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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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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话是文生前说的:你若不能礼待下人,你就还不配做主人。

    下午,孟少屏来了。

    “咦,”她笑道“地方整洁,莫非有人转了性。”

    可晴放下功课“保姆辞工走了。”

    少屏说:“放心,我会雇清洁公司来打扫。”

    可晴看着她“少屏,我另外有主意。”

    少屏一怔,随即自嘲:“呵,当然,你看我,几乎忘记那是你的地方。”

    可晴说:“你早出晚归,与保姆很少碰头,怎么会起冲突?”

    少屏答:“有种工人做久了,以为自己是半个主人,专门欺压客人。”

    可晴说:“我是你,就不会同她斗。”

    “喂,”少屏不悦“朋友的地位总比工人高吧。”

    “那自然,所以你根本不值得去冒犯一个保姆。”

    “可晴,你是在教训我?”

    “少屏,我是在说,你毋需排挤一个工人来提高自己身分。”

    “唷,拿出颜色来了。”

    少屏扔下手上书本,取饼外套,想拂袖而去。

    可晴看着她,终于,少屏叹口气,知道形势比人强,她的身分不过是个伴读,别忘了才好,她缓缓转过头来。

    “对不起。”她说。

    “我已经批准她辞工,她下星期走。”

    少屏吁出一口气。

    可晴说:“我去书馆找资料,你来不来?”

    “我去补妆。”

    可晴穿上大衣,忽然觉得后颈的汗毛竖了起来,喏,像有人在脖子后吹气一样。

    她警惕地抬起头,在墙上镜子的反映中,看到身后的少屏正瞪着她。

    惊鸿一瞥,可是那眼光中寒冷之意,叫可晴发呆,也许,她适才语气是太重了。

    但是少屏随即若无其事满面笑容地走过来,帮可晴整理大衣领子。

    她们在书馆逗留了整个上午才分手。

    下午,见到许仲轩,可晴把事情告诉他。

    他一言不发。

    连头都不敢动,生怕身体语言亦会引起误会。

    “也许少屏不知道伙计是头一号要迁就的人物。”

    许仲轩眼睛看着双手。

    “不过,我可能是得罪了她。”

    许仲轩喝一口咖啡。

    可晴笑了“看你,一点忠告也无。”

    许仲轩看着她“经济科高材生,快要大考,温习进度如何?”

    “很好,谢谢你。”

    可晴挽着男友手臂,脸依偎在他手臂上。

    她最喜欢许君的大手,若果任她在他身上挑一样,她情愿挑他的手,而不是他的唇。

    可晴微微笑。

    “在想什么?”

    怎么可以告诉他。

    “没什么。”

    心中却是满意到极点,在脸上表露无遗。

    在灵魂极黑暗的一角,可晴也保留余地,她是先天失聪人,曾经问过医生,子女遗传率有几成。

    医生这样答:“照数学研究,约百分之三十左右,可是,视运气而定,有人一年连中三次彩券头奖。”

    百分之一都已经太多。

    童年时吃的苦头历历在目,可晴从来不敢论婚嫁组织家庭。

    保姆事件之后,少屏不大来了。

    可晴歉意,刻意低声下气,一日,买到一种少屏一直找的透明包书纸,打算讨好她,亲自送到老房子去。

    她不在家,可晴用锁匙开门进屋。

    屋内很整齐,可是积着薄薄灰尘。

    客厅书房家具都用白布遮住,像已经没有人居住。

    可晴一惊。

    少屏难道已经搬走?

    她连忙走进卧室。

    推开门,松了一口气,少屏仍然在此挂单,她还没走。

    小小床上搭着她带来的针织大披肩,安乐椅上是黑纱裙子,窗台放几盆小小仙人掌。

    客房内甚有私人味道与感觉,可晴恻然,少屏自幼流离,何处是家,处处是家,她顽强刚毅地,努力克服环境,成绩斐然。

    可晴忽然觉得少屏才是这里的主人,她不应打搅她,于是也没有留下礼物,悄悄离去。

    走之前视察了浴室与厨房,暗暗佩服,少屏比她整洁百倍。

    用剩的肥皂渣,她放在一只旧丝袜里装好再用,这种节俭借物的好习惯,可晴根本不懂得。

    她一个人回到小鲍寓去。

    不禁学着少屏收拾起来,开头懒洋洋,整理出一个角落之后看到有成绩便精神一振,越做越起劲。

    做完了冲一杯热茶,坐下来慢慢喝,挥着汗,分外畅快。

    静下来,休息片刻,她正想淋浴,忽然之间,耳边钻进油丝般的语声。

    “我不能忘记。”

    可晴霍地站起来。

    新建房子的隔音设施真是越来越差。

    那把女声说下去:“每晚睡觉,总是不能到天亮,非醒一两次不可,前尘往事,历历在目。”

    另一人笑了“你那么年轻,有什么陈年旧事?”

    可晴吓一跳,这把声音好熟,这恍似心理医生邵也蕴的声音。

    抑或,是另外一名医生?

    她四处检查,看声音自何处传来。

    屋子没有通风口,但是两幢镇屋之间共用一道墙壁,声音就是从另外一座传来。

    可晴倒是不怕隔壁会听见她的动静,她相信世上拥有她那样灵敏耳朵的人不多。

    她马上打开门,走到隔壁一座去看门牌。

    门牌上没有医生名牌。

    可晴忙着回到自己屋内。

    她不禁讪笑自己:真爱多管闲事,像煞三姑六婆,窃听不止,还要亲眼视察。

    人类的好奇心有时也真卑劣。

    声音继续:“自幼我受到无形虐待,许多人以为打骂是虐儿,但沉默更吞蚀心灵,童年的我从来没有真正吃饱,永远穿人家剩下的旧衣,冬日三两个月不让我洗澡或洗头,送到公立学校,连颜色笔手工纸也不给。”

    可晴张大了嘴。

    这是谁,身世如此可怜。

    轻轻的一声叹息,接着又是另一声。

    她的医生劝她:“童年短暂,忘却过去,努力将来。”

    “人人都那样讲。”

    可晴听得入神。

    这个女子的表达能力甚强,把很普通的事叙述得传神动听。

    “自小家人根本当我不存在,我是一个透明人,做得多好也无人称赞一句半句,但是一有差池,十双八双亮晶晶眼睛指责,我遭到太多冷笑白眼。”

    可晴侧耳听。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谁,谁来煞风景?

    可晴去开门,原来是许仲轩。

    可晴说:“你早该去配一副门匙。”

    许仲轩笑“公然登堂入室,于理不合。”

    可晴也笑“好好好,你是君子。”

    再回到墙壁附近,对话声已经消失。

    即使把脸贴到墙上,也听不见什么了。

    许仲轩问:“你在干什么?”

    可晴喃喃道:“像诗人柯罗列治写忽必列汗时灵感被冒失的门钟打断,再也续不下去。”

    许问:“你在写诗?”

    可晴不语。

    “我以为你在写供与求理论及廿一世纪西方经济。”

    什么都听不到了,可晴恍然若失。

    “你找我有事?”

    “没事不能来?”他微笑。

    “今日不是应该上班吗?”

    许仲轩躺到沙发上,看着天花板“赌气,告假三天。”

    “什么事?”

    “小事。”

    “说出来大家商量一下。”

    他却改变话题“我们出去逛逛。”

    “下雨呢。”

    “哪一处不下雨,怎么可以为天气扰乱心绪。”

    可晴看得出他在办公室里有点烦恼,想去散心。

    “好,出门去。”

    走到门口,看见一个工人在邻室钉上小小铜镶门牌。

    可晴知道完全不关她事,但是忍不住走过去看。

    门牌上刻着小小的几个字:张启活医生。

    果然是另一个心理医生。

    装修工人对可晴笑笑“小姐,来看医生?”

    许仲轩连忙把可晴拉走。

    “想知芳邻是谁。”

    小许看她一眼。

    可晴道:“老是住在心理医生旁边,真是奇怪。”

    他驾车把她载到公园。

    在小径上散步,忽然听到乐声悠扬。

    可晴旋高耳机声响“噫,是小提琴。”

    他俩冒雨追踪声音。

    一直走到小径尽头,豁然开朗,看到一只小小亭子下有一班八九岁儿童正在演奏古典乐章,台下有家长及途人观赏。

    “嗯,”许仲轩说“是巴哈的小步舞曲。”

    有一两对白发萧萧的老人相拥起舞。

    许说:“可晴,我们也来。”

    可晴迟疑“可以穿着雨衣跳舞吗?”

    “为什么不。”

    可晴跟着他轻轻旋转跳起来。

    有人鼓掌。

    可晴看到还有人跟着下场,会小步舞蹈的人干脆组织起来,男女分开排成两行,对着鞠躬。

    可晴虽然不会,但舞步并不艰难,有样学样,跳得十分轻松。

    小学生演奏似模似样,琴声清丽脱俗,活像少女吟唱心事,情怀可人。

    可晴开心到极点。

    与许仲轩在一起随时会有奇遇,他这个人擅于化平凡为神奇,时时给可晴惊喜。

    片刻而下得急了,音乐休止,游园结束。

    他与她躲在大树下看孩子们收拾乐器。

    可晴怅惘“曲终人散。”

    许仲轩笑“还早着呢。”

    清新空气中洋溢着花草的芬芳。

    可晴紧紧握着许仲轩的手,不愿松开。

    这个时候,她知道,她深深爱他。

    最好该刹那永远不要过去,永远停留,让她一辈子倚傍着他,共赏春雨绵绵,绿草如茵。

    雨大了,树叶承受不住,滴湿两人肩膀。

    许仲轩说:“得走了。”

    可晴依依不舍。

    “我同你去吃冰淇淋。”

    在小店里他静了下来。人家喝闷酒,他吃了一客一客的冻饮。

    “仲轩,你有心事?”

    他终于点点头。

    “讲出来可好?”

    许仲轩苦笑:“我不是女孩子,如何事事诉衷情。”

    可晴劝道:“你太固执了。”

    “男人流血不流泪。”

    “仲轩你太过拘谨。”

    他低着头,半晌才说:“可晴,我打算辞职。”

    可晴二话不说“我支持你。”

    许仲轩反而笑出来“你还未知因由。”

    “管它是什么缘故,我必定支持你。”

    许仲轩搔搔头“你这一支持,我就失业了,如今不好找工作。”

    “仲轩,你不如出来创业。”

    “可晴,我目前尚无经济能力。”

    “我愿意投资。”

    “可晴,开头三年都未必有回报。”

    可晴微笑“没有关系。”

    “可晴,那是没有利润,不停注资。”

    可晴笑不可抑“我完全明白。”

    许仲轩沉默“可晴,你有什么条件?”

    可晴答:“我没有任何条件。”

    “公司股份”

    可晴摇头“我才不耐烦管这些。”

    许仲轩愣住了,他缓缓转过头去。

    可晴忽然听到他的声音:“真没想到她天真若此。”

    可晴呼出一口气“天真点自己舒服,多疑多烦恼。”

    许仲轩一惊,他心底想什么还没说出来就已经被可晴猜到,也不能说她全无机心。

    许仲轩低声说:“恐怕不是七位数字可以办到。”

    可晴笑“那自然,办公室最好买下来,一劳永逸,规模要给人客信心,秘书、信差、司机、接待员,缺一不可。”

    许仲轩也笑。

    “还要准备最香的咖啡及最甜的松饼。”

    “让我考虑一下。”

    可晴看着他“恳请你接受我的好意。”

    他说:“如此厚礼,只怕我无以为报。”

    “请你相信,这是完全无偿的一件事。”

    许仲轩似未能决定。

    这时,有人冷冷插嘴说:“原来你们在这里。”

    可晴一抬头,惊喜道:“是你,少屏,请过来坐。”

    少屏冷笑一声“多特别,冰淇淋店内谈巨额生意,糖霜下是什么阴谋,叫人不胜防。”

    可晴连忙说:“少屏,你误会了。”

    少屏看着许仲轩“幸亏叫我碰上这件事,可晴,如此大宗投资,你有无请教过甄律师?”

    可晴站起来“少屏,你为何口不择言。”

    许仲轩忍无可忍,又不想同女子争吵,只得说:“可晴,我先走一步,稍后再同你联络。”

    他迅速离开是非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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