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观李煜的晚期词作,无不以哀婉凄美见长。李煜是南唐的最后一位皇帝,他即位时,国势已奄奄一息,正处在宋朝的强大威压之下。他一方面对自己小朝廷的存亡深感忧虑,不得不岁贡金银去取悦于宋太祖,以图幸存;另一方面,他在生活中又不思振作,终日纵情声色,在深宫中征歌逐舞,沉湎享乐。他就是在这样奢靡绮丽的生活中被宋所俘,从此过着“日夕只以泪洗面”的囚禁日子。
从皇帝一下子变为囚徒,这种生活和地位的巨变,使李煜的内心经历了巨大的侮辱和难以言状的痛楚。于是,在他后期的词作里,或感叹身世,或眷恋往昔,托物言情,直抒胸臆,把一个亡国之君的思乡情、亡国恨表现得哀婉凄美而极富感染力。他的此种词风在相见欢无言独上西楼中表现得尤为突出。
相见欢
无言独上楼,
月如钩。
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剪不断, 理还乱,
是离愁。
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这首词分上、下两阕。
上阕词人先写自己孑然一身“斯人独憔悴”的孤影;再加上满腹忧愁,无人共语;只得步履沉重,缓缓登上对景伤怀之处——西楼。其处境之孤寂,心情之萧索,可想而知。可以说,起句就为整首词笼罩了一层凄凉暗淡的色彩。
词人倚栏而望,一弯如钩的残月,让他遐思,让他回忆。残破的故国,残破的家,还有这颗破碎的心。人愁月也愁,仿佛月知人心,月懂人情,象征团圆、完美的月亮也不作美,使词人愁上加愁。俯视楼下“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清秋”一词让人联想起黄叶飘零、秋风萧瑟,何况还有寂寞的梧桐,冷清的深院。“梧桐”“深院”并不解人间情仇,更不懂寂寞为何物。因而,寂寞者,非“梧桐”“深院”也,乃词人自己。人间秋色,无处不在,岂能被一院锁住,既然“满园春色关不住”秋色更亦如此,所以,被锁者,也非秋之景色,乃被囚者也。“寂寞”和“锁”这两个词是传神之笔,是词人“以我心观它物,物皆染上我心之色彩”的主观印象。上阕,看似写景,实际上情景交融,景为情使,人孤景单,人凄景凉,景通人心,人景合一。
下阕词人用一个“剪不断,理还乱”的具体物象“丝麻”来比喻自己无形的离愁别绪,比喻别致,意境新颖。生活中,要真是丝麻乱了,拧成团了,只要有耐心,至少可以理出个头绪来。实在不行,就快刀斩乱麻斩断它。而唯有像词人这样心乱如麻,离愁如丝时,才“剪它它不断,越理它越乱”我们甚至能够想像这种如丝如麻的愁绪,有如蚕茧把词人包裹其中,密不透风,动弹不得,令人窒息。让人分不情,是愁绪包围了词人,还是词人心中装满愁绪。它看不见、摸不着、摆不脱,让词人的心境更加凄婉悲凉。最后一句:“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离愁的滋味不在五味之列,全在人的内心,纷繁复杂,无法排解,非舌能品,心感方知。此句包含辛酸,是极其沉痛的伤心语。词人把那种无奈、无形、无味的离愁,惟妙惟肖地展现在读者面前。可以说下阕作者写尽了亡国之君的滋味,道透了人世悲苦之苍凉。
这首词唱的是凄凉的亡国之音。上阕通过环境的烘托,表现囚居的凄苦;下阕通过一个形象的比喻,表现这种凄苦的不可解脱。一个阶下囚的感伤悲哀与悔恨沉痛,形象可感,呼之欲出,引起读者强烈的共鸣。毫无疑问,这是一首人景合一的凄美之作。李煜后期的其他词作,无论在思想内容还是艺术特色上,都与这首词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毫不夸张地说,李煜的创作才真正把词从狭窄的、虚浮的以“写女人、寄相思”为主题的“花间派”中突破出来,扩展和提高了词的表现生活和抒发感情的能力,并且显示了词的发展潜力。
但是,我们也应该清楚地认识到,李煜的词只是他所处的那个时代的特色文学。今天的人们应该一分为二的看待他的词。实际上,李煜的词,不论我们何时读它,都觉得如此动人的原因,主要是因为他把一个不幸者的悲伤表现得分外真切,分外沉重,把哀愁悲切写得非常形象,很容易让我们借用它来抒发类似的感情,但他的诗缺乏深刻的思想内容和积极的社会效应,是显而易见的,所以,我们万不可陷入他的词所带给我们的不健康的感伤情调中。同为一国之君,他的词既不像曹操那样有“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的胸怀;也不想毛泽东那样有“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的气魄。既没有为国家的前途殚精竭虑、鞠躬尽瘁的思想,也没有为民族命运胸怀万众、恩泽天下的主题。因此,如果说曹操、毛主席的诗展现的是一种英雄的壮美,而李煜的词表现的只是一种败者的凄美。学习时,我们要继承他那种唯美的艺术风格,摒弃他那种颓废的思想体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