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
他狠狠地盯着她。她总是对自己的迟钝感到洋洋得意,而且总自以为是,像一个大姐那样对他指手划脚。她此刻随时都可能谈起他哥哥来。
花的钱不太多,不像哈佛。他意识到自己的话不具反击力。她也根本没理会他的话。
听我说,休,她身子靠了过来,我听说你还在晃来晃去的。你都30岁了吧?
28。
28。你不觉得该
干吗?忘掉那事,是吗?
嗯,是啊。其他人都走过来了。
比如你。
是的。
你是什么意思:我听说。谁给你说什么了,告诉我?
很多人。世界很小,不是吗?
他低头看着她的结婚戒指。他父亲也曾给他说过。
没错,我结婚了。我有理由感到心满意足。她顿了一下。我并不是说不常常想起你哥事实上,我经常想起他。但每个人都得有自己的生活。这不是爱不爱的问题,是现实。你知道,世界总在不停转动。这话虽老掉牙了,但是事实。你得跟上脚步。
我知道,但你知道这于我又不一样。
因为你总认为他比你强,还因为你认为你应该为他的死负责。
他气晕了,简直不知说啥好。他知道和她坐在这里是一个错误。
请原谅我这样说话,休。但总得有人说。你必须振作起来。你这样自责,很荒唐。那不是你的错,求你。谁都晓得。
谁都不在场,除了我。
说这话时,记忆的漩涡又一次在他的脑中旋转起来那些乱石,那瀑布,那跌落的身影,以及那在阳光照射下怪异的满潭的气泡。
他好想她继续说下去,以打断他的思绪。她没让他失望。
你知道,自怜并不能给你带来任何益处,也不会招人同情,尤其是你,休。你还年轻,你很帅。上帝啊,在我认识的女性中,有一半都喜欢你。
他想结束这次遭遇战。
我需要她们的时候她们在哪儿?他略微笑了笑说。他看了一眼手表。
要去哪儿吗?她说。
是的。老实说,只有几分钟时间了。他又抿了一口啤酒。他本想还要一杯,但更想早点走。
你怎么不回我的信?她问道。
开始他想假装说没收到。但这种谎在她那里从来行不通她会一眼识破,并不屑一顾地噼里啪啦就是一阵连珠炮。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是我不愿去想那一切。我想是因为我不愿去想那些事。
因此你就一个人跑去望着大海发呆,好使自己忘了那些事情。
是的。不过,没什么用。
我想也是。
他决定换个话题。他怎么样?你丈夫。
埃里克。他很不错。他在城里工作。我们在埃尔金克雷森特有一套房。
哦。孩子呢?
没有。
你呢上班吗?
悠闲着呢。她往后一靠,大拇指搓着戒指。这是一个假动作,好像她很满足于物质的享受。这是她装出来的样子。他们都沉默了。他决心不先开口。过了半分钟,她又说话了。
你爸呢他还好吧?
他又结婚了。
她眉毛一扬。
那女的不错,或者说看上去是这样,叫凯西。他们结婚已经大约3年了。
别开玩笑。这事太让人吃惊了。他独身都那么多年了,自从你妈去世多久了?
很久了。当时我才十几岁。
你和凯西相处得怎样?
还不错。我和他们呆在一起的时间不长。他们在一起看上去还挺好的,但我很难说他有多少变化。
他不是那种容易动感情的人。
是的。但他戒酒了。他现在似乎努力想找些事做,包括管我。我想是凯西要他那样做的。他一个劲地要我回学校读书,所以我选了进化生物学,部分原因是想摆脱他。结果我还真喜欢上了它。
休没有说出自己真正的心思。虽然他父亲对待过去的事情已平静多了,并且开始朝前看了正如布丽奇特所说的那样,但他仍然认为父亲从来没有原谅过他,而且永远也不会。总有一些事情是你无法释怀的。
他看得出来,布丽奇特心里有事。她从桌子上俯身过来,亲密而低声地说:
休,有些事情连你也不知道。我不知道你是否该知道。但它对你有好处,可能会使事情变得简单一些。
布丽奇特,看在上帝的份上,别那么神秘兮兮的好不好?
不行。不过你不妨把思维打开点,换个角度来看问题。
到底啥意思嘛?布丽奇特,如果有话,就说出来。
也许换个时间吧。让我想想。
你去想吧。他放下杯子,站起来。我真的要走了。对不起。
对不起。我不是要逗你玩。我不我希望你明白。那些太重要了。
肯定,我猜。但我完全不明白你到底在说什么。
他付了账。当他们走到门口时,她突然下定了决心,并坚持要他的电话号码。他在衣服口袋里找到写有电话号码的纸片是他在剑桥租的房子的电话并大声念给她。她把它抄在一个小便笺本上,并说要请他吃饭。
答应我一定要来。
也许吧,但得看了。
在人行道上,她俯身在他一边脸上吻了一下。她说他们能够相遇,她感到非常高兴,然后突然转身,鞋跟咔哧,咔哧地顺街道朝前面走去。他觉得她的臀部看上去要宽些了。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怀疑她是否怀孕了。
他想,要是她怀了他哥的孩子,会是怎样呢?他们的孩子会如何呢?dna强强结合他优秀,她有活力,生下来的孩子肯定也绝顶了不起,这个世界都会不配他们呆的。
他想,我们一直在说个不停,但却从没提他的名字。
于是他自言自语地叫道:卡尔。
卡尔,卡尔,卡尔。
他一眼就看到了那幢楼阿尔伯马尔街50号。一块不显眼的黄铜牌子标明那是约翰穆莱出版社所在地。他退后仔细看了看这幢18世纪的城市建筑。它有5层楼高,米黄色,一排紫红色的铸铁栏杆通向宏伟的前门。一楼有居高临下的法式窗子。旁边一家国民威斯敏斯特银行单调的门面更加使它显得古老而别致。
他努力想像近两个世纪前,顾客们挤在窗前大声嚷着要买拜伦的唐璜前几个诗章的情景。他想像着简奥斯丁的信使把一本仔细包好的爱玛手稿送到这里,或者头上戴着高高的礼帽、身体孱弱、未老先衰的达尔文抓紧栏杆爬上楼去商谈再版物种起源的样子。
他事先打电话预约过。档案管理员说她会很高兴见到他虽然她的语气并不是那么回事并特意还说她觉得他的请求非常主动,让人很感兴趣。他没理她的嘲讽,说即刻便到一个美国用语,以使她抓紧一点。
走在路上,有关卡尔的记忆一直在他脑中盘旋。几年前,卡尔曾是哈佛大学罗兹奖学金获得者。在那里,他迷恋上了科学。休刚被安多佛开除的时候,在巴黎呆了一年。他经常乘渡船跑到英国去作短时游玩。他们约好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皮卡迪利大街,钟塔,距离唐宁街40步的酒吧他们常常装成陌生人,背对着对方,竖起衣领,把对方吓一跳(一次卡尔来的时候,头上还戴了蓬乱滑稽的假发)。他们在伦敦一路狂饮,然后搭乘晚班火车到牛津大学。休往往一屁股坐在他寝室的沙发椅上。
在国外,往往让人有种特别自由的感觉两个来自新世界的流浪汉在欧洲到处游荡,互相交换着心中的秘密(他们比在家里说话更坦诚)。4岁的年龄差距无形中消失了。在休的记忆中,那是一段满怀信心和充满无限希望的时光。他不敢争女孩子。他深信卡尔是无法抗拒的。他通过比较来自我安慰:哥哥认真,自己机灵;哥哥有责任心,自己具有反叛意识。他喜欢抽高卢牌香烟,把烟叼在唇边。他会讲一口流利的法语,常穿一件圆翻领黑色衣服,背包里背一本平装的战争与和平。
后来卡尔遇到了与一个朋友出来旅游的布丽奇特。
我想让你见见她。我们到巴黎去。整整一周什么也不做,只喝酒,逛博物馆,假装我很喜欢法国诗歌。那是多么美妙的一周!伏尔泰码头吃不完的棍子面包和奶酪,凡尔赛的玛丽安托内特农庄,在枫丹白露的森林迷失方向,漫游地下走道甚至是下水道。他陪了布丽奇特的朋友埃伦3天。谢天谢地,她走了。然后,他们3个就形影不离了。最后一
天,卡尔让他们单独在一起,自己跑到一家阿尔及尔酒吧喝酒去了。而实际上,正如他所说:因为是让你们相互了解一下的时候了。不是调笑是小说情节。他马上就喜欢上了她,或许说是爱她,因为她爱卡尔,卡尔也爱她。好奇异让人感到如此地舒服,如此自在,如此融洽。一个大姐姐跟着一个大哥哥。三位一体。没有什么他们3个人不能做的。
所有那一切的勃勃生气都到哪里去了?难道它真就在一个夏日的下午彻底消逝了吗?
坐在前厅一个小玻璃房间的接待员告诉他经过一排蜿蜒的栏杆,到等候区去。那是一面玻璃圆屋顶下面的一个小房间。他站起身去向穿花呢衣服的年轻女档案保管员打招呼。您好,她高兴地说。
您好。很高兴您他停了下来他的话变成了碎裂的回音,在屋里回荡。在他头顶上方悬有一个盘子状的东西把他的声音折射了开来。她笑了笑。
那让我们有一点儿意外。她说。
她歉意地说,房子正在搬迁。她领着他绕过一堆堆卡片盒,登上蜿蜒的楼梯。他们路过拜伦的半身塑像,上方挂着一排镶有厚重黄金像框的深黑色画像。休看到上面的名字有:奥斯泊特兰开斯特,肯尼斯克拉克,约翰贝杰曼,还有六七个约翰穆莱。
那是达尔文画的,她看了一眼约翰穆莱三世的画像说。在画中,他坐在一张办公桌后面,自信地看着前方。
他在1843年接管了公司,并引导公司朝着他最感兴趣的科学出版物方向发展。他出版了达尔文、赖尔和大卫利文斯通的作品,当然还有著名的旅游指南。出版这类书还是头一遭,非常畅销。饿狼总算被挡在了门外。
他们穿过后面的一间会客室。房间装饰有很厚的黄金墙纸她说是1870年从日本买的。然后,他们走进一间堆满盒子和文件的办公室。她解释说出版社被一家大公司买下了,正在迁往一个公司总部。
我看狼还是很有耐心的嘛。休说。
她没有笑。休把西蒙的信递给她。她读了两遍。
好吧,她最后说。我们所有达尔文重要的资料都锁在一个秘密的档案室,不外借。在储藏室有几盒没多大价值的材料,欢迎查找。不过我怀疑您是否能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它们都是些商务往来的东西,比如账单、账簿等。
休想起达尔文有强迫性记账的习惯。有一年,他实在病得厉害,没法记下一笔笔珍贵的收入和支出,于是允许他的妻子爱玛负责记录账目,结果一个7英镑的差额把他彻底治好了。
档案管理员告诉他,他不得直接在装资料的纸箱中去翻。她领着他来到主会客室,并解释说他查资料时会有人看着他。这个装饰华丽的房间四周是一个个玻璃柜,里面装满了书。书柜上方的墙上挤满了画像。他认出在楼下看到的法式窗户。
她让他坐在一张毡面圆桌边。桌子下面是一块波斯地毯。一个盒子端过来放在他椅子旁边。她提醒他只能用铅笔作笔记,并说一会儿会有一个人坐在靠窗的桌子边监督他。她在那里逗留了一会儿,好像还有什么事。他想,也许是他没对她再三感谢吧。
非常谢谢您能让查这些资料。
哦,没关系。那是我们的工作。就是这些作者去世了,我们还是会好好照料他们的。她顿了一下又说道:你会注意到这房间有将近200年没动过了。陪你的都是些名人,有骚塞、克雷布、莫尔、华盛顿欧文、阿瑟柯南道尔爵士和斯塔尔夫人。那边,她示意了一下中间的窗户1815年沃尔特司各特被引见给拜伦勋爵。还有那边,她头朝一个大理石壁炉架的壁炉点了一下拜伦勋爵死后,他的自传被烧毁了。那些自传被认为是最有价值的,尤其是对于拜伦夫人。
原来是这样他对周围的一切注意得不够。
她出去了,留下休一个人。他环顾四周,把所有的记在心里。这时另外一个女的走了进来。她一本正经地坐在窗边桌子旁,在他打开盒子找资料时,不时地抬头看他。
那位档管员说的没错:是好像没什么让人感兴趣的东西,只有些商务卷宗和账簿销售账单,版税声明,翻译合约,账目明细表等等。休开始感到兴味索然。
只用了一个小时,他就把所有的资料都过滤了一遍。然后,他拿起一本账簿,意外地发现一排排用黑墨水写的数字,字体小而工整是分条记录的开支。他跳过前面那些页,一手托着书脊,用拇指飞快地翻过书页。一会儿工夫,记录有数目的页码翻完了,接下来是些空白页突然,令他惊异的是后边又写有东西!一页页漂亮的手书被迅速翻过,好似电影骤然蹦出一面白屏那么抢眼。
他更仔细地看了看那些纸页。字迹的时间很长了,是女孩子的字体,但很好认,也很优美。那是一片手写的文字的海洋,里边的字母a,o,e往前形成优雅的峰状,字母b,l,t则像船帆一样高耸而倾斜。
第一则前写有一个日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