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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没有调查就没有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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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级政府申诉,可是没有证据。乡里的人说是流氓放的火,他们会查清这件事情。但半年过去了,流氓还是没有抓到。我和父亲只好到比家更远的地方租房子住,租的是民房,比我的家更破,还得付房租。最要命的是不知道以后干什么?我觉得前途茫茫,心里像刀割一样。

    我和我的父亲没活儿干,我在樟坂西坑煤矿做工的表哥叫我们到他们矿上去,说一个月可以挣上千来块钱,还可以住矿上的房子,省下房租钱。我和父亲一商量,因为呆着也没活儿干,就打上包袱往西坑煤矿去。我们到了矿上,觉得这矿还不算小,心里很高兴。因为我们听说过小煤矿常砸死人。表哥对我们说,矿不算大也不算小,凑和吧,但是在上工之前,要跟老板签一份协议。我问是什么协议?表哥说,生死协议,就是说出了人命矿上赔你一万五千块钱,双方两清,再不追究对方的责任。我一听就毛了,说,这比我的房子还不值钱。表哥说,外包矿工都得签这东西,你不签就走人。我听了不知道怎么办。表哥说,我们都签的,谁说一定会死呢,看你运气,我们矿井装了瓦斯报警仪呢。父亲说,就签吧,咱需要钱呢。我们就在那天和矿上签了生死协议。

    下井了十多天,我才听说,这个矿以前常常突然出水出泥,死的人平均下来三十天死一个。我吓坏了,可只得做下去。我想老天应该会保佑我们这些已经很可怜的人。我看到井下装了瓦斯检测仪,这种机器很灵,瓦斯一超标它就响,响了几声就自动断电,大家就停工。可是那段时间正好快到春节,矿主不想停工,因为停工就会减产,他要我们加班,自己却开着奔驰车转来转去。我看见工头把瓦斯检测仪用衣服抱起来,心里就发毛。第二天下井的时候,我不下井。因为听说工作面着火了。工头很凶地对我说,不想下井,可以,交一百块钱到财务科,否则就开除。我们只好硬着头皮下井,一边灭火一边工作,火还是没有完全弄干净。我们每天从井下升井上来,第一件事就是去啜一小口酒,说,我又多活了一天。

    第二天我发烧,就在工棚里躺着。我正睡得模模糊糊的时候,听见有人喊叫。我吃力地爬起来,发现外边的人都在跑。我走到外面,才知道井下240公尺在下午二点时,3110外风道掘进工作面发生矿震,地面瓦斯通风检测无显示了。我们这口井是立井,高瓦斯矿井,大家都知道发生什么事了。我父亲正在井下。我发着高烧,眼一黑,就倒在地上死过去了。

    父亲就这样死了。

    这次事故一共死了三十个人。但外面都不知道,因为报纸不让报。我在矿主办公室门口骂了一天,我知道是他叫人把瓦斯检测仪用衣服包住,是他害死了我父亲。我威胁要上吿,不让父亲的尸体火化。结果死的人都赔了一万伍千块钱,就是我的没给。我去找矿主,老找不着。工头说会给我,可是半个月过去了,就是不给我,我知道他们要整我。第三天,他们通知我去领钱,我到办公室,矿主坐在沙发上,看着我,说,就是你想吿我吗?我说,你用衣服把仪器包住,不管我们死活,每天一升井,你只问今天的产量多少。矿主说,我是老板,不问产量问什么?看见你们一个个上来活蹦乱跳,难道我还问你们死了不成?我告诉你胡土根,你别动不动就想吿谁,实话跟你说,你别闹,闹大了对谁都没好处,我开矿开到这么大,不是瞎弄的,在市里头没人给我撑腰,我能开到现在吗?你知道谁是我的哥们?今天跟你说也没关糸,就是李副市长,李寂,知道吗?分管工业和安全的副市长,你跟我对着干,是自找麻烦,你就是告到天边,也不会有结果,而且,我们是签过生死协议的。他对旁边的人说,给他清帐。工头就拿出一个信封,说,这是一万块钱,加上这一张荣兴饭店的消费卡,值五千块钱,一共是一万五千块。我问为什么给我消费卡?工头说,协议上没说不能给你卡,你可以去饭店吃饭,我相信你一辈子没吃过那么高级的饭。

    我拿了钱和卡出来,才发现我父亲的尸体被人偷偷运去火化了。我被骗了。我和表哥去火葬场抱回父亲的骨灰,从坛子里我扒拉出父亲一块没烧透的头盖骨,痛哭了一场。不到半年时间,我的父亲和母亲都死了。我下定决心要报仇。我把父亲的头盖骨用线牵了挂在胸前,找矿主算帐。我对表哥说,我不想活了,我要把他杀了。表哥吓坏了,劝我不要这样做。他说,你挂着这样吓人的东西,还没挨着矿主就让人抓走了。于是我就把父亲的头盖骨掖进怀里。我对表哥说,没你的事,以后都是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到处找矿主,要把他杀了。可是我找了两个月也没找着人。后来我听说上面要查这次矿难的事,老板逃跑了。

    我一下子失去了目标。成天在樟坂街上闲逛。有一天,我逛到了一家饭店前面,就是那家荣兴饭店。我摸出那张卡,走了进去。保安挡住我,我说我有卡,他很吃惊地看我,还是让我进去了。那一天,我吃到了我一辈子都吃不到的东西,桌上摆满了好菜,有几十种,我吃都吃不过来。周围都是穿着光鲜衣服的人,只有我一个穿着黑乎乎的矿工的工作服。我一个劲儿地往肚里塞东西,一直吃到吐出来。我那一顿吃掉七十块钱,相当于我半个月的伙食费。我吃哭了,在卫生间里难过得蹲在地上。后来我把表哥找来,和他一起吃。我不吃白不吃,因为卡不能换成钱。有一次表哥找了十几个哥们来吃,他们吃得很高兴,饭店从来没有进过这么多脸上黑黑的工人,大家都奇怪地看我们,就像看猴子一样。我看着他们大口吃肉的样子,心如刀绞,好像看到他们在吃父亲的肉,因为这是用父亲的命换来的。

    就在那天,我在饭店里看见了一个人。就是矿主说的李副市长,我听见别人叫他李副市长,他和一帮人从包厢出来。我突然明白我要做什么了。我听工头说过,这个副市长是矿主的后台,还有地矿局长、煤炭局长和执法大队长都是矿主的红人,一起在煤矿入股分红的。这帮人合伙赚钱,剥削我们,现在人死了就这样对付我们。我有了一个大胆的念头:我不想杀矿主了,要杀就杀市长。我想,肯定是这个市长撑矿主的腰,他就是我的仇人。我要杀死他。

    我开始准备。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知道靠我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够的。我参加了黑社会团伙,认识了大马蹬。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这样做是为什么,我只是想利用大马蹬。我摸清了李寂这个人的情况,他就是发采矿许可证给矿主的人,工头亲手给他送过钱,他就是我的仇人。他拿了矿主的贿赂,跟他就是一伙儿的。我要把他杀了。但他是市长,我不好下手。所以,我需要大马蹬帮忙。可是大马蹬事后才知道我要做什么。我跟大马蹬不一样,我跟陈步森也不一样,我不是要抢劫,我不是要杀人,我是在杀一个我的仇人,虽然我不认识李寂,他也不认识我,但我知道我们是仇人。

    今天你们明白了,我为什么要犯罪,我没有犯罪,人家这样欺负我,把我赶出家门,抢走我的地,烧死我的母亲,害死我的父亲,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难道不能出口气吗?我今天杀了李寂,就是杀了那个副乡长,他们是一路货,我只要杀了一个,就出了气。我没有能力反抗,我算什么?连蚂蚱也不如,我知道我最多也只能干这一回,所以我一定要成功,这就是一场赌博,我成功了。现在,我死也无所谓了。我对得起娘,也对得起我爹了!

    胡土根的话令法庭静寂一片。仿佛一颗巨大的炸弹掉落,但谁也没有听到爆炸声。胡土根把目光转向冷薇,此刻的冷薇已经脸色苍白。胡土根对她说,你这个贪官的臭婆娘,去死吧。你看见了我杀了他,又怎么样?他死一万遍也不解我的恨。他又对陈步森说,我操你妈陈步森,你还是个人吗?你做贪官家的狗,你有什么罪?你认个什么罪呢!你瞎了狗眼了吗?他们该杀,该杀!胡土根突然伸手狠揍陈步森,往他脸上吐唾沫。

    法警迅速上前制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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