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就在姐姐水大梅可怜巴巴四处奔波的那段时日,水二梅赶在一个阴天,出现在父亲面前。望见二女子的那一刻,水二爷心里既暖又痛,他正为赶走大梅后悔呢,后悔得直淌眼泪,谁也活人不容易啊,他难,难道女子们不难,难道,何家仇家不难?再说了,女子们毕竟又上他的门了,这就证明,当爹的拿心铺成的路,三年五年的,还没让日月的杂草荒废掉,路不断,心也就不断。
“来了?”他像是生怕再做下啥后悔事,抢在内心的波澜涌起之前,赶忙先问了一句二梅。
“爹――”二梅一抱子,就把爹抱住了。来自平阳川商人家的仇二梅,很多事情的处理上,远远超过姐姐水大梅。比如这一抱,打死水大梅也做不出,她宁可站在院门前哭死,伤心死,绝望死,也断断想不出,做女儿的还能用抱这种方式把爹给软化掉。足见,商人就是商人,活人的花样上,低住头子种庄稼的何家,压根没法跟平阳川仇家比。
那一次,二梅连哭带捶打中,水二爷心里要起的怒怨,一脉儿一脉儿就让她给捶了下去,末了,水二爷竟也很新潮地伸出两只手,连颤带抖地揽住了女儿。
“娃,不哭,不哭,哭啥哩,爹这不好好的。”
“爹――”水二梅趁势又喊了一声。
水二爷心里,就惶了。就连吴嫂,也惶得躲一边抹泪珠儿去了。哭够了,喊够了,估摸着,爹再也不会生气了,水二梅挣出身子,抹了把脸说:“爹,我给你带了几双袜子哩,全是凉州城有钱人穿的洋袜子。”
“哦,我看看,快给爹看看。”
三双洋袜子,就把水二爷三年里冷掉的心给暖了过来。难怪水英英现在要骂他:“哼,你见识多,见识多咋让三双臭袜子哄得不知东西了。”
又是三年后,水二梅再次站在草滩上时,内心泛起的浪就不一样了。时光如同姊妹河不息的涛声,冲走许多,又带来许多。这一来一走中,世上,发生了多少变?
水二爷闻声走出来,一望见二女子,笑得脸就抖开了:“嘿嘿,你个死丫头,还知道上我的门啊。”
“爹,人家走了一路,腿都酸了。”
“得酸,得酸啊,你现在是仇家大掌柜啊,腿脚金贵着哩。”
水二爷说的是实话,去年开冬,平阳川仇家忽然做出一个新鲜决定,发誓要一生为商的仇达诚居然把仁义河一半的字号交给了媳妇儿水二梅,跟后,他又立了条规矩,仁义河所有的出货进货,都得水二梅说了算。等于,是把仁义河交到了媳妇儿手里。仇达诚这样做,绝不是一时心血来潮,这里面,既有他不得已的苦衷,更有他的远谋与深略。当然,这是仇家的事,水二爷犯不着操心,也操心不了。只是看着女儿能干,他比仇达诚还开心。
父女俩斗着嘴,往院里走,走了没几步,水二爷猛就盯住二梅身边的男人:“他是谁,咋没见过?”
“爹,进去说。”
二梅拉了一把身后的男人,男人不高,年纪轻轻的,顶多也就二十出头,细皮白肉,一看,就不是庄田地里受苦的。
进了屋,照样先是一阵热闹。眼下只要是平阳川的二小姐来,这院,定是会起满说笑。包括狗狗跟水英英这一对冤家,也会暂时的抛开恩怨,挤进水二爷的屋子争抢东西。你还甭说,二梅带来的东西,真是能把人眼馋死。
狗狗抢到手的,是一件碎娃衣裳,做的真好看,还有个小喇叭,放嘴上一吹,嘟嘟的响。水英英抢到的,竟是一把漂亮的藏刀,比她那把,还要精致,水英英心想,这定是打布达拉宫那边来的。
热闹过后,事情回到了正题上。二梅这次来,是给青石岭带来一个人,就是那个长得白皮细肉的顾九儿。
“他原在古浪县城的分号里当学徒,不小心把客人得罪了,客人是仇家的老主顾,公公非要撵他走,我看着他机灵,就想带来给爹帮个忙,打个下手啥的。”二梅说。
“我院里不缺下手。”二梅还没说完,水二爷就道。
“爹,你听我把话说完么。”
“说,你只管说,你仇家那么有势,哪儿放不下一个人,还用得着往爹这山旮旯里塞?”老道的水二爷一眼就看穿了破绽,他相信这个顾九儿身份不简单。
“这娃年轻,又肯动脑子,爹留着,肯定有用。”
“爹最怕外人动脑子。”
“他打一手好算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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