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上层按雇主的意思安置各种物件,这样的大号箱子少说已经抬上去了十个左右。
隐约的交谈声从阁楼传来:“对,我是要了这个,应该还有……一会就到吗?没问题,在太阳落下前送到就成。”
这下卢修斯坐不住了。他打开一直垫在屁股底下的箱子,一股油脂味飘散出来,伴有咸香和鱼类腥味。整齐的小罐罗列其中,用木塞封口。
拿起其中一罐,拔掉木塞,溢出的浓烈味道让卢修斯想起了这是什么。
整整一箱的鱼油。
拿一种叫作“太阳鱼”的肥大鱼类炼出的油,它的口感因为过于丰富的脂肪和重腥味极为糟糕。在不太缺食物的文登港达到了人憎鬼厌的程度,所以被开发出了这种用途。
事实证明不好吃的鱼炼出来的油也不受欢迎,连拿来当灯油都嫌燃烧味道刺鼻。
曾有一次,他不幸尝了一口用这种油烹调的菜品,就像有什么滑腻又腥臭的膜覆盖了舌头,漱了几次口都没冲掉它带来的糟糕感觉。
这种东西唯一的优点可能就是容易被点着,可以少量地浸透引火物,只要一点火星就能烧起来。港口流传着因为把太阳鱼放得离火盆太近而烧了整条船的笑话,尽管真实性存疑。
盖上箱子,卢修斯准备上楼去看看到底是什么工程需要用到这些东西。就在他动身走上楼梯的时候,一个有些弱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克拉夫特在这里吗?”
“是的,自己进来吧!”
转身看向看门口,一个穿着耐磨亚麻面料衣裤的小孩从门后探出半个脑袋,似乎是哪个雇工家里出来帮忙的。可能是被有点不耐烦的语气吓到,在卢修斯看过来的时候缩了缩。
尽管有些许的烦躁不安,他还是平复了心情,在走下楼梯时调整表情,好让自己不会在孩子眼里显得太吓人。
“没错,恭喜你找对地方了,做得很好。有什么事吗?”卢修斯分出一个勉强说得过去的笑容,用尽可能温和的语气问道。
跟克拉夫特对付肠套叠患儿的经历多多少少教会了他一点东西,比如怎么正确有效地跟儿童沟通,
“有人给我了这个,让来这里找叫克拉夫特的人,告诉他马上去一个地方。”孩子摊开手掌,里面是一枚铜币,“而且他说克拉夫特还会给我一个。”
“什么地方?”
小脸仰起,看着他没有说话。
“好吧好吧,还挺聪明。”卢修斯找出一枚新亮的铜币交给他,“你看,这个够好吧?告诉我那个人是怎么说的。”
孩子开心地接过钱塞进口袋里,面前这个人的识趣举动赢得了他的信任,甚至忘记询问是不是克拉夫特本人。
“他说快去鹈鹕街有树那头的第三个门找他,就这样。”
笑容在卢修斯脸上渐渐消失,“那个人有说自己叫什么吗?”
“啊,对了,我差点忘了这个,他还叫我说是李斯顿让我来的。就这些了。”大概是拿了报酬却没把事办好,孩子不好意思地转过脸去。
“谢谢,你做得很好。”
传话的小孩欢快地跑开了,卢修斯面色凝重地看他远去,默念着那个位置,“鹈鹕街,有树的那头,第三个门?”
并不是因为没听过这个地址,恰好相反,他对这个地方可太熟了,熟到根本不可能忘记,每年多多少少都会去上几次,但又成了此时他最不想听到的一个地方。
卡尔曼教授的宅邸。
抬头看去,昏暗陡峭的楼梯曲折而上,搬动重物的噪音依然响个不停,时而有敲打和交谈声。好像没人注意到这边发生的小小交谈,所有人都在各自忙碌,无暇分心其他。
顶层阁楼里,克拉夫特应该在安排他那些不知用途的采购成果,布置这个新落脚点。
卢修斯走出正门,把门在背后掩上,端起水杯,喝了口已经凉透的开水。
榆木街并不长,往一侧看去,能见到他们上次回访去的面包师布来德家。越过这几栋房子,后面不远处就是盐潮区,不易察觉的特有咸腥味从那个方向飘过来,无需看到也知道它的存在。
这种感觉很奇妙,一街之隔,看不到的截然不同的环境就在那里。就像飘来的咸腥味,一个不注意就很容易在意识中忽略掉,然而你知道它真实存在,它的居民也是。
卢修斯又喝了口水,在嘴里抿了一会后吞下,清凉的液体滋润了唇舌和干涩的声带。朝着顶层阁楼的窗户喊道:
“克拉夫特,有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