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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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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嫌她硬邦邦。

    他不满意她,她也是,所以才洽议和平分手,另谋出路。

    嘴巴在他身上,他要到处申诉,也是他的自由,不过一个人的谈吐反映他的人格,后果自负。

    话虽这么说,祖斐不是不唏嘘的,痕迹斑斑,也很难再有机会重头开始了吧,连她自己都有点意兴阑珊。

    祖斐觉得累,睡着了,鼻端尽是铃兰芬芳。

    做了一个奇梦,看见一对对孪生儿,都是大眼睛,好笑容,乖得不得了,伸出胖胖小手臂示意她抱。

    祖斐不禁叫出来:“谁家孩子这么可爱。”双手像抱洋娃娃似拥起四五个。

    只听得有人说:“方祖斐,这都是你的亲生孩子啊。”

    祖斐在梦中,恍惚一想,可不是,不禁乐开了花,紧紧抱住那些婴孩。

    “祖斐,你做梦了,祖斐。”

    她睁大眼睛,看到沈培的脸。

    “祖斐,醒醒。”

    祖斐撑起身子。

    “大姐刚刚来过,见你睡了,没叫醒你。”

    祖斐点点头。

    “我昨天实在抽不出空来。”

    祖斐又点点头。

    “觉得怎么样?”

    “沈培,我此生不再能怀孩子。”祖斐用手掩住面孔。

    沈培叹口气“人总是这样,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

    病房中静寂一会儿。

    “祝志新有没有来看你?”

    祖斐说:“给我喝一口水。”

    “那么,郑博文当然也没有出现?”

    “在水中加一点葡萄糖,许久没有尝到甜头。”

    沈培问:“这小盆铃兰从何而来,闻了精神一振。”

    祖斐微笑“还说呢。”

    “嘿,笑得这么鬼祟,说,什么人的礼物?”

    “你忘却替我打电话给靳先生。”

    “哎呀呀,”沈培拍一下手“我忘得一干二净,对不起对不起,明天一早我一定打过去。”

    “不用了。”

    “他来过了?这花,啊,原来如此。噫,是好消息/

    祖斐低下头“为什么要这样高兴,值得吗,不幼稚吗?”

    “啐,得快活时且快活,谁有空将每一样事都深入研究。”

    “说得也是。”

    “把你在办公室里的潇洒手段施展一两分出来,包管受用不尽。”

    “那怎么同。”

    沈培没好气地白她一眼。

    祖斐问:“你认不认得作家?”

    “写文章的作家?”

    祖斐点点头。

    “业余的认识好几位,在报上都有专栏框框。”

    “专业写作,你看怎么样?”

    沈培灵光一闪“靳先生是作家?”

    “是/

    “收入不大稳定吧?”沈培也很不肯定。

    “性情会不会与众不同?”

    “你说呢?”

    “我觉得他不错。”

    “那就行了,这就是经济独立的好处,不必担心生活,择友范围宽阔。”

    祖斐不出声,凭直觉看得出靳怀刚的环境不错,社会繁荣,文人的生活恐怕不会差到哪里去。

    但沈培没信心“祖斐,先做朋友再说,彼此了解清楚未迟,你已不是十六七八岁,要为未来打算。”

    祖斐微笑地看她一眼“多亏你逆耳的忠言,否则我明日就出去与靳先生同居。”

    沈培气结“同你这种人做朋友,刻骨铭心,没齿难忘。”

    “噫,外头有许多烂头蟀,吃你一碗面即时报你知遇之恩:你的人最好,你的屁最香,切莫迟疑,快去结交。”

    沈培站起来“方祖斐,我看你现时即可出院,你一点事都没有,大姐白操心一场。”

    “沈培,沈培,”祖斐拉住她“你看不得我一点高兴嘛?”

    “姐姐,你不能把快乐寄托在我的痛苦上呀。”

    祖斐握着她的手边笑边摇。

    沈培静了一会儿“也罢,只要你喜欢,同居就同居。”

    祖斐说:“谣言就是这样来的,沈培都说方祖斐已与人同居。”

    “不,应该是‘方祖斐已与名作家共赋同居之好’。”

    祖斐问:“哪个名作家?”

    沈培吐吐舌头“真正名牌没有几个,倪匡是其中之一。”

    “要死快哉,越说越不像话。”祖斐大笑。

    “谁叫他们是名人,姓名不得不给人家嚼舌根。”

    祖斐说:“我不能再笑了,你请回吧。”

    “明天我不行,后天下午来接你出院。”

    “再见。”

    走到房门口,沈培又转头“祖斐,本市没有姓靳的名作家。”

    “也许人家用笔名。”

    沈培沉吟“我去打听打听。”

    “沈培,不用了。”

    沈培看她一眼“我明白。”

    祖斐看着她离去。

    是非太多,流言甚劲,万万不脑瓶一双耳朵误信人言,要靠双眼观察。

    第二天,祖斐用手接了一点点水,洒向那盆铃兰。

    花香渐浓,小小蓓蕾光洁精致,像假的一样。

    真可悲,太好了就似假的,真的非有暇疵不可。

    医生检查过后,说几句使祖斐宽心的话。

    祖斐也愿意相信这已是不幸中之大幸。

    中午时分,祖斐看起历史小说来,十分着迷,心想不知靳怀刚写的是何等样的作品。

    相由心生,那样的人,无论如何不会写出猥琐的文字来吧?

    “妈妈。”祖斐一呆。

    谁叫妈妈?她苦笑,别开玩笑。

    转过头,看到房门口站着一个小小人儿,刚学会走路模样,伸展两只胖胖手臂平衡身体,看着房内人笑,一边叫妈妈。

    “哎呀,”祖斐蹲下来“你怎么流浪到这里来,我不是你的妈妈。”

    小孩一步一步谨慎地朝她走来。

    祖斐紧张极了,如何应付呢?干脆诈癫纳福,一把拥在怀中算了。

    这时她听见有人呼叫:“宝宝,宝宝。”

    那孩儿听见,迟疑一下,停住脚步,身体晃两晃,转身,又向走廊走去,动作机械化,祖斐看在眼内,大笑起来。

    他的真母亲抱起他,朝祖斐歉意地点点头,离去。

    这就是小说家笔下所谓偶遇了。祖斐惆怅地想,她与婴儿的缘分,止于此。

    “祖斐。”

    “噫,你好。”

    靳怀刚穿着一套藏青色西装,雪白衬衫,精神奕奕。

    这正是祖斐最喜欢的两种颜色。

    较早些时候,祖斐热爱换新装,大包大包买回来,天天不同款式。

    结果一日她听见母亲同亲戚说:“祖斐穿那么多衣服,最好看最神气还是那套校服。”

    之后她思想便有点搞通,一日比一日更走近整洁庄重的作风。

    “今日精神好得多。”

    祖斐停下神来“靳先生倒是抽得出空来。”

    他微笑。

    “真没想到小小几个花蕾便能制造一室清香。”

    靳怀刚答:“我们那里盛产白色香花。”

    祖斐抬起眼睛“你们那里?”

    “啊。”他一怔“是。”

    “靳先生是华侨吧?”

    他点点头。

    写作、种花、阅读,多么悠闲高雅的生活,祖斐任由想像力不切实际地飞到老远老远。

    “没想到你喜欢花,改日我再替你带来。”

    祖斐笑“我还以为今日会有缘一睹大作。”

    靳怀刚想一想,看着祖斐说:“只怕你一看拙作会吓一跳。”

    他说得有点认真,祖斐不禁担起心来,他到底写什么?

    幸亏他又说下去:“我比较专长写报告性文字,甚为枯燥。”

    “不是写小说吗?”

    “小说也有很多种。”

    “爱情?”

    靳怀刚笑“当然,小说中少不了这个元素,”

    “我一直佩服搞创作的人。”

    靳怀刚又笑“不外是一份职业罢了,不过我们那里的社会风气较你们更重视艺术。”

    祖斐听在耳中,颇有同感“本市颇有急功近利作风,艺术家地位不高,你们那里当然不同。”她假设他来自北美洲。

    靳怀刚转变话题“看我带来什么。”

    “什么?”

    他提起公事包,打开来,像变戏法似地取出葡萄酒与水果沙津。

    祖斐正中下怀,启然毫无顾忌地吞一口涎沫。

    她心中大惑不解,食物固然鲜美吸引,但还不是主因。她觉得靳怀刚叫她松弛开怀,她可以放心率意而为,她不用防他、怕他、忌他,他不会笑她。

    女性的第六感一向可靠,就在这一刹那,祖斐对他又增一分好感。

    他还备有杯子,开了瓶塞,斟出酒来,递给祖斐。

    祖斐轻轻啜一口,那葡萄酒滑入她喉咙,香甜醉,使她惊为天酒。

    不禁失声“这是什么酒,国色天香。”

    靳怀刚笑“祖斐,没想到你是刘伶。”

    “再给我一点,告诉我在什么地方买,我抬两箱到周国瑾家去,下个月就升职。”

    靳怀刚再替她斟半杯“不能多喝。”

    祖斐发觉酒瓶上商标纸已经撕下。

    “这是什么地方产品?”

    靳怀刚答:“我也是刚刚收到。”

    “我不相信加州那帕谷有这样子的酒。”

    靳怀刚只是笑。

    祖斐又品尝一口,觉得只有传说中仙子喝的花蜜才配有这种滋味。

    同靳怀刚做朋友仿佛有百利而无一弊。

    “谢谢你。”祖斐说。

    “为什么这样客气呢,否则要朋友来干什么呢?”

    祖斐许久没有结交朋友。她所认识的人,全是办公室里的同事,一起做事,一起娱乐,惨过结婚;靳怀刚像是一口新鲜空气。

    他替她把食物放在茶几的抽屉里,祖斐知道他要告辞了,异常不舍得,心中吃惊,这往往是劫数的开始,对任何事任何人发生眷恋爱慕都不是好事,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若不小心处理,恐怕不可收拾。

    祖斐定一定神。

    靳怀刚说:“不走护士又要来赶。”

    祖斐微笑着目送他出去。

    她走到浴室,看到镜子里的她。

    头发如胶如漆,早该好好搓洗。面色苍白,双眼无神,衣冠不整,拖拖拉拉。她颓然坐下,偏偏在这种情形下认识靳怀刚,怎么给他一个好印象呢,以后再打扮都于事无补。

    祖斐消极地拿起小说,埋头看下去。

    她喜欢看小说,时常选读光明面的故事,她向往真善美,故意回避详尽描述人类兽行的作品,以免胸口作闷。

    本来这间白色病房足以使她度日如年,但因为靳某的缘故,祖斐倒不觉得闷。

    这不是一段平凡的邂逅,靳怀刚可供发掘之处甚多,祖斐对他非常非常有兴趣。

    看护进来的时候,发觉祖斐已经睡着,一本书落在地上,她替她拾起书,掩上门离去。

    睡了三日,也睡足了,祖斐清晨起床,到处溜达。

    医院里的阿妈推着手车经过,隔层上密密麻麻放着一只只洗净的玻璃奶瓶,矮矮胖胖,瓶身碰瓶身,一路上发出铮铮响声;另一只篮子里盛满橡皮瓶嘴。阿妈喜气洋洋地将车子往育婴间推去。诚然,她的确正在进行一项神圣的任务。

    医院中最愉快是这层楼,但祖斐觉得它是伤心地。

    医生十分满意她的情况,待会计室开门,祖斐去办了出院手续。

    她拨电话给沈培,秘书答:“沈小姐出外开会。”

    这倒是意外“沈小姐几时走的,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上午才回公司。”

    沈培放下电话,公事比私事重要,看样子不会来接她。

    祖斐收拾杂物,一部计程车,回了家。

    这样磊落以及懂得照顾自己,想来是有一点点凄凉的。

    祖斐最羡慕那仲长得漂亮的太太,稍微碰到麻烦,便扭着丈夫啾啾啾地诉说不停,娇嗲十分环境并没有如此造就她。

    不过一进家门,祖斐也就满足了,一室阳光,窗明几净,女佣并无偷工减料,迎上来问要不要喝鸡汤,现炖了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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