她慌忙翻身下床,连鞋都未穿,直接赤着脚大步走到案台前,一把拿过铜镜。
铜镜里的少女约摸有十五六岁,远山眉,含情目,点樱唇,冰雪肌,没有佩戴任何钗环,及腰的长发有些凌乱地披散下来,身材有些纤瘦,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到她的美,反添了几分弱柳扶风的楚楚动人。
虽然商慈私觉着自己姑且也算个美人,但这张美到惊艳、颇有几分祸国相的,绝对不是她的脸!
商慈放下铜镜,她说不清心里现在是什么滋味,不但死而复生,还换了副好皮囊,换了任何一个人都会激动得手舞足蹈,但她现在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
做他们这一行,首要铭记于心的便是天道规则,凡事有因有果,有借有还,在天道面前,永远讨不了这便宜二字,若是为活人消灾除煞还好说,可她已经是一脚迈进阴司里的人了,就这么生生地给拽了回来。师兄这般为她逆天改命,这其中所要承受的因果,商慈不敢去想。
心脏咚咚急跳着,商慈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如今说什么也晚了,还是先搞明白现下的状况罢。
再次环顾起四周,一垂眸看见了身上穿着的一袭灰袍素衣,她同时回忆起方才看到的状似寺庙的楼宇,难道这里是庵堂?
这时手腕突然被人攥住,商慈回过头,望见一张隐忍着怒气和欲-火的脸。
萧怀崇本就等了她半天,见她醒了,不但无视自己的问话,跑来照了半天的镜子,又发了半天的呆,连扫都未曾扫他一眼,全然当他这个大活人不存在,他如何不气?
想起静慧庵主之前说过的话,这丫头是初次待客,若有些地方不周,还请多担待,于是,萧怀崇平了平怒气,沉声道:“我在床笫之事上不喜欢强迫,你醒了也好,醒了好办事。”
商慈盯着男人解束腰的动作傻眼,办、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