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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回披画图即席题词发电信促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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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一面吃酒,一面寻思。倒是述农先作好了,用纸誊了出来。继之拿在手里,念道:

    水盈盈,吴头楚尾波平。指参差帆樯隐处,三山天外摇青。丹脂销墙根蛩泣,金粉灭江上烟腥。北固云颓,中泠泉咽,潮声怒吼石头城。只千古后廷一曲,回首不堪听!休遗恨霸图销歇,王、谢飘零!但南朝繁华已烬,梦蕉何事重醒?舞台倾夕烽惊雀,歌馆寂磷火为萤。荒径香埋,空庭鬼啸,春风秋雨总愁凝。更谁家秦淮夜月,笛韵写凄清?伤心处画图难足,词客牵情。

    继之念完了,便到书案上去写,我站在前面,看他写的是:

    古金陵,秦淮烟水冥冥。写苍茫势吞南北,斜阳返射孤城。泣胭脂泪干陈井,横铁锁缆系吴。玉树歌残,铜琶咽断,怒潮终古不平声。算只有蒋山如壁,依旧六朝青。空余恨凤台寂寞,鸦点零星。叹豪华灰飞王、谢,那堪鼙鼓重惊!指灯船光销火蜃,凭水榭影乱秋萤。坏堞荒烟,寒笳夜雨,鬼磷鹃血暗愁生。画图中长桥片月,如对碧波明。乌衣巷年年燕至,故国多情。

    我等继之写完,我也写了出来,交给述农看。我的词是:

    大江横,古今烟锁金陵。忆六朝几番兴废,恍如一局棋枰。见风-去来眼底,望楼橹颓败心惊。几代笙歌,十年鼙鼓,不堪回首叹雕零。想昔日秦淮觞咏,似幻梦

    初醒。空留得一轮明月,渔火零星。最销魂红羊劫尽,但余一座孤城。剩铜驼无言衰草,闻铁马凄断邮亭。举目沧桑,感怀陵谷,落花流水总关情。偶披图旧时景象,历历可追凭。描摹出江山如故,输与丹青。

    当下彼此传观,又吃了一回酒。述农自回房安歇。

    继之对我道:“你将息两天,到芜湖走一次。你但找定了屋子,就写信给我,这里派人去;你便再到九江、汉口,都是如此。”我道:“这找房子的事,何必一定要我?”继之道:“你去找定了,回来可以告诉我一切细情;若叫别人去,他们去了,就在那里办事了。还有一层:将来你往来稽查,也还可以熟悉些。”我道:“这里南京开办么?”继之道:“这里叫德泉倒派人上来办,才好掩人耳目。你从上江回来,就可以到镇江去。”我道:“这里书启的事怎样呢?”继之道:“我这个差事,上前天奉了札子,又连办一年;书启我打算另外再请人。”我道:“那么何不就请了蔡侣笙呢?”继之道:“但不知他笔下如何?”我道:“包你好!我虽然未见过他的东西,然而保过廪的人,断不至于不通;顶多作出来的东西,有点腐八股气罢了,何况还不见得。他还送我一副对子,一笔好董字。”继之道:“我就请了他,你明日就写信去罢,连关书一齐寄去也好。”我听说不胜之喜,连夜写好了,次日一早,便叫家人寄去。又另外寄给王端甫一信,嘱他劝驾。

    我便赁马进城,顺路买了画碟、画笔、颜料等件;又买了几张宣纸、扇面、画绢等,回来送与姊姊,并央他教我画。姊姊道:“你只要在旁边留着心看我画,看多了就会了,难道还要把着手教么。”我道:“我从前学画山水,学了三个多月,画出来的山,还象一个土馒头,我就丢下了。”姊姊便裁了一张小中堂。我道:“画甚么?”姊姊道:“画一幅美人,送我干嫂子。”说罢坐下,调开颜色,先画了个美人面,又布了一树梅花。我道:“姊姊可是看见了书房那张,要背临他的稿子?”姊姊道:“大凡作画要临稿本,便是低手。书房那是我看见的,我却并不临他。”我道:“初学时总是要临的。”姊姊道:“这个自然。但是学会之后,总要胸中有了丘壑,要画甚么,就是甚么,才能称得画家。”

    说话间,春兰拿了一卷东西进来,说是他家周二爷从关上带回来的。拆开看时,原是那幅金陵图,昨夜的词,未曾写上,今天继之、述农都写了,拿来叫我写的。姊姊道:“书房那张,你也题了一阕词,怎么这样词兴大发?我这张也要请教一阕了。”我道:“才题过一张梅花美人,今日再题,恐怕要犯了。”姊姊道:“胡说!我不信你腹俭到如此。我已经填了一阕解语花,在干嫂子那里,你去看来。”我道:“既如此,我不看词,且看画的是甚么样子个大局,我好切题做去。”姊姊道:“没有甚么样子,就是一个月亮。一个美人,站在梅花树下。”我便低头思索一会,问姊姊要纸写出来。姊姊道:“填的甚么词牌?不必写,先念给我听。”我道:“自然也是解语花。”因念道:

    思萦邓尉,梦绕罗浮,身似梅花瘦。故园依旧,慵梳掠,谁共寻芳携手?芳心恐负,正酒醒天寒时候。唤丫鬟招鹤归来,请与冰魂守。羌笛怕听吹骤,念陇头人远,怎堪回首,翠蛾愁皱。相偎处,惹得暗香盈袖。凝情待久,无限恨,癯仙知否?应为伊惆怅江南,月落参横后。

    姊姊听了道:“大凡填词,用笔要如快马入阵,盘旋曲折,随意所之。我们不知怎的,总觉着有点拙涩,词句总不能圆转,大约总是少用功之过。念我的你听:

    芳痕淡抹,粉影寒娇,隐隐云衣迭。一般清绝,偎花立,空自暗伤离别。销魂似妾,心上事更凭谁说?倩何人寄语陇头,镜里春难折。寂寞黄昏片月,伴珊珊环佩,满庭香雪,蛾眉愁切。关情处,怕听丽谯吹彻。冰姿似铁,叹尔我,生来孤洁。恐飘残倦倚风前,一任霜华拂。”

    我道:“姊姊这首就圆转得多了。姊姊道:“也不见得。”此时那画已画好了,我便把题词写上。又写了那金陵图的题词。

    过得两天,我便到芜湖去,看定了房子,等继之派人来经理了,我又到九江,到汉口。回南京歇了几天,又到镇江,到杭州。从此我便来往苏、杭及长江上下游。原来继之在家乡,提了一笔巨款来,做这个买卖,专收各路的土货,贩到天津,牛庄、广东等处去发卖,生意倒也十分顺手。我只管往来稽查帐目,在路的日子多,在家的日子少,这日子就觉得容易过了。不知不觉过了一个周年。直到次年七月里,我稽查到了上海,正在上海号里住下,忽接了继之的电报,叫速到南京去,电文简略,也不曾叙明何事。我想继之大关的差使,留办一年,又已期满,莫非叫我去办交代。然而办交代用不着我呀。既然电报来叫,必定是一件要事,我且即日动身去罢。

    正是:只道书来询货殖,谁知此去却衡文。未知此去有何要事,且听下回再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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