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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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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铁器时代。

    东亚,北方,蛮族的首都上京。依水而建,有条小河在城边流过,经营多年,房密,路仄,人杂,车稠。

    碧蓝天,无云,黄沙地,没草。街道边,胡杨林缩紧身形,枯骨一样,不见一片叶子。

    大太阳,没有一丝风。房檐下的乞丐一口痰吐在沙地上,溅起尘土。痰在瞬间被阳光抽干,发出细细的嘶嘶的响动。

    灰黑色页岩的皇宫在上京的中央偏北,占地千亩,四城门,四角楼,城墙的厚度超过高度。五丈壕沟环皇宫,每门各有吊桥。

    太阳更烈,街上拴马桩上干枯的裂痕更深。马的眼皮紧闭。街边到处半掩的蓄水缸只剩淡白色的水渍。

    几个缩紧身形的太监亮一下腰牌,待吊桥放下,疾步走出皇宫,在城市的角落里换上便装,遮住腰牌,然后消失在无名的街道中。

    忽然风起,马的鬃毛飞起,大滴的雨点砸在黄沙地上,溅起尘土,很快洇湿地面。

    雨水从皇宫内宫殿的各个屋檐流下,流到殿基,殿基四面狮头吐水,流到地表,地表的地沟带着所有的水汇聚到后宫池塘。

    后宫圆形的池塘里,莲花,莲叶,水珠在莲叶上保持珠状。池塘中间白色大理石柱,柱头上雕刻半开莲花。

    快刀刘家的池塘比皇宫里的大两倍,没有莲花,有上京里唯一的一池金鱼,棚子遮着。池塘中间没有白色大理石柱,但是池塘周围,四根巨大的白色大理石柱,柱头上雕刻半开莲花,躺倒,互连成正方形。如果这四根柱子竖起来,在全上京任何一个角落都望得见,比皇宫后花园的,高多了。

    着便装的太监们被蒙着眼睛,站在池塘旁边,身体微微颤抖,看不见他们的表情。池塘的水慢慢退去一半,池塘中间浮现半个巨大的白色大理石卵,太监们被人带领,疾步趋入大理石卵中间的暗门。他们听见水声,闻见水汽。出来的时候,每人双手搂捧一个红绸包,满脸微笑,无比小心,快步消失在上京城。

    入夜,月圆,上京迅速变冷。

    快刀刘独坐在他爸刘老刀的床前,等他死掉。

    雨基本停了,最后的一大滴雨水从屋檐缓慢地滴到院子里。快刀刘看着一大滴鼻水从刘老刀的鼻子里鼓出来,漫过斑白的鼻毛,流过嘴角,雨滴一样,滴落到床下。

    “爸,你真要死啊?”快刀刘面无表情地问。

    “嗯。短则两天,长则十个月。我连着七天梦见你妈的左手。你记得吧,我早年西去大秦学割卵,一去四年,你外公逼你妈嫁别人,你妈一刀剁了自己的左手,桡骨和尺骨都断了。”

    “你还能预言生死啊?你没教我啊?两天学得会吗?”快刀刘说话总是这么直接,尤其是他没必要不直接的时候。

    “这种东西,教不会。但是任何一个行当,做到顶尖,都能反观内心,自己什么时候死,就像在湖面看自己的影子,在天上的云彩里看自己的将来,基本是清楚的。念经念明白了的和尚,画画画开了天眼的画师,脚丫子能当手使的勇士,到了自己该死的时候,都知道,就像听见身体里,有一只手在敲门。你再过三四十年,自然就明白了我今天对你说的。”

    “好。你也活得不短了。”

    “你说话像你妈。你妈比我狠。”

    “不狠能干咱们这个替太监净身的行当?我爷爷是刽子手,他信天竺来的佛教,他说,三点。第一,生和死本无不同。第二,他的刀快,快到被砍头的人还来不及感到痛就死了,造福死者啊。第三,上了刑场的,基本都是造了孽的。第一点,我爷爷是骗人的。第二点、第三点,都在理。我们骟人卵蛋的,哪条都靠不上,怎么说都是作孽。男的没了卵袋,是什么?”

    “没了卵袋,做成了有卵袋的人做不成的事情,就是男人。想得势,先去势。”

    “你真要死了?脑子这么清楚?我再给你找个大夫,再吃点儿药?新运来了上好的大麻和鸦片,都是今年的新烟,还有西域的女人,要不你再爽爽?”

    “你比你妈还啰唆。不吃药了,肠子都绿了,血都蓝了,不要毒品和女人了,就这么点事儿,爽过了。大和尚临死前,好多事情要交代,他看得到他后面三四代传人。我这点体力和脑力,集中到现在,有事儿要交代你。”

    “我一个月割四十个,你一个不割,这样已经二十年了吧?”

    “你刀法比我好,比我年轻的时候都好,你主刀五年之后,技术就比我盛时好,我不担心这个。”

    “我们的钱,你、我,算上你孙子刘瑾,绞尽脑汁花,也够了。咱们的院子,如果打开所有秘道,除掉所有帐幕,比皇宫更大。咱们的人脉,嘿嘿,你已经不问这些事情很多年了,反正你也走不出这个房间了,让你知道一些无妨。即使当今皇帝是中兴明君,如果我们愿意,这里的皇宫明天就能发生内乱,南方边界上的军队明天就能兵变。”

    “我不担心这个。我刚开始割卵,有给钱的,但是多数是穷人家的孩子,最多在我门口留下一捆柴火或者一只羊,转身哭着走了。我知道他们会想念,就把所有切下来的阳jù和卵都用防腐香料处理好,风干好,红绸子包好,和他们的手印一起。等这些可怜的孩子们,多年以后,或许觉得缺了点什么,回来找,还在。你改变了路数。第一,你开始不要钱,做了檀木盒子,装了阳jù和卵,寿辰的时候,送给你觉着能成事儿的太监。你看人比你用刀更好,绝少看错。你出钱出力,你看中的这些太监又互相提携,他们基本都混出来了。第二,你开始创立迷信,说阳jù和卵赎回去枕在枕头下,睡前冥想,先做春梦,再成大事,比阳jù和卵长在两腿之间更好,比男人还男人。一开始,这是混出来的太监舍利浊说的,喝多了的幻觉,或者他已经彻底疯了,但是你把这种说法变成了公论。第三,你消灭了所有红绸包里的指纹,贴上只有你知道的数字。你重新开始收钱,谁来赎,按重量计价,百倍于黄金。”

    “你担心刘家后代不济?刘瑾的手比我还快,我看他行,我要是送他去大秦学医,上一年语言学校,再学三年医学,就没人能教他了。小男孩的哭声还没起,他的卵没准就已经在刘瑾手上了。动刀这里,老天欠我们刘家的,谁让我妈少了一只左手呢?”

    “我担心,你以后不割卵了。”

    “我不明白。”

    “割卵需要这么快的刀吗?需要积累这么多钱吗?需要控制这么多人脉吗?”

    “你觉得我们世世代代只能割卵吗?”

    “是。”

    “我不这样想,我一直就不这样想。你到底还活两天还是十个月?安息新运进来的女人一般,脸上毛孔太粗,下面太松,但是大月氏国新运进来的大麻实在好。”

    天还没亮,漆黑的皇宫里星星点点,已经亮了几盏油灯。皇上和嫔妃们还睡着,厨房里,水汽弥漫,三个年轻太监已经开始杀鹿取血,拔摘鹿毛、兔毛,准备一天的食物。

    太监曷石说:“昨天做梦,梦见了我来生。”

    太监曷鲁问:“你来生是猪是狗?我梦见过我的来生和来生的来生,都是太监。梦里我往上一摸,没有胸,说明我不是女人,我往下一摸,没有蛋,妈妈的,我再摸、再摸,还是没有蛋。操他大爷,我还是太监。”

    太监曷石说:“我梦见我成了一个女人,全身光着,涂满香料,等着去见皇上。妈妈的,就是来生是猪是狗,也比你太监强。”

    太监曷刺说:“你要是能梦见干一个女人就好了,那这辈子就能发达,下辈子也有机会当男人。”

    太监曷石说:“我们要梦见干一个女人,必须枕着自己的卵睡。枕别人的卵都不行,梦见都是别人干女人。”

    太监曷刺说:“卵都在快刀刘手上,我们这样拔兔毛,什么时候才能混出来,把自己的卵赎回来啊?”

    太监曷石说:“妈妈的,卵都是按重量计,百倍于黄金。什么时候能有这个钱?”

    太监曷鲁放下手上的兔子,白眼向天,像是问曷石和曷刺,又像是问天:“你们说,当今世界上谁最爽?”

    太监曷石说:“皇上啊。想睡谁就睡谁,一天一个,一个月不重样。想杀谁就杀谁,‘我让你爱民,你竟然增税,杀’,‘我让你强兵,你竟然减税,杀’。”

    太监曷鲁是三个年轻太监中进宫时间最长的,说:“那也叫睡?那叫配种。沙漏竖起,最多不许过十五分钟。过了就有老太监去敲门,还不完,就有老太监一边敲门一边读古训,说社稷为重,还不完,就推门进去。都是先帝学汉人闹的毛病,这么整出来的孩子,也没看到多少齐整的。再说那些嫔妃,都是有利益关系进来的,各个世家来的,各个藩国送的,阴毛一个比一个稀,胡子一个比一个重,一看就是大家闺秀。排在一起,比满朝文武百官还难看。再说杀人,皇上要依靠官僚们,如果里面没有一个好东西,他能把他们全杀掉吗?上朝,全是事儿;下朝,全是奏折。老太监亲眼看到皇上看着看着奏折,一口吐出来。”

    太监曷刺说:“我看白车子室韦大将军最爽。大马,金刀,铁骑十万。每次南下,从汉人那里抢来的新鲜姑娘,都是白车子室韦大将军先使,听说一个比一个好看,像小绵羊一样娇小。还不用看公文,白车子室韦大将军说过,谁给他的公文超过三十个字,就剁谁的手。”

    太监曷鲁说:“你知道吗,全国一半以上的壮年男子在白车子室韦大将军的军中,皇帝能放心吗?你知道吗,白车子室韦的九族都在一个小院子里圈着,院子周围都是柴火,一个火星儿就成烤肉。”

    太监曷石说:“这么说,还是快刀刘最爽。钱多得花不完,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所有的大太监都是他好朋友,大太监的卵都是他送的。他有个密码本,只有他知道怎么读,哪个卵是哪个太监的。”

    太监曷鲁说:“但是快刀刘什么都不是,就是一个屠夫。死了之后,和我们一样,就是一块臭肉。”

    大太监舍利浊听到动静,进来,踹了太监曷鲁、曷石、曷刺一人一脚:“你们三个今天一口东西都不许吃,互相抽嘴巴,五十下,必须见血。我告诉你们什么最爽,舌头被割掉最爽。”

    大太监舍利浊派人告诉快刀刘,说昨天梦见他家满池塘的金鱼,想再看一眼,顺便带一个朋友,让他也开开眼。快刀刘说,好,当然好。

    大太监舍利浊来到快刀刘家的时候,他的朋友一直在舍利浊后面跟着,双手一直揣在袖口里。快刀刘领他们到了池边,大太监舍利浊很自然地闪开,他的朋友不紧不慢走到池边,双手扶栏杆,池中金鱼闲散、淡定、斑斓。

    大太监舍利浊的朋友对舍利浊说:“你说,我们这样看着这些鱼,天上也有人凭着栏杆,这样看我们这些人吗?”他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没有离开金鱼,没有看舍利浊一眼。

    “一定。先祖一定在天上保佑我们。”大太监舍利浊说。

    “二位先看先耍着,我去准备几个小菜,一壶薄酒。中午,等二位耍累了,我们进屋喝酒。”

    快刀刘面色凝重地走进后院最深的房间,重帘之内,一灯如豆,一妾如花。

    快刀刘问:“我对你如何?”

    小妾说:“你救了我和我的全家。没你,没我。”

    快刀刘问:“你愿意做一切我需要你做的事?”

    小妾说:“当然。我只是一具肉身。”

    快刀刘说:“我们都是肉身。”他把小妾放倒在床上,剥光,一寸一寸亲她,从额头到脚趾,一停一顿,什么地方敏感,快刀刘就多盘桓一阵。小妾的肉身逐渐松弛下来,无比柔软,周身温暖的气体蒸腾,她往下望,正好看到快刀刘满是柔情蜜意的往上望的眼睛。

    “爷,应该我侍候你才对,你躺着,我亲你。”

    “我应该侍候你,你别动,别想别的。”

    在快刀刘插进小妾的肉身的时候,她的肉身已经柔软得如一碗肉粥。

    “你的肉身真好,我会想你的。”快刀刘说。

    大太监舍利浊和他的朋友从池塘走到饭厅的时候,一脸在北方这个大城里难见的水灵滋润。三个人一桌,六个小菜、一壶酒,没有北方这个大城常见的大牲口、大肉、大桶酒。喝完第一杯,舍利浊说:“你的金鱼真好,运到这里,一定费尽了辛苦。”

    快刀刘说:“这些金鱼,走了四千里,死了十四个人,现在池子里的水,还是定期从四千里外运过来的,否则鱼就不灵气了。但是,这一切都值得。比如今天,我就多了一个可以当礼物的东西,这一切就值得。看得出,你见过太多,难得你见这个高兴,这池金鱼,送你了。”

    大太监舍利浊看着他带来的朋友,他的朋友说:“不好,金鱼好,因为有池子。池子我搬不走,也不想搬,四千里外的水,我也运不起。我想,看在舍利浊的面子上,我想来看金鱼的时候,可以再来。”

    大太监舍利浊吃了口烤猪肉:“这个猪肉怎么这么嫩?比宫里的还嫩!”

    快刀刘低头吃菜,平声说:“喝人奶长大的。”

    大太监舍利浊吃了口鱼丸:“这个鱼丸怎么这么鲜?”

    快刀刘闷头喝酒,平声说:“用的全是鱼腮帮子上的肉,一个丸子要十条鱼。”

    舍利浊不问了,闷头吃喝。

    一壶酒之后,快刀刘对大太监舍利浊的朋友说:“好。我还有一条金鱼看你喜欢不喜欢,今天才来,我们一起看。”

    小妾穿了白地红花纱裙,比什么都不穿还赤裸。在屋子里的莲花砖地上,光着脚,在空气里,独舞,比池塘里最大的那条白红相间的金鱼还闲散、淡定、斑斓。快刀刘看到大太监舍利浊的朋友一直盯着小妾的脚看,那双脚白皙到半透明,十个趾甲猩红,在莲花地砖上,飞舞,绽放。小妾眼光晶莹,开始唱起来:

    罗袂兮无声

    玉墀兮尘生

    虚房冷而寂寞

    落叶依于重扃

    望彼美之良人兮

    安得感予心之未宁

    小妾敛声,收舞,退回里屋。快刀刘看到大太监舍利浊的朋友,眼神还在莲花地砖上,仿佛上面还有那双小妾的脚在绽放。快刀刘的眼睛扫过他的腰腿,腰腿之间,山丘隆起。

    快刀刘对大太监舍利浊说:“舍利浊公公,最近来了一些高丽的人参,咱们到前院看看去,你正好挑一些。”把舍利浊的朋友和金鱼小妾留在房里。

    许久,舍利浊的朋友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舍利浊和快刀刘已经在屋外远远地聊天。

    舍利浊的朋友说:“这一条金鱼,我喜欢。”

    快刀刘说:“好,我送。”

    舍利浊的朋友说:“我买。”

    快刀刘说:“好,价等黄金,这条金鱼重七十八斤。”

    舍利浊的朋友说:“好,金鱼我先带走,我已经碰她,别人就不能碰了。黄金小事,舍利浊之后会送来,凑个整数,算一百斤好了。”

    快刀刘说:“好说。”

    舍利浊再回来的时候,提了一袋黄金,生冷坚硬,比小妾的肉身小很多。

    舍利浊问:“你知道我那个朋友是谁吗?”

    快刀刘说:“皇上。”

    舍利浊问:“你怎么知道的?”

    快刀刘说:“除了皇上,你会给谁让道?他扶栏杆露出来大拇指上的玉鞢,是汉族人商代的古玉,一等一和阗白玉、兽面、‘臣’字眼。你现在向南四千里打进汉人的都城,不一定能找到第二个这样的玉鞢。”

    十个月之后,皇宫里传出消息,金鱼小妾为皇上生了第一个儿子。这第一个儿子马上被立为太子,小妾被立为懿皇妃,大赦天下,普天同庆。

    快刀刘的爸爸刘老刀在这一天死了,距离他预言自己生死的那个晚上,正好十个月。

    快刀刘看着刘老刀的最后一丝生命从眼睛里飘走,咬着刘老刀的耳朵说:“你有了个皇孙。”刘老刀的手还是热的,抽动了几下,不知道是欢喜还是悲伤。

    普天同庆。

    快刀刘在上京外的河畔,杀牛宰羊,庆祝王朝定了太子,庆祝刘老刀的喜丧。十头整牛、三十头整羊、大缸马奶酒,流水席三天三夜,来的都是客,醉了睡,醒了再喝,吃饱了走,饿了再来。

    快刀刘的儿子刘瑾刚刚满七岁,第一次被快刀刘许可,可以上桌子喝酒。刘瑾在保姆保安挟持下,到处乱窜,各种人都想逗他说话,什么都是新鲜的。

    “刘瑾,吃块肉,这是什么肉啊?”

    “牛肉!”

    “为什么不是羊肉啊?”

    “肉粗,不膻!”

    “刘瑾,你吃的是牛什么地方的肉啊?”

    “牛jī巴肉!”

    “你见过牛jī巴?”

    “没有。但是牛靠jī巴尿尿,所以jī巴中间有尿道。我吃的这块牛肉中间就有个孔!”

    “刘瑾,闭上眼睛,摸摸这只手,是男的女的?”

    “男的!手掌上这么多趼子!”

    “这只手,是男的女的?”

    “女的!真滑啊!”“多大岁数?”

    “十二岁到十六岁之间!手出汗了!手发热了!女的如果太小,不知道紧张害羞,太大习惯了,都不会出汗!”

    “这只手有什么说法?”

    “这是我老爸快刀刘的!他老使一种羊脂护手,一股羊骚味儿,丫还打过我!”

    刘瑾睁眼,快刀刘的手正被他自己的手抓着,赶快放下。快刀刘看着刘瑾:“我本来想,你太小,再等三年,现在看没必要了,明天你就去大秦,先学语言,再学医,再学巫术。”

    十七年后。

    刘瑾从大秦学医学巫术回来,已经十年了。生活简单而美好,上午做两台yīn茎睾丸全切手术,下午骑马猎狐,晚上喝酒使姑娘。

    春末夏初,今年的雨水比常年似乎多了一些,一天的阳光之后,地皮仿佛还有一丝湿润。

    夕阳西下,红,圆,仿佛yīn茎切除之后还没愈合的伤口。

    倚翠楼,红灯笼亮起来,中空的是大厅,周围房门紧闭的是三层包间。酒气、脂粉气、精液气混合在一起。

    酒,从坛子倒进碗里,从碗里倒进男人和女人的喉咙里,从喉咙到胃、肠,或者重新从喉咙吐了出来,用碗接了,倒进阴沟,或者被吸收进血液,流淌过肾脏,渗透进膀胱,尿进阴沟。

    脂粉,从剔红漆盒、镂空银盒、织锦粉囊里分种类、分层次涂抹在姑娘脸上、脖颈上、身体上。颜色、香气、质地,配合灯光、笑声、酒,点燃男人身体里的火。男人的手和嘴唇燃烧起来,抚摸姑娘的脸、脖颈、身体。一张帕子抹掉男人手上和嘴唇上污浊的脂粉,然后被丢进阴沟。

    精液,信号强过阈值,附睾输精管壶腹收缩,将精子推至后尿道。前列腺外周的平滑肌收缩、精囊收缩,前列腺液和精囊液排出,并推动精液前移。坐骨海绵体肌和球海绵体肌收缩,造成勃起组织的内压力出现节律性的波浪式增高,将精液经尿道射出体外。体外,是姑娘的yīn道、嘴、乳房或者肚皮。一张帕子抹掉yīn道、嘴、乳房或者肚皮上污浊的精液,然后被丢进阴沟。

    刘瑾一个人坐在大厅的一张桌子上,就着一碟红辣椒,吃一海碗牛肉面。

    “刘公子怎么一个人待着?”老鸨寅底水有气无力地从酒气、脂粉气、精液气里走出来,半屁股坐在刘瑾旁边。

    “累了,连着做了四台yīn茎睾丸全切手术。饿了,中间一口东西都没吃。”

    “好,我陪你坐会儿。”寅底水身子歪在桌子上,一只胳膊支撑着脑袋。

    “赵姐,你忙你的。”

    “我现在不忙。第一拨人,姑娘使得差不多了。想留宿的,洗洗,姑娘们冲他们背两首汉诗,就该睡了。想走的,洗洗,还得抽一袋子事后烟儿。翻台,第二拨人上来,还得有一阵子呢。”

    “平均一晚上翻几台?”

    “两台。”

    “嗯,和我每天做手术差不多。”

    “嗯。但是姑娘们每月倒霉的时候,不上班。”

    “比我强,我没有倒霉的时候,我总要上班。”

    “你年轻,累了,喝喝酒,就有力气了。烦了,使使姑娘,就忘记了。”

    “嗯。赵姐,你也年轻啊,怎么好像看你越来越累?”

    “老毛病了,这么多年了,越来越重,就是没力气,越来越没力气。我妈就这么耗死的,我也没几年了,我知道。”

    刘瑾盯着老鸨赵姐看了一眼,说:“赵姐,怎么不找医生看看?”

    “刘公子,你觉得我可能不找医生吗?别人不知道,你应该知道,这个倚翠楼招待过多少人才。别说本国,方圆五国最好的诗人和歌手、说客和谋士、刺客和将军,都在我这儿吐过、射过。我这毛病,已经被最好的医生看了无数次了。”

    “谁是最好的医生?”

    “皇上用的御医应该是最好的医生了吧?钱平,管皇上阳jù的。冯固,管皇上胃肠的。李剪,管皇上跌打损伤的。”

    “谁说皇上用的御医就是最好的医生?姑娘方面你专业,你说,皇上使的姑娘就是天下最好的姑娘?”

    “那谁是最好的医生?”

    “我。东临黄河,西至玉门,南迄萧关,北抵大漠,我是最好的医生。”刘瑾吃完了牛肉面,把盘子里剩下的红辣椒都倒进面碗,喝汤。

    “你?好啊,你看我是什么病?怎么治?”

    “好啊。但是你必须让我摸你,我学的是大秦医术,不会汉人的号脉。”

    “刘瑾,你少耍我。第一,我是你姐姐辈的。第二,你爹快刀刘睡过我。”

    “我又不用jī巴摸你。”

    “好,去我房间。”

    “不用了,又不用jī巴摸你。”刘瑾的双手放下牛肉面,扒开寅底水的眼皮,眼皮惨白。右手背摸寅底水的额头,额头微微发烫。扒开寅底水的胸口,不顾两乳,按压寅底水的胸骨。寅底水失声:“啊!”“痛?”

    “痛!”

    “赵姐,我知道你什么病了,我也能治。”

    “好,你治,反正是死马当活马医。”

    “你要敢让我治。”

    “好,你治,反正是死马当活马医。”

    “治好了之后,我有什么好处?”

    “倚翠楼对你终生免费,只要你使得动,你就使。每次来,有专门登记柜台,有专门休息室。”

    “这个不需要,我有一辈子花不完的钱。”

    “你说,你要是能救我的命,你要什么,我能给的,除了我自己,我都给你。”

    “你,我就不要了,留给我爹有空儿使吧。我要你四楼那两间密室里藏着的两个姑娘里的一个。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那两间没有脂粉气的房间,我鼻子可以马上带我闭着眼睛找到。”

    “你怎么知道倚翠楼有四楼的?你怎么知道有密室的?”

    “赵姐,我是天天和太监打交道的,有什么是太监不知道的?”

    “好,好,你要哪个?”

    “我要如晴,你十年前从汉人那里偷来的,琴棋书画培养了十年,从小我就喜欢东方美人,我要如晴。另一个如雪,你十年前从大秦买来的胡人,琴棋书画培养了十年,你继续留着养老吧。”

    “好,你要是能治好我的病。”

    “好,只要你敢让我放手治。”

    寅底水躺在床上。

    钱平、冯固、李剪都在床边,三个人一脸狐疑、不屑和恼怒。

    药店张老板也在,满头是汗。

    刘瑾摸着寅底水的额头,寅底水头发很黑,发际和皮肤交接的地方,很白,有细细的汗珠。

    刘瑾说:“你说过,敢让我放手治。”

    寅底水说:“张老板说你买的药是砒霜,你要杀了我。”

    刘瑾说:“你说过,敢让我放手治。”

    寅底水说:“钱平、冯固、李剪都说你没安好心,匪夷所思。”

    刘瑾说:“匪夷所思正在我辈,我的想法,俗人怎么明白?你得的是血障,需要鬼药。”

    寅底水说:“你喜欢我吗?”

    刘瑾说:“要不是我爸快刀刘先使了你,我天天睡你,我想你。”

    寅底水说:“好,你下药吧。”

    刘瑾在马奶酒里撒了足够毒死人的砒霜,寅底水扬脖子喝了里面有足够毒死人的砒霜的马奶酒,一口血喷出来,人昏了过去。

    钱平说:“死了人,要见官。”

    冯固说:“死了人,要偿命。”

    李剪说:“死了人,要坐一辈子牢。”

    刘瑾说:“你妈要见官,你妈要偿命,你妈要坐一辈子牢。”

    两天之后,寅底水醒来,听见鸟叫,只有刘瑾在床边。寅底水说:“我饿了。我想吃牛肉面。”然后说“你爹快刀刘最近想我了吗?”

    当今皇上耶律天柱把大太监舍利浊叫来。

    耶律天柱说:“我决定变法。”

    舍利浊说:“皇上圣明。”

    耶律天柱说:“我要改变什么,你就说圣明?”

    舍利浊说:“皇帝变了两次法,每次都是圣明,这次也不会错。”

    耶律天柱说:“你说我为什么变法?”

    舍利浊说:“为了光宗耀祖,为了重现盛世。”

    耶律天柱说:“靠,我都不知道我爸到底是谁,光jī巴宗,耀jī巴祖?盛世?你看我的太子,长得像猪一样,暴戾得像狮子一样,傻得像驴一样。王朝传到他那儿,还能是盛世?”

    舍利浊说:“但是皇上整出这么多好制度,至少能维持一阵,如果太子的儿子好,还有希望。”

    耶律天柱说:“我没想那么远。我一辈子有三件最爽的事儿。第一,我的地盘,我一个人说了算,爽。第二,骑最快的马,千里之外,斩最牛屄的敌人于马下,拿走他所有的金银财宝。第三,操最美丽的女人,厌倦了就换掉。”

    舍利浊说:“您都做到了啊。”

    耶律天柱说:“我先改革了文官制度,考试选官,我的话,通过文官演绎,都成了革命理论,都被贯彻执行了。我又让改革军队,大规模裁减不能打仗只能抢劫的军队,砍掉没用的官僚职位,废掉王公贵族的远房亲戚,省下的钱培养像虎狼一样的战士。我想打的都已经被我打服了。可是,我操过什么啊?整个宫里,有一个长得比你好看的吗?皇后原来有十个哥哥,和我一起征战,死了一半。她剩下的五个哥哥,带着全国一半的兵。还好,皇后死了,可我他妈的也老了。那个懿妃,自从接到宫里,一直在生病,她又不是快刀刘的金鱼,离开那个宅子,就要死?你看我这屁股,大象耳朵一样疏松,忽闪忽闪的。我决定改革后宫,我决定选秀。”

    耶律天柱半瘫在龙椅上,秀女鱼贯而入,每人停留一分钟,耶律天柱眼皮逐渐阖上,嘴唇逐渐分开,口水留下来。忽然醒来,面前一个大脸大眼秀女,正冲他微笑。

    耶律天柱骂:“舍利浊,我肏你妈,难道女的都是皇后她家生的,都长得这副德行?你不给我找个让我硬起来的,我日你全家。”

    太子迷骨离躲在大殿的一边,站在两个太监身上,从窗户偷看秀女鱼贯而出,他眼睛一直瞪得大大的,口水流下来。

    迷骨离自言自语:“靠,这个好,那个也好。”

    迷骨离问下面两个驮着他的太监:“为什么耶律天柱能挑,我不能挑?”

    “您还不是耶律天柱,您还不是皇上。”

    迷骨离接着问:“耶律天柱挑剩下的,我能不能都要?”

    “不行,于礼不符。舍利浊说了,选不上的,从哪儿来,回哪儿去,不扰民,不伤情。”

    迷骨离骂:“舍利浊,我肏你妈,难道女的都是你们家生的,改天我日你全家。”

    刘瑾含了一口酒,口对口送进如晴嘴里,说:“我配的药酒,喝一点,心里一直会是暖的。”

    如晴说:“不用外力。在你怀里,我心里一直是暖的。有你在心里,我心里一直是暖的。”

    刘瑾说:“我一直在。你是我的命门。”

    如晴说:“我的命是你的。你别太在乎我,该忙就忙你的去,该耍就耍你的去。寅底水骂我,说我断了她的财路,把我给了你之后,你就再也没去过倚翠楼。别憋坏了。”

    刘瑾说:“我从来不憋自己,我还没吃够你这口,我吃不够,我要娶你,我是你第一个男人,也会是你最后一个男人。我这辈子就这样了,白天切卵,晚上腻你。”

    如晴说:“你怎么腻我?”

    刘瑾说:“这样,你每天用一块白帕子擦你身体一个部位,我闭着眼睛,闻,我能告诉你是哪个部位。”

    如晴拿白帕子:“你闭眼,这是什么部位的味道?”

    “头发。”

    “这个呢?”

    “大腿外侧。”

    “这个呢?”

    “太下流了,你那里的味道。我原来以为寅底水给你的是纯情教育呢。”

    舍利浊坐在倚翠楼的一张桌子上,老鸨寅底水坐在对面。

    舍利浊说:“寅底水,我不知道我说清楚了没有,我让你把所有的嫖客都赶走,把所有的姑娘都拉出来,方便不方便的,让我看。”

    寅底水说:“老大,我就是这么做的啊。”

    舍利浊说:“寅底水,你我都是明白人,我知道你和你的姑娘睡过多少部长和将军,我知道你能量有多大,但是如果我活不了,死之前,我一定拉上你。谁让你做这个行当,又做得这么好。”

    寅底水说:“老大,我知道您是谁,我有的都给您看了啊。要不,明天我再出趟差,到宋国和高丽看看有没有您能看上眼的?”

    舍利浊左手放在桌面上,右手抽出佩刀,挥刀砍下左手小指,血汩汩而出:“我没有jī巴了,切下一段手指给你做纪念吧。我再说一遍,把你还没给其他人看过的姑娘领出来。”

    一辆马车在黑夜里疾驰进入皇宫,舍利浊包裹了白布的左手牵着马缰,右手挥鞭。

    耶律天柱在寝室抖开虎皮包裹,里面是一丝不挂的大秦姑娘如雪。耶律天柱没见过长得如此细致、态度如此镇静的大秦姑娘,一时没说出话。

    如雪说:“皇上累了,您在下面躺好,放松,我来动。”

    窗外风起,深秋的天气,竟然飘下大如手掌的雪片来。

    十五分钟后,老太监“梆梆”敲门,背孟子:“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中,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耶律天柱硬着jī巴、裹着虎皮开门,出来,抡起门栓打蒙老太监,转身进屋。

    老太监慢慢醒过来,接着背:“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征于色,发于声,而后喻。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

    早朝,满朝文武分列两边。

    耶律天柱说:“有事儿快说,每人一分钟。你说也怪了,咱们制度建设这么多年了,每天都处理事儿,怎么每天又生出这么多事儿啊。”

    丞相迪车说:“高丽似乎已经知道了我们的进攻动向,在边境聚集三十万精兵,白车子室韦将军问,是打还是不打?”

    耶律天柱说:“给大家看个新玩意儿,骰子。想不明白的时候,特别是百分之五十对百分之五十的时候,扔骰子,最管用。两个骰子一起摇,大于六,就打,小于六,就不打。比过去汉人烧王八壳还省事儿。”

    两个象牙的骰子撒下去,一个三点,一个五点,共八点。群臣互相看看,信鸽放出,千里外,白车子室韦的军队拔营启程。

    耶律天柱寝殿,红烛高照。

    耶律天柱四足着地,胸毛浓密,腿毛浓密,着力的肌肉还看得出年轻时的剽悍。如雪骑在耶律天柱腰上,眼睛是绿色的,叫:

    “快跑。”

    “好。”

    “再快。”

    “好。”

    “再快。”

    “好。”

    耶律天柱忽然翻身,阳jù笔挺,叫:“硬了。真被你治好了。”

    如雪说:“我要看看皇上能硬多久。”按着耶律天柱的屁股,把阳jù放进自己的身体。

    “你想让我硬多久?”

    “我想让你硬多久,你就能硬多久?”

    “我能。”

    春花怒放,阳光温暖。

    如雪说:“让其他人都退出去,我们去院子里。”

    耶律天柱说:“好。”

    远处马鸣,庭院里众鸟飞翔。

    如雪问:“马有多少种姿势?”

    耶律天柱说:“一种,公马从后面抱住母马的腰。”

    如雪问:“飞鸟有多少种姿势?”

    耶律天柱说:“不知道。”

    如雪问:“我们有多少种姿势?”

    耶律天柱说:“不知道。”

    如雪说:“我们一起试试,有多少种姿势,你先从后面抱住我的腰。”

    冬雪,雪片大如手掌。

    宫殿里一声婴儿啼哭,老太监禀告耶律天柱:“圣上,是个皇子。”

    耶律天柱大喜:“赐如雪为俪妃。”

    二皇子舜骨骑在耶律天柱的肩头,向远方挥着手,叫:“我妈说,南边有宋国,有个西湖很好看。父皇,咱们过两年,找个早春,打过去看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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