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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节合卺杯倾喜筵澜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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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旨既到,阖府宾主人等便全都要跪倒接旨。卓南雁挽起花容失色的完颜婷,也跪在床角,心内念头起落:“叶天候在他那锦囊妙计中嘱咐万千,要我在今日之前下手,难道今日当真有什么变故?只是要探知金主完颜亮的心思,那是何等不易,叶天候又怎能安排得如此天衣无缝?”凝神细听,但这里离前厅太远,那宣读圣旨的内侍中气不足,声音听不真切,隐约地听得什么“包藏祸心”、“邪魔魅术”的字眼,料得这道“圣谕”凶险之极,暗道:“只怕真是给叶天候料中了,完颜亮要对完颜亨下手啦!”

    却听前厅忽然乱了起来,显是圣旨已然念完,完颜亨抗辩之声陡然传来:“请回复圣上,这必是下面的奴才信口诬陷”卓南雁正待细听他说些什么,完颜婷却一把抓住他的臂膀,颤声道:“雁哥哥,这是怎么了,皇上又来下的什么圣旨?”卓南雁此时心内也是乱成一团,挺身站起,道:“你在此歇着,我去前面看看!”完颜婷道:“不成,咱们一起去!”卓南雁百忙之中回头瞅她一眼,却见那胭脂点染下的娇颜显出些苍白,望向自己的目光中尽是依恋和依赖,心内一软,拉着她的手,默然无语地分开众人,便向外走。

    挤过来瞧热闹的一众后生也慌了神,乱糟糟地低声私语,瞧着他们的目光也满是古怪。那礼官在他们身后六神无主地嘟囔:“这这交卺跟合髻之礼还没行呐!”

    卓南雁跟完颜婷大步走到前厅,却见堂前已乱作一团。传旨宦官仍旧是晌午那位,这时却已换作满面的阴森,他身旁却立着数十位大内侍卫,以烈火刀蒲察怒为首的“五行天刀”赫然在内,个个如狼似虎,紧盯着卓立堂中的完颜亨。适才还传杯酣饮的大小官吏这时已全都神色凄惶。

    性子暴躁的萧别离正自骂骂咧咧:“哪个天杀的狗奴才胆敢诬告王爷,老子揪他出来,活剥了贼厮鸟的皮!”余孤天却面色苍白地立在一旁,一言不发。卓南雁跨到余孤天身前,低声道:“出了何事?”余孤天瞅了瞅他们身上的红灿灿的新装,颤声道:“有人诬告王爷包藏祸心,说王爷以邪术,咒餍当今圣上宫里派这陈公公来,要阖府查检!”他身旁的萧别离忍不住破口大骂:“放他娘的臭狗屁,王爷忠心耿耿,天下哪个及得上,圣上怎会信那狗奴才的话”

    完颜亨不待萧别离说完,挥手便止住他,望着那内侍道:“陈公公持意要搜,原无不可,但今日是小女婚典吉日,请公公看在本王薄面上,容得过了今日再搜如何?”陈公公仰天打个哈哈,道:“往日里王爷的吩咐,咱可都是样样遵从,般般奉行,但这一回查抄王府,却是圣上的旨意,依了王爷,咱的脑袋回去便要给圣上敲碎啦!”饶是完颜亨素来镇定自若,见了陈公公这惫懒模样,也不禁身子微微发抖。

    蒲察怒忽然从陈公公身后踏上一步,冷冷道:“王爷,咱们有皇命在身,事已至此,可也通融不了许多啦!”猛地回身向众侍卫喝道“搜!”完颜亨眼见蒲察怒身后几个大内侍卫雄赳赳地便待扑上,脸上已是苍白一片,正要说什么,忽见女儿完颜婷挺身上前,昂然道:“父王,咱们身正何怕影斜,便让他们去搜!”

    蒲察怒冷笑道:“还是郡主晓事,若是过得今日无事,卑职再来给新娘子赔礼!”将手一挥,正要带人冲上,忽听有人怪声喝道:“蒲察怒,便要搜,也得你一人恭恭敬敬地四处看看,芮王府内容不得你身旁那群狼崽子撒野!”一个衣着邋遢的老者随声闪出,长发披肩,满露怒容,正是龙吟四老中的燕老鬼。蒲察怒狞笑道:“早听说龙骧楼内只知有王爷,不知有圣上,想不到果然如此!老子偏要一起搜,闪开!”怒喝声中,挥掌向身前的燕老鬼拍去。燕老鬼长眉乍扬,挥掌迎上。

    完颜亨知道燕老鬼功力精深,蒲察怒远非所敌,忙高叫一声:“手下留情!”哪知“啪”的一声,二人双掌相交,蒲察怒稳如泰山,燕老鬼却腾腾腾地退出三步,险些栽倒在地。完颜亨大惊之下,玄功默运,陡觉腹内散乱一片,竟提不起内劲来,立知适才饮的酒已被人暗中做了手脚。

    钟离轩素来与燕老鬼交厚,眼见他吃亏,大喝一声,便待冲上。哪知他身子才动,猛觉一股阴柔之极的掌风斜刺里拍到,要待躲闪,却觉内息紊乱“啪、啪”两声,肋下期门穴、章门穴已然受制。钟离轩回头瞧见动手偷袭自己的却是百里淳,不由呵呵冷笑:“好,好兄弟!”说罢身子摇晃,一头栽倒在地。

    卓南雁大吃一惊:“完颜亮竟联络到了龙吟四老中的人物倒戈一击!想必对今日之变,早不知下了多少苦功了。嘿嘿,亏这完颜亮午时还派人来钦赐匾额,那是做足了样子给世人瞧,他这皇帝对臣子完颜亨可是仁至义尽了。”忽然身上冒出一层冷汗“叶天侯怎能如此料事如神,算出完颜亮这时候要对完颜亨下手?”

    众宾客眼见霎时间婚宴喜事变成了刀兵相向,全不由乱了方寸,有人便喊:“芮王爷素来公忠勤能,哪会做此忤逆之事?”有人却高叫:“老夫只来吃杯喜酒,跟完颜亨素无瓜葛,咱们这就要回府!”一时厅上呼喊嘶叫之声大作。蒲察怒提气喝道:“今日卑职只是奉旨查抄芮王府,跟赴宴的诸位大人无关,请各位大人暂且回府!”众官员听了这话,如释重负,呼拉拉地便要往外涌。

    这时堂外却涌来不少龙骧士,气势汹汹地要对蒲察怒等侍卫动手,完颜亨仰天一声长笑:“皇恩浩荡,皇恩浩荡!”猛一摆手,将怒冲冲的众龙骧士压住。他却踏上一步,喝道:“诸位高朋慢走!我完颜亨赤胆忠心,天日可鉴,便让他们去搜,诸位稍候片刻,且留下作个证人如何?”众官眼见一群龙骧楼侍卫虎视眈眈地挡在厅外,只得无奈退回。蒲察怒叫道:“如此,便得罪了!”数十个大内侍卫呼拉拉地四散扑来,院子里的小官小吏哭号着作鸟兽散,后来赶到的龙骧士却要闯进堂来,场面乱得不能再乱。

    完颜婷紧挽住卓南雁的手,玉颊之上珠泪涟涟,道:“雁哥哥,他们这群狗奴才”卓南雁忽地想起一事,轻拍着她的手道:“莫怕,狗奴才搜不出什么来,待会儿自会夹着尾巴跑掉!”心中暗想:“苍天在上,亏得我没依着叶天候的主意放那咒餍,起码不必一辈子问心有愧!”

    完颜亨眼见蒲察怒率人便往四处乱闯,扭头向萧别离使个颜色。萧别离点一点头,带了几个龙骧士,紧跟在蒲察怒身后搜寻。这时厅上赴宴的显贵高官仓皇无助地坐着,还有些跟完颜亨交厚的挚友亲朋不住口地为芮王爷叫屈。王妃的脸色苍白至极,端坐桌前,默然无语。完颜亨却负手立在厅口,檐下红灯将那张脸映得通红一片,看不出丝毫喜怒之色。完颜婷也是花容失色,跟卓南雁并肩紧靠。两人身上闪亮的大红新衣给眼前的冷肃缭乱一衬,便觉无比刺眼。

    过了片刻,忽听远处传来蒲察怒的大声呼喝:“铁证如山,且看完颜亨还怎地狡辩?”跟着传来萧别离的愤声大骂:“去你姥姥的,这点栽赃的小伎俩,骗得谁来?”二人一路大骂,闯进厅来,蒲察怒扬手将手中一只小小的偶人猛晃着,高叫道:“诸位大人请看,这可是在芮王书房内搜来的咒餍邪物!上面可胆大包天地写着圣上名讳。完颜亨,你暗自做下这等悖逆罪行,还有什么话说?”一句话喝得堂上的众宾客均是噤若寒蝉。卓南雁更觉头皮一炸,暗道:“我明明没有放这偶人咒餍,蒲察怒怎地从书房内搜出了这物事?”凝神看蒲察怒手中挥舞的东西,正跟叶天候留给自己的一般无二,恍惚间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忽听又有人高叫:“后花园中又起出咒餍邪符两枚!”几个大内侍卫又举着偶人走入厅来。燕老鬼不禁挺身而起,骂道:“这后花园人人去得,说不得便是哪个狗奴才成心栽赃王爷!”蒲察怒一晃手中咒餍,冷笑道:“那书房呢?素闻芮王爷的书房严密得紧,没他准许,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完颜亨面色如铁,瞥了一眼萧别离,冷冷道:“那东西当真是在书房中搜得的?”萧别离呼呼喘气,低声道:“是,属下跟着他们亲眼见的!”那两个守候书房的胖瘦老仆这时也跟上厅来,完颜亨目光再扫,便直落在他二人身上。胖老仆“雕霸”庞无法踏上一步,苦笑道:“王爷,咱兄弟日夜守护,却不料还是有奸贼进来栽赃!属下糊涂,却连累王爷,当真万死莫赎!”猛然翻掌拍在自己脑顶,七窍中鲜血狂喷,身子直挺挺栽倒。“兄弟!”瘦老仆“隼霸”韩无天惊叫声中,扑上去一瞧,眼见兄弟殒命,不由惨笑道“你说得是,咱兄弟有累王爷,还有何面目苟活人间!”右手在左胸一按,掌中匕首透胸而入。这胖瘦二仆出手虽快,但完颜亨若要阻拦,原也不难,只是他心存疑惑,一怔之间,二人已然毙命。

    “日你姥姥!”萧别离血灌瞳仁,蓦地咆哮一声,扬手便向蒲察怒掌上的涂咒偶人抓去。这时他情急拼命,一出手就是“化血七杀劲”的夺命招数。蒲察怒暴喝一声,身子疾错,反手一刀“天火流星”竟从意想不到的方位劈来。适才那钢刀还插在他背后,但他拔刀、扬臂、劈出,竟如电光疾闪,一气呵成,气势威猛骇人。萧剐离武功深湛,本是龙骧楼中屈指可数的人物,但适才却也饮过散功毒酒,自身内力难以收发自如,身子拼力后错,仍给这突兀怪异的一刀砍中前胸。萧别离长声惨呼,身子倒飞出去,摔在厅口。

    眼见变故迭起,陡然间三个人血溅厅堂,众宾客全都长声惊叫。

    “圣上——”完颜亨蓦地仰头望天,长声惨笑“你若要取我头颅,只管来取便是,又何必用此诬蔑手段!”余孤天忽然挺身而前,喝道:“王爷,我知道是谁偷偷下手栽赃!”猛地戟指卓南雁,发狂般地吼道“便是他!昨日我在王爷书房见到他,他那样子鬼鬼祟祟,后来我走之后,他便一个人留在了书房内!”

    众人听他这一吼声嘶力竭,全吃了一惊,无数目光齐齐聚在身着新郎红袍的卓南雁身上。卓南雁不知这险急关头,余孤天为何偏向自己发难,眼见人人满目疑惑地瞧着自己,不由气血翻涌,大声喝道:“不是我!我又为何放这物事?”完颜亨阴冷的目光也向他瞧来,口角咧开一丝冷笑:“进得我书房的,便只有数几人!若不是你,又是何人?”卓南雁仰头叫道:“我决不会行此奸毒无耻的小人勾当!”一语出口,只觉心中又悲又愤,暗道:“我虽隐姓埋名,来这芮王府卧底报仇,却也不能让天下人当我是无耻小人!”完颜亨见他激愤若狂,不由蹙眉深思。便在此时,忽听院中花墙上响起冷森森的一声长笑:“不错,余坛主说得是!暗中偷藏咒餍的,便是王爷的好女婿,芮王府的新郡马!”声如深夜枭鸣,冷漠阴沉,众人听了全觉浑身发冷。

    卓南雁举目望去,却见一道影子恰在彩灯照不到的地方若隐若现,忍不住厉声喝道:“你是何人,怎地藏头藏尾?”那“影子”呵呵低笑:“南雁做了郡马还不知足,又暗自攀上了皇上这根高枝!南雁,皇上答允了你什么好处,值得你背叛王爷?”卓南雁惊怒交集,纵声喝道:“有种的便现身过来!”那“影子”格格地笑得愈发阴森:“心事点破,图穷匕见!”身子忽悠一闪,便即消逝无踪。

    众宾客听了这话,便有人将信将疑:“这南雁做了芮王府的郡马,本不会诬陷自己的泰山岳父,但若是有皇上暗中许给了他好处,那可就不好说了!”卓南雁身子突突发抖,心内却在极力思索:“这人声音古怪,虽是极力掩饰,却仍有几分耳熟!这人是谁,为何来此污蔑于我?”猛觉臂弯一紧,却是完颜婷挎住了他的臂膀,高声叫道:“爹,我信南雁!昨日我一直跟他在一起,他是我夫君,更是个顶天立地的大好男儿,绝非偷下栽赃的小人!”卓南雁听她言语斩钉截铁,陡觉胸中一热:“她一直当我是夫君!我我今日便是拼却性命不要,也不能让婷儿受得丝毫损伤。”

    蒲察怒嘿嘿笑道:“各位大人已瞧得清清楚楚了,这当口可容不得你们在此狡辩!”向完颜亨拱了拱手“芮王爷,麻烦你随卑职走一趟!”完颜亨冷冷道:“本王正要进宫面圣,在圣上跟前将这些事由说个清楚!”蒲察怒沉声怪笑:“芮王爷,圣上这回是龙颜震怒,未必便由你想见便见!”完颜亨虎目熠然一寒,缓缓道:“你要怎样?”蒲察怒给他幽冷幽冷的眼神逼得浑身一颤,不由退开两步,呵呵地笑道:“王爷神功无敌,卑职虽是位卑职微,却身系圣上安危,万不得已可要得罪一二!”略一挥手,喝道“来人!”四五个大内侍卫疾步冲来,手中各自擎着银光闪闪的长链镣铐。

    完颜亨长吸了一口气,倒笑了起来:“你们是要捆我去面圣?”蒲察怒脸色发白,强撑着笑道:“卑职斗胆,请王爷委屈几日,待圣上召见,再见不迟!还有,王妃、郡主跟郡马,卑职也要一同带走!”完颜亨心中一沉,终于明白了金主完颜亮的用意,自己所犯的滔天大罪不是别的,全因自己生在完颜家,是当年响当当的大金国四太子完颜宗弼的儿子!眼前倏地闪过当日自己押着萧裕进宫面圣的情景,忽然想到:“当初萧裕谋反,铁证如山,完颜亮却要亲自夜审,更曾泼血涂面,要饶萧裕死罪。想来完颜亮这枭雄并非是对萧裕兄弟情深,只是知道萧裕不是宗室出身,成不了气候!而当日完颜亮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完颜衮被人诬告谋反,完颜亮审也不审,便将之满门抄斩!我芮王府的今日之局,正是和完颜衮一般无二!”

    完颜婷再也忍耐不住,叱道:“放肆,你蒲察怒算得什么?狗一般的东西,也配要我们跟你走一趟!”蒲察怒扫她一眼,拖长声音,森然道:“老子是狗!可郡主——这时候,你还当自己是郡主吗?”完颜婷又惊又怒,娇躯簌簌发抖。卓南雁一把按住了她的柔荑,一个念头忽地掠过:“龙骧楼雄霸武林,完颜亨又是天下无敌,只有他爱女的大婚之时,才是完颜亨心意放松的绝好时机!金主完颜亮选在今日对付完颜亨,只怕大半用意还是为了要得到婷儿!”

    “各位大人,”完颜亨的目光缓缓扫过座中如坐针毡的高官显贵,语调平缓得让人心惊“君命难违,便让完颜亨死了,完颜亨也死而无怨!但这么诬我清白,完颜亨至死不服!”猛一挥手,自地上拎起一坛烈酒来,仰头呼呼灌入口中。众人听了,心内不约而同地均腾起一股悲怆之意。一愣之间,却见完颜亨忽将酒坛往地上一抛,仰天长笑,笑声悲凉无比。完颜婷热泪盈眶,忍不住低呼一声:“爹爹!”完颜亨的笑声陡然拔高,声若沧海龙腾,直冲九霄。厅中之人全觉心荡神摇,更有人想:“这完颜亨,莫不是疯了吗?”

    长笑声中,完颜亨的身子蓦地掠起,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他已在宾客丛中揪起一个人来,喝道:“是你在酒中下的散功毒藥!为何要下毒害我?”这一喝响如雷震,众人均觉耳中嗡嗡作响,凝定心神,才瞧清那给完颜亨揪在手中的人正是耶律瀚海。钟离轩摇晃着立起身来,呵呵冷笑:“不错!你精研藥功,这无色无臭的散功之毒也只有你配得出来,更只有你,有这机会下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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