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呃这个嘛”
我不停地眨着眼,一直盯着美嘉姊的脸庞。
也就是说
“你愿意继续接这个案子吗?”
“当然啦!应该说藤岛同学没有马上跟我联络,害我有点小难过咦?藤岛同学你怎么了?咦、耶、咦?那、那个是说我不够可靠吗?也不用一脸快哭的样子吧?”
“不、不是没有啦。”
我急忙用手掌用力擦了擦脸,并用手扇着脸假装没事——虽然冲到我喉咙深处的东西差点就压抑不住了。
“真的没关系吗?”
“公司方面我会想办法说服他们,也听老板说壮大哥亲自到公司赔罪,这样我怎么可能把这案子抛开不管呢!”
背后的平阪帮成员略显骚动,我也瞪大了眼睛。第四代去公司赔罪?不对,那个人的确熟知人情世故,做这种事也是理所当然,只不过
直到刚才我都还躺在昏暗的房间里,甚至还考虑丢下所有工作落跑。
“藤岛同学?呃突然不请自来真是抱歉,因为我只知道联络用的电子邮件信箱加上公司因为我住院给了我一周的假,实在太闲了就”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将美嘉姊推出事务所,西落的夕阳从我俩侧面直直射了过来。感觉就好像刚起床,原本黏附在皮肤上的无知觉,被炙烈的阳光晒得渐渐气化了。
“我才真的很抱歉。”
“藤岛同学并没有做错什么呀?”
“就是什么都没做,却害美嘉姊无端被牵连”
“啊,不会啦,没这回事啦!”
美嘉姊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由于伤势还没痊愈,害我差点发出奇怪的惨叫,只能强忍住不出声。
“我是听说平阪帮好像出事了啦可是我们公司也是很辛苦耶,规模那么小,这种大案子不是天天都有的结果社长跟老大竟然都说不想跟黑道有挂勾!就跟他们说过壮大哥不是黑道了啊!哪有像他那么年轻又那么帅的黑道嘛?藤岛同学,你也梢微骂骂我吧?像是‘你们公司到底在搞什么!’之类的啊,不要这么客气嘛!”
美嘉姊那映着阳光的细嫩肩膀和包着绷带的手臂都十分刺眼,我只好把视线移开。
“那么就这样啰,等藤岛同学伤势好一点再拜讬你了。部落格的更新还要麻烦你呢!我现在要去‘艾伦.卡巴’了!”
“咦?”“就是藤岛同学提出的案子啊,宣传用的t恤!不赶快去谈不行!”
对喔——利用朋友开的知名二手衣店“艾伦﹒卡巴”将活动告示印在衣服上,然后卖给街上的年轻人。这明明是我自己的构想,却因为忙着处理许多事而完全忘记了。
“那个我也一起去好了。有我在应该比较好谈吧?”
毕竟二手衣店的老板基于某些原因不太好意思拒绝我的要求。
“可是藤岛同学伤势还这么严重”“你的伤比我更严重吧?”“好快的吐槽!”
“啊——对不起,总之动作快!”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找回自己的步调。
做现在能做的事。
“因为这是我的工作。”
美嘉姊笑着点了点头。
第五节
我们谈完走出店面时已经是傍晚了。“艾伦。卡巴”店里挤满年轻女生,由于只和闹区大街隔一条街,旁边还有吉本兴业的表演厅,所以直到打烊前都不断有顾客上门。美嘉姊似乎也很想挑衣服,一直搓着手还不断回头看,不过最后还是提醒自己“工作优先”接着拿起了手机。
“嗯打给壮大哥都不通耶。”
她拿着手机放在耳边好一阵子,接着露出了困扰的表情。
“t恤的事看来应该没问题,想跟他报告一下的说。”
“我来——”告诉他就好本想这么说却又闭上了嘴巴。第四代还愿意眼我说话吗?只觉得好像因为我的极度少根筋,损坏了他好不容易对我产生的信赖。毕竟他不愿提起的往事都被我给掀了出来包括炼次哥和那个名叫喜善的女人。
“不行啦,接这案子的人是我,我去跟他报告。菠菜(注:日文的菠菜:发音和“报告”“联络”“相谈”连起来相同)是出社会工作的基本要求。”
“是报告、连络、相谈的意思对吧?”
“没错没错。总之呢,主动开口是很重要的。我先寄封简讯给他。”
话语——大概在任何世界都是最重要的东西。
居然被这么多人讲了同一件事,莫非我在大家眼中就是个不善于沟通的家伙?
“所以啦,明天的设计讨论结束后也要记得跟我联络呦!”
“知道了报告、连络、相谈,我会铭记在心的。”
虽然立刻就得请善喜哥着手设计t恤的图案,但美嘉姊说明天有个不得不去的会议,所以只好由我独自前往北千住。
“听说店长长得超帅,是真的吗?”
“咦?啊,是喔那个是满帅的啦。”
“名叫‘喜善’感觉好像视觉系乐团‘x’的yosh”k“喔!所以说他也是像那种有点病态美感的视觉系吗?”
“不是耶,完全不一样。名字写起来也不同。”
我记得没错的话,x的yosh“k”汉字应该是“佳树”而我将善喜哥给我的名片拿给了美嘉姊,上面印着“善喜”
“哇塞!这名字感觉一整个清新无比耶!”
正如你所言,他的确是位清新美男子。
“我也好想去喔!真可惜!可是如果不在明天开会时打倒社长,这个案子就会被砍掉了。他们大概想说让我继续放假,然后自己擅自决定。”
我忍不住心想:万一出了什么差错,至今的所有努力可能都会付诸流水——这女人怎么还可以这么有精神啊?然而现在却很希望她能多多帮忙。而我——至少也该传封简讯给第四代才对。
我坐在道路护栏上取出手机,正在思考该写些什么的时候,美嘉姊从旁看着我说:
“要传简讯给壮大哥吗?那就多用点表情符号吧?最后就连打爱心!”
“等一下,请不要这样!”
差点就把这么丢脸的简讯给传出去了。好险
“这种时候就是要放得这么开呀,这样见面时才比较能畅所欲言。”
“还没畅所欲言就被杀掉了啦!”
“表情符号明明可以帮你传达无法用话语表达的心情啊”不不不,就算你用那种活像情歌歌词的说词,我也不会受骗的。不过,如果真有那种表情符号,我还真想要。
我到底该跟第四代说些什么呢?该如何才能伸手触及?绕了一圈以后,我的思绪还是回到了这一点。
隔天中午过后,我从表参道站坐上了干代田线。印象中的北千住好像就快要到椅玉县了,事实上却没有想像中遥远,搭地下铁大概三十分钟就到了。
“鸣海小弟,等你好久了!”
抵达“若木手艺店”时,善喜哥恰好正在跟两名看似大学生的女生聊天,他一看到我就立刻停止交谈,并向这边招手。穿着窄管牛仔裤的紧致轮廓在印有店名的围裙衬托下更形纤细,若是让美嘉姊看到不知会有多疯狂?接着我绕过了柜台,坐在对方递出的椅子上。那个人是谁?跟店长有什么关系?店里所有女生不断对我发射这样的目光,害我感觉好不自在。
“抱歉喔——待会儿再聊啰!”善喜哥稍稍安抚了女孩们一下,接着就转过身来。基本上善喜哥一直都坐在柜台里,感觉很像古早时候的租书店老板。
“有关标志的设计案,我大概做了八种图案。”
交到我手上的是一整叠肯特纸,每张都画着一个又大又时髦的乐团logo。除了字母“i”上的黑鸟都一样之外,从充满流行感的图案到机械感十足的图案应有尽有。
“觉得如何?”
我不禁沉吟起来。
“感觉都不太对吗?”
“不不老实说,每个都很棒。”
如果时间充裕,我甚至想全都放在网页上让大家票选。可惜宣传用的t恤必须尽快制作,否则效果将会大打折扣,所以没有太多的时间。
“硬是要选的话”“嗯,硬是要选的话”
我和善喜哥同时指向同一张图,是有点日式风格的图案。我俩不禁互看了一眼笑出声来。
接着我用带来的笔记型电脑,将活动文宣和logo加以合成,并将它们会在丁恤的轮廓样
本上。颜色组合总共有五种,每一种的线条都很简单俐落。已经没什么时问了,干脆就这样定案算了?
“就用这个吗?不过这图案,不用印刷玫用刺绣的会更醒目喔。”
“不了不了不了,这样预算根本不够:“
善喜哥笑着说“也是啦”即使只是印刷,应该也很帅气才对。
“那个叫美嘉的女生打电话给我,说我可以自行决定,真的可以吗?听说乐团的成员也都说交给我处理就好。”
“就是因为乐团成员委讬我们全权处理,才让找觉得很不安。”
据说是因为之前的承办厂商烂到不行。可能是因为这样,我们只是正常处理事情却让他们完全信赖,这也让我有点困扰。虽然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啦。
“你跟成员们见过面吗?我在网路上见过,每个部长得满可爱的,”
“没有,我没有实际见过,不过第四代应该满常和他们见面吧。”
“嗯嗯,真的由我们决定就奸吗?”
是不是也该听听第四代的意见?我边想着边拿出于机,却没有勇气按下按钮,只确认了没有简讯后叹了一口气。善喜哥看到我的表情,一副想说什么的样子,但因为柜台有女生客人在呼唤他,只说了一句“对不起等我一下”就连人带椅子滑了过去。
“善喜哥,这是放在架子上的吗?可以直接拿吗?”
“嗯,抱歉麻烦你了。”
咦?看着善喜哥的背影,我忽然想到——他怎么会让客人爬梯子去拿摆放在高处的商品?仔
细想想,这个人几乎都坐在椅子上
“请问你是不是脚不大方便?”
我对着回来的善喜哥小声询问后才突然想到,这样的问法是不是太失礼了?
“啊——嗯”他显得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回答了。“也不是脚不方便啦。只是因为开
刀拿掉了好几个内脏,医生叫我尽量不要站着工作。”
“咦?”那当时应该受了很严重的伤吧?
“我原本在酒馆工作,最后还是没办法继续。本来想说做手工艺品应该可以坐着就好,结果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本来就不是!”总觉得这个人有时候跟社会有点脱节。跟他说话有点累人。开店时应该也花了不少资金,怎么会因为这么简单的理由就决定呢?我不太清楚这个人的底细,但既然是第四代的长辈,以前会不会也是个尼特族呢?虽然他看起来也不是不像,不过实在很难当着对方的面询问这种问题。对了,记得他好像和明老板也认识吧?下次干脆直接问她算了。
“刚开店最累的时候都是小雏来帮我的忙,现在都是客人们帮我,还算勉强过得去。”
“咦?什么?你说第四代?那个人不是很在意钱吗?应该会要求很高的打工薪水吧?”
“我都叫他免费帮我耶?”
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气以表达我的无奈。虽说是以前就认识的前辈,我实在也找不出第二个可以让第四代这样对待的人了,不禁有点羡慕不不不,居然还幻想起自己称呼第四代“小雏”的样子,这实在太下可能了。
“其实我看到大家伯小雏怕得要死,反而觉得奇怪。”善喜哥露出了微笑。
“我对他的印象是他大概打从娘胎里出来就开始威胁恐吓别人了”
“哈哈,没那回事啦。小雏当初对东京还不热的时候,也是吓得跟小白兔一样。还跟我抱怨地铁乱七八糟的会迷路,电车上的日光灯没行装外盖之类的。很可爱啊。”
这样叫作可爱吗?
“他大慨做了很多勉强自己的事吧?那家伙有点过于坚强,又有点太会照顾别人,身边自然而然就会有很多人跟着他。只不过,这些人大概不是想依靠他,就是想揍他吧。”
“那善喜哥呢?”
“当然是想依靠他的那种,你看我的身体就知道嘛!”爽朗的笑声、“其实小雏只有一个能在最闲难的时候支持他的真正朋友,可是却也和他大吵一架。不知道那个人现在在做什么?”
原来他也认识炼次哥呀?但好像还不知道他已经回来的事。大概是第四代没和他说吧?换作是我大概也不会说吧?因为下愿看到如此纯粹的笑容蒙上阴影。
真正的朋友只行一个。
“他应该有个女朋友吧?”
之前善喜哥曾提过,她也是这里的常客之一,那么应该都认识才对:
“听说叫作喜善难道那个人没办法成为第四代的支柱吗?”
善喜哥的表情明明没有太大的变化,我却觉得仿佛听到一本古书被手指触碰后瞬间粉碎的那种声音。
“啊啊,嗯,喜善她”善喜哥的声音略显僵硬。“她没办法。虽然能稍微帮忙照顾一些生活起居方面的事,却不是个能依靠的人,甚至还有点随便的感觉,光是自己的事就已经搞不定了。况且她已经不在了。”
我紧咬着嘴唇。说下定这是个不该问的问题。好像让他回想起悲伤的往事了。
这么说来,第四代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吗?我的脑海里二浮现阿哲学长、宏哥、少校、明老板以及爱丽丝等人的脸孔;胆感觉都不大一样。虽然他们并不会依靠第四代,相对地也不会成为他的支柱。
因为他太坚强了。第四代真的太坚强了,一个人就能搞定任何事了。
第六节
“所以鸣海小弟要加油喔!”
“请问要加油做什么?”
“加油当小雏的义弟。”
“我想这应该不是光加油就好了吧?我根本不知道该敞什么。”
现在甚至连和他交谈的话语都找不到,而且我也快要无法相信相信直到现在都应该存在于第四代和炼次哥之间的东西。
“试着跟他一起练习搞笑相声之类的呢?”
“呃,不是这样的吧?”
当我快要被真切的烦恼拉回现实时,善喜哥却硬是将话题带往另一个方向。真的好累。
“鸣海小弟当然是负责吐槽的那一方啰?”
什么叫作当然是!虽然我也有点自觉是这样啦
“小雏以前也是讲关西腔的,应该可以当装傻那一方吧?团体名称就叫‘鸣雏兄弟’。”
“为什么要取那么可爱的名字!?请不要再开玩笑了啦,光听名字就饱了——”
就在这时,我的话语却被空气吸收殆尽而中断。
坐在我面前的善喜哥摇摇头。他好像问了些什么,但声音完成传不进我耳里。
是话语。
突然掌握到的答案。
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比任何事物都更为重要的东西。
我站了起来,圆椅被我顺势踢倒,善喜哥和店内的客人都因此吓了一跳回头望着我,但我却没有空理会他们。
“那、那个很抱歉,我去打个电话!”
我从柜台后的紧急出口冲出幽暗的楼梯问,拿起了手机急急忙忙操作按钮。耳里传来不断重复的空虚拨号音。还没接通吗?因为是我打的,所以当作没看见故意不接吗?拜讬,赶快接吧!
如果不说出来,什么都无法传达。我必须用话语表达,否则我们永远都只是黑雾中孤单的远影而已。所以——拜讬接电话吧。只要能传达这个答案,之后无论你用任何刀刃雕琢自己的思绪,我都会坦然接受。所以现在——
拨号音嘟地一声断了。
‘什么事?’
话筒另一端传来第四代的声音。上百个话语一口气攀着我的喉咙爬了上来,害我无法出声。
只能紧握着手机蹲在满是灰尘的地上,按住胸口不断地深呼吸。
‘喂?有事就快说!今天还得去赞助商那儿低头道歉。’
我拚命压抑就快满出来的焦黑情感。
“我又去见炼次哥了。”
‘刚看过你的简讯了。那又怎样?又不是找到他们的窝。刚才也叫我的人去过爱丽丝查到的池袋那问体育用品店,结果人早就不在了。那就没什么好听你说——’
“总之请你先听我说!”
大声吼叫的震动传到腹部,让我不由得伸手撑住地板。
“炼次哥他——‘到现在都还在说关西腔’。”
隔了好一阵子没听到任何回应。但我知道——我清楚地知道,就是这个答案。爱丽丝曾说过,话语就像一把剑:而我确实感觉到这把剑的刀刀已潜入血泊之中。第四代相炼次哥结拜时交换的东西,看不见但却最为重要的东西——那就是话语。两个人将自己出生以来所使用的话语,送给了对方——
而且到现在都还留着。
炼次哥如此,第四代亦然。
所以
‘那又怎样?’
好不容易才回应的野狼,声音似乎有些颤抖。
‘那不过是无聊的游戏罢了。’
记得炼次哥和手下讲电话时是说标准语,面对我时却像在炫耀相簿里的照片一样,满口怪异的关西腔。难道那就是只能给朋友看的真正的实物?
“那个人”我慎选词句,从发烫的喉咙硬挤出声音。“这样跟我说过。不管再活多少年,也没办法交到比那家伙更重要的朋友——但这次回来却不得不搞垮那个让他这么觉得的家伙。他只是受人雇用而已,并不是真心想这么做,那个人其实根本不想和第四代——”
‘闭嘴!’
好不容易才挤出来的一句话,斩断了不断从我喉咙深处涌出的话语。
‘所以那又怎样谁管他啊!那你说该怎么做?事实上他现在就是我的敌人,我只能主动打垮他——’
“请你委讬爱丽丝!”
我站了起来,对着第四代喊出自己的心声。
“这样一定是不对的!明明是朋友又好不容易才回来的,而且两人到现在都没有忘记最重要的事情呀!健康地活着只要还活着。”过热的声音仿佛就快沉没在沿着喉咙攀爬而上来的湿泞火焰中。“只要活着,就可以互相沟通,为什么——为什么两边都得搞得自己遍体鳞伤呢?”
“你这家伙懂个——’
“我什么都不知道,但第四代和炼次哥也一样!一定也在某处有着谎言、有着无可奈何的阴错阳差,否则我们我们的关系就不会这么轻易地瓦解了既然如此!”
一颗颗光粒子随着我吐出的一字一句飞散在黑暗中,我这才发觉原来自己已经无法压抑住泪水了。即使如此,我还是拚命道出快要融化的话语-:
“请你委讬爱丽丝吧!”
炙热的气息掉落在肮脏的地面。
侦探——就是为了这种时候而存在的。
我闭上双眼,单手扶着快要被汗水溶解的手机,另一只手则是按着疼痛的侧腹部,我在等待答案。
话语——传达到了吗?到哪里了?
传达到的地方是否只剩下早巳被切断而死亡的思绪片段?因为我来得太晚了?明明一直都在两人之间明明可以更早传达更多的事情
‘你给我做好自己的工作就够了。’
第四代尖锐却微弱的声音,感觉就像被捏扁的锡箔纸。‘你太爱管闲事了。不要只有这种地方像你的饲主。’
第七节
挂断电话后,我依旧蹲坐在楼梯口,紧盯着握在手心的手机。无法传达出去的自我碎片仿佛还缠绕在指间,让我感觉阵阵疼痛。汗水不时滴落在灰尘上,却还是觉得寒冷。
一阵金属的摩擦声忽然略过我的颈部。门被开启,我缓慢地抬起面来,善喜哥就站在面前。
“没事吧?”
我的喉咙已经哑掉,所以只好点头回应。
“炼次他回来了吗?”
我无法回答接下来的询问。
“对不起喔。原本没有要偷听的意思,只是刚好听见了。”
正打算站起来时,忽然不知该如何让双脚用力,只好用手抱住膝盖并将它拉到胸口附近。甚至觉得若是不把身体缩着,可能连呼吸都有困难。
然而善喜哥走出了门外,并扶着墙壁一步步靠了过来,我才勉强站了起来并回头。
“你不是不能走路?”
“也不是完全不行啦,慢慢走就没问题。重点是炼次的事情。”
我实在无法直视已经走到身旁的善喜哥。
“小雏最近有点毛躁,就是因为这件事?原来不只是因为办活动很忙碌的关系?”
原来第四代没跟这个人提过任何事情。因为不想让他担心。
所以我也用尽全身的意志力硬挤出笑容,并摇头否认。但是又该如何自圆其说才好?我已经毫无力气,就连想要挤出个无害的谎言都没办法了。
“炼次哥,已经回来了。”
我只能按实告知。
“也因为之前的事一直没有和好。毕竟两个都是讲不听的人。”
“说得也是。”
“看来已经无计可施了。如果是这样,至少——”
至少——怎样呢?我该怎么办?照着第四代所说的,做好自己的事就好?
看来也只有这一步可以走了。
我搀扶着善喜哥回到了店内,冷气的风吹干了我的汗水。善喜哥坐到椅子上时好像有话想说,但我却立刻开口询问。
“t恤的图案设计大概什么时候会好呢?今天之内有办法吗?麻烦请用psd档(adobephotoshop的档案格式)寄给我,然后还要寄给‘艾伦﹒卡巴’,我会直接用在店铺网页跟弹出网页广告上。至于费用方面——”
我尽可能装作看不见对方恳切的眼神,继续谈着工作的话题。
不这么做的话,我一定会忘记如何说话,直接把自己埋进丝绸和羊毛温柔的气息中。
讨论结束后,我从北千住搭地铁回到“花丸拉面店一时间已经过了下午四点了。从车站走到拉面店的途中,我用手机向美嘉姊报告结果,最后连硕果仅存的一点意志力都被那个跟高中女生差不多high的女人给夺走了。
终于看到位于巷子尽头、透过柏油路面散发的热气看来像是海市蜃楼的“花丸拉面店”布帘时,忽然觉得好想哭。
我好像变脆弱了。经常前去那间店之后,我比之前更脆弱了许多。就像干掉的砖瓦掉落到水里,吸入了很多水分一样。
但是我却不后悔,因为这就和世上没有不会破碎的心是一样的道理。
然而,我真的希望自己能再坚强一点,至少用不着一直低着头走路。我边想着这些事情,边被隐约的谈话声给吸引,踩着因炎热而就似乎融化黏在脚底的柏油路,继续向前走。接着更清楚己地听见了对话声。
“我要羊和小麦各一张!有谁可以出啊?”
“只要小麦的话我就出。”
“如果铁矿石能算一千圆,我就两张都出。”
“太贵了啦!”
“那就算现金五百圆,只出小麦。”
“你们在做什么呀?”
一如往常地,我从位于后巷的厨房后门往内瞧。阿哲学长、宏哥以及少校围着木台正热哀地玩游戏,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台子上摆放着排满六角型格子的板子、色彩缤纷的卡片以及木制的
棋子。这应该也是我满熟悉的桌上游戏才对
“看了不就知道?是卡坦岛。”
少校用有点瞧不起的语气回应我,接着确认手边的一叠钞票。“卡坦岛的开拓者一这是德国最有名的桌上游戏,也有引进日本——只不过
“据我所知,卡坦岛游戏中并不会使用到现金呀?”
“这是我们想出来的玩法,叫作‘现金卡坦”跟一般的玩法不同,卡片可以用现金交易。“德国人看到应该会生气吧?”
“获胜后赢得的金钱和交易时付出的金钱,两相比较时内心会极度挣扎啊,这可是需要智慧的游戏。”
“不赌钱的话就没有玩游戏的动力了。”
“阿哲,你害少校的解释都白费啰!”宏哥笑着站了起来,并将汽油桶的座位让给我。“那么鸣海小弟,就加入你再从头开始好了?”
“太卑鄙了,宏哥!只靠着交易赚取现金,却连一条街都没有盖!”
“那干脆让鸣海直接加入不就好了?你赶快在自己喜欢的地方各放两个城镇跟街道吧,还有入场费两千圆。”
“这是个不错的主意。卡坦岛果然还是要四个人才好玩。”
“不错个头啦!这样不就只有我一个落后,而且很不利?”
“那我们让你一点。只有鸣海可以一次掷五颗骰子。一
“这样根本就没有让到!”
宏哥捧腹大笑。这种游戏的规则是可以从停住的格子中获得农作物,就算骰子点数再大也没什么优势。
“就算中途加入也没关系,鸣海你就玩吧。我会支援你,还有帮你出资金。”
“——为什么连爱丽丝也在呀?”
是说完全没发现她在场的我也有问题就是了。厨房后门大约开了一半左右,中间站着一个黑发、穿着水蓝色睡衣的人影。爱丽丝将冰袋贴在额头和两边大腿上,这模样感觉就好像刚去诅咒别人回来一样。为什么非得勉强自己下来这个热得半死的拉面店呢?
“老板说要做冰淇淋泡芙,所以我才来这里等。冰淇淋泡芙就是要吃刚烤好的酥脆泡芙皮加上里面的冰淇淋渐渐溶化那种滋味!很不幸地,这种滋味若是待在事务所里就永远无法品尝。所以我才会在这里忍耐着炎热的酷暑。因为太无聊而要求加入卡坦岛的游戏行列,结果这些人却将我排除在外。”
“因为爱丽丝的财力和我们差太多了啊!”宏哥如此安抚她。“如果每场都在最后底限快要变工分的情况下被你洒大钱买走农作物,那我们绝对赢不了的。”
“所以才叫适度,愚蠢的鸣海当我的代理人,而且还附带中途加入的大让步。来吧来吧!”
老实说,我现在根本没心情玩游戏,却还是被强押着坐下并握住骰子。爱丽丝在背后骂得我狗血淋头,说我既没有天分、也没有观察能力、更没有交涉能力;还被前来点菜的彩夏翻白眼,又被宏哥的三寸不烂之舌卷走农作物卡,再被少校用特殊卡打得满头包,甚至被阿哲学长拿“别管游戏了先借我钱”这种和游戏内容无关的烂理由强迫借贷——
最后明老板端出了一整个拖盘、堆积如山的松软泡芙,并且在每个人头上各补了一拳,顺便训斥我们赌博也要适可而上。大小不一的手伸长到拖盘上,泡芙筑成的山峰在一瞬间就消失无踪。香草冰淇淋令人心旷神怡的冰凉感、厨房里吹来充满鸡汤香味的热风、莫名开朗的尼特族喧哗,被这些事物包围的我,就和平时一样体会着不同伤口上甜蜜的疼痛,也差点忘却了那时在心里燃烧的激情,以及透过电话向第四代大呼小叫时的思绪。
然而沉默却忽然降临。紧盯着满桌木制棋子和卡片的我以及紧盯着我的大伙之间,流过了仿佛带有些许温差的时光,发出类似哭声的窸窣。
背后的厨房里传来彩夏正在洗锅子的水声,以及明老板正在切葱或高丽菜的声音。
就在这时候,思绪才以快要让人毫无知觉的缓慢速度成形。
“我失败了。”
第一句,也是最差劲的一句话。
第八节
爱丽丝不知不觉中将椅子放在厨房后门外、靠近我的位置上,抱着膝坐着。她那直率的视线帮助我将话语挤了出来。
“能说的我都已经说了不论是对炼次哥或是第四代,但还是没有用。我想第四代大概是想独自结束这一切。我实在看不出他们俩是敌人,甚至觉得他们应该还是朋友,所以如果是爱丽丝只要他能来委讬爱丽丝就好了。我一直想着这些事,结果说了很多多余的话。会不会——这一切都只是我的幻想?”
现场没有人能给我答案,而我的言语逐渐地被温热的空气给埋没。
“曾陪我玩黑道游戏,也曾互相欠下人情,还找我帮他工作,我还以为好像对第四代已经有些了解了。结果实际上我只是一直在做多余的事,扯他的后腿其实根本什么都不懂。”
“说得也是。”
侦探用她温柔的声音把我给包围住。
“你根本不了解雏村壮一郎这个人。”
我正想用眼皮压碎哭泣的预感,爱丽丝的手触碰到我的手臂。
“那个人并不是这么庸俗的人。‘替人保管的东西,绝对会还给别人’,你看。”
爱丽丝冰冷的手指陷入我的皮肤,远处微微传来脚步声,我突然感觉有异,抬起头来。
小巷之间插入了西落的夕阳,将长长的人影带到我的脚趾尖。
阿哲学长回头并耸了耸肩,少校露出苦笑并推起护目镜,宏哥站了起来,连同椅子一起将爱丽丝给抬起,挪出了一人份的座位空间。
而我——只是呆呆地望着那灰色的头发、野狼般锐利的眼神,以及裸露在外、刺着凤蝶图案的肩膀。
“干嘛全都瞪着我看?”
第四代边说边踏进后巷的泥土地。他只瞄了我一眼,接着视线立刻就转移到坐在我身旁的尼特族侦探身上。
“为什么连你也跑下来了?”
“我们是一群没有任何值得祝福之处的尼特族,参与宴会并不需要理由。”
对于爱丽丝的回答,第四代嗤之以鼻。
“我来委讬你了。”
“那真是喜事。我很乐意打断宴会聆听你那不带情感的述说。”
我光是压抑住自己膝盖的颤抖都来不及了。第四代对侦探提出委讬:
“有个老友回来了。因为时差的关系,连话都讲不通。但是我还欠他东西,而他也有东西没还我。”
听到第四代所说的话,我不自觉地握住爱丽丝的手。因为需要一个能抓住的东西。
“至于方法就交给你们去处理想办法把他带来见我。”
我的喉咙充满说话的冲动。
即使如此,侦探还是补上了最后一刀。
“我是尼特族侦探,是死者的代言人。我的双手可能会破坏基于‘无知’而保有的平静。”
我的手短暂地恢复了握力。
“——即使是如此也无所谓吗?”
第四代一脸难为情地别开了视线。
“无所谓才怪。少给我调查多余的事,我是叫你们给我想出不用杀了他就能阻止他、活捉他带到我面前的方法。”
爱丽丝叹了一口气。
“虽然我接过上百种委讬,但也只有你敢当面拒绝我的询问。”
“所以又怎样?谁管你那种病态的好奇心啊?”
“也就是叫我原封不动地保存残忍的误会?”
“那不是你们的工作。要怎么做我自己会决定。”
我紧握着的手不停颤抖。
“这样炼次哥还是会一直怨恨第四代——”
“你给我闭嘴!”“鸣海,闭上你的嘴巴!”
两人同时发出的言语刺进了我的胸膛,我只好吞下这口气退了回去。
“但是第四代,我们将挖开坟墓、掘出死者的话语。若是那时棺材中的人还活着,我们的十字镐恐怕无法不伤害到他们。而我们身上也会染上对方的鲜血。那是无法避免的事实。”
我和学长等人都屏气凝神地静静观望着,爱丽丝则是直视着第四代。
“你听懂我所说的意思了吧?”
第四代咬紧牙关怒视爱丽丝。
该不会因此而取消委讬吧?我的心中充满不安。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得以触碰的。
然而就在下一秒钟,第四代眼中的怒意忽然消失了。
“随便。反正如果你们敢乱调查过去的事,我会揍人。”
“在我的侦探生涯中,还是第一次遇见这么不配合的委讬人。一
和她说的话相反,爱丽丝露出了放心的微笑。
“那好吧,我接受了。”
爱丽丝从椅子上跳了下来,乌黑的秀发也随之扬起。我则是一次将憋了许久的气给叹了出来。终于可以行动了。为了第四代光想到这里就无法继续安稳地坐着,我站了起来。
然而,等待风穴开启的人不只是我一个。少校率先起身并打开身旁的背包,接着取出了一整叠附有照片的传单,重重地丢游戏盘上。
“我预测可能会发生这种事,所以已经在炼次的窝装上监视器跟窃听器了。只不过他并没有居住在同一地点,所以并不能完全掌握他的行踪。池袋部分已经张罗好了。”
第四代显得有点吃惊,我想我大概也是差不多的表情吧?
“池袋?原来你不是去参加生存游戏喔?”
“嗯?当然是在作战中顺便安装的,还藉助了友军的支持。若是穿着正常的服装安装大量窃听器一定会遭人怀疑,但穿着迷彩装、全副武装就不会被怀疑了。”
“那样更会被怀疑吧?”
我正想这样吐槽的时候,阿哲学长将一本破破烂烂的笔记本摊在木台子上。
“这边是赤阪的事件,这边是上野的事件。据警方的调查,火灾应该只是并发事件,这群人其实只破坏了配电箱。警署也很头大,因为平常不可能团结的一群人竟然在炼次的领导下团结,况且还不知道他们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我和第四代同时屏息看着阿哲学长。
“不过,炼次的后台已经确认了。那个笨蛋,在千叶那边黑道经营的高利贷欠下好几百万,而这笔债权现在转到了柳原会手上。我想他背后的组织应该就是柳原会没错了。”
原来他去找高利贷跟警察是因为这件事啊?之前居然还装模作样,一副没接到委讬就不想插手管这件事的样子。
“还有,大概已经知道炼次常光顾的店是哪些了。”
就连宏哥都说出这种话,并拿出记录在手机里的店名给爱丽丝看。对于现在发生的一切,我只能瞠目结舌。
“听说炼次的手下是以池袋附近的不良分子为主吧?有个认识的女孩循线去找,结果就找到了。她也知道那间运动用品店的事情,还问到好几个人说看到过炼次的消息。这样应该就可以抓出到底是谁在协助炼次了吧?”
我一一环顾三人的脸孔,但因为少校跟阿哲学长都对我投以有点得意的眼神,害我无法继续看下去。
我怎么会忘记了呢?怎么会以为他们只会在后巷里无所事事地待着?明明我自己也接触过好多好多次——当需要帮助时,呼应自己而站起来的这股蓬勃生气。
为什么我就不能相信他们呢?
“你们”
第四代一脸苦涩。不知是否不愿被看见表情,他将头伸进了厨房后门内。
“喂,老板,我可以点餐吗?”
“现在正在准备中,看也知道吧!等水煮沸要花点时间喔。”
“没差,有酒就好。反正这里的拉面也——痛死了!你干什么打客人啊?”
“不点拉面的家伙不算客人!”
“总之赶快拿酒来就对了,算我请客。”
木台上端来了五个装着吟酿清酒的便宜玻璃杯,以及另一罐dr。pepper。
这里是为我们而存在的地方。过去应该也是还为了另一个人而存在的,温柔的地方。
这种东西是不会消失的,只不过人总会迷路。我想如此相信。也因此我们举杯畅饮,燃起了狼烟。这并不是为了告知即将开始的战争——只是为了让远在他方的那个人有机会找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