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爱卿,你是哪一年投的军?”终于,赵桓开口打破了沉默。这个看似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其实内有深意。
韩毅不假思索的回答道:“臣是政和二年投身行伍,算起来,已经十五年了。”
赵桓闻言微微颔首:“嗯,不错,十五年做到了从二品的大员。满朝文武里,你也仅次于王小宝了。”
“臣受太上皇知遇之恩,悉心栽培,始有今日。”韩毅这句话,正是赵桓想要听到的。
直视着韩毅,似乎要把他的心也看穿,这个人是太上皇安插在王钰身边的一颗棋子,而且是最关键的一颗,王钰一党能否清除,就在此人身上了。
“韩毅啊,历年来朝廷待你不薄,如今国难当头,为何坐视不管?”赵桓正色道。
韩毅一惊,慌忙起身,告罪道:“恕臣愚昧,不明白圣上的意思。但臣任职以来,克尽职守,从未懈怠,请圣上明察秋毫。”
见他如此紧张,赵桓突然宽容的笑了笑,召手示意他坐下,又拿好话抚慰道:“其实这也怪不得你,有的人权势熏天,文武大臣都忌惮于他的淫威,你也是肉体凡胎,不能免俗嘛。”他这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矛头直指王钰。
横竖躲不过,韩毅思之再三,遂向赵桓问道:“陛下此话,可是指王相?”
赵桓略一停顿,语气沉重的叹道:“不是他还有谁。相信当日校场事件,你也有所耳闻吧?王钰竟然当着文武大臣的面,顶撞于朕。殿帅府太尉秦桧,忠心护主,反被他一顿训斥,丝毫不顾及为臣之道。此人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当初,太上皇用他,也是不得已。想必太上皇当年就已经看出此人其志不小,是以安排你在他身边。”话到此处,赵桓伸出了右手,搭在了韩毅的肩膀上。
“韩爱卿,朕希望你作郭子仪,李光弼等辈,你的意思呢?”
郭子仪,李光弼皆唐朝中叶一代名将,击败叛军,保下李家江山。韩毅听到此处,已经明白,皇帝要王钰死。蔡京祸国殃民多年,到最后仍旧能落个流放岭南,至少还能善终。不料,皇帝对王钰这位于江山社稷有着卓越贡献的大臣竟然如此忌惮,非要他的命不可。
为臣之道,忠君爱国,天子诏命一下,就当奋勇无前,绝无推脱之理。但……
见韩毅沉吟,赵桓心冷如冰,莫非此人也屈服了王钰的淫威之下?若真如此,那这赵家的天下,只怕是要在自己手中败落了。想到此处,不觉心里悲戚,仰天长叹一声,竟然掉下泪来。
韩毅一见,大惊失色,跪拜在地,急声说道:“臣死罪!陛下既然下了诏命,臣安敢不从!若王相真有不臣之心,臣当亲手杀之,以绝后患!”
“好!好!爱卿不愧为国之忠臣,朕心甚慰。本当对你加官进爵,奈何王贼势大,恐其见疑。待灭贼之后,再行封赏。”赵桓转悲为喜,亲手扶起韩毅,连连称赞。
说了一阵客套之后,赵桓终于问到了具体行事的步骤。只因王钰身为宰相,集政权,财权,兵权于一身。早前自己下诏,让殿前司与南府军共掌京城卫戍,王钰唆使部下,百般阻挠。显然已经准备跟自己的摊牌了。若不削去他的兵权,只怕要扳倒他,就没那么简单了。
韩毅沉思良久,却无良策,君臣二人正沉默间,李吉慌忙奔入房内,对赵桓说道:“圣上,南府军杨志所部,正往这边奔来!恐怕事情已经泄露!”
赵桓骇得面无人色,失足跌坐在地,环顾左右,惊慌失措的问道:“必是王钰得到消息,要来加害于朕!这,这如何是好?”
韩毅一个箭步奔到窗边,轻轻拉起窗户,向楼下望去。只见杨志全副披挂,领着一彪军士从楼下经过。却并无进揽月楼盘查的意思。心里稍安,正要关窗回房,突然瞥见,杨志抬起头来,向楼上张望,正好看到自己!
但他却不动声色,转过头去,带领士兵从楼前穿过,又投别处去了。韩毅见状,心里已经明白。圣上在这里秘密召见自己的事,王钰早就知晓。暗叹此人神通广大,韩毅关上窗户,回到房中向赵桓奏道:“李公公多心了,杨志所部只是在执行日常的巡逻而已。”
赵桓却并不笨,那杨志官居虎贲军统制,在大宋军队中,已经算是中级武官,巡城这种琐事,需要他亲自负责么?受了这一遭惊吓,他杀王钰之心,更加坚决。急忙催问韩毅,铲除王党的具体步骤。
韩毅推脱不过,只得含糊其词的回答道:“王钰如今已成尾大不掉之势,恐怕寻常手段奈何他不得。除非……”
“除非什么?爱卿直言无妨!”赵桓一把拉住韩毅右手,急不可耐。
“除非相机杀掉此人,南府军中群龙无首,那时再个个击破,想必不是难事。”韩毅这主意虽然是含糊其词,在赵桓听来,倒也的确是个办法。如今的王钰,跟蔡京有所不同。蔡京哪怕权倾天下,但他手中没有兵权。所以可以通过正当途径,下旨将他革职抄家。可王钰身为京师卫戍区最高长官,控制着整个京城。一旦下旨要法办他,只怕他会狗急跳墙。
又商议了一阵,韩毅始终没有拿出具体实行的细则,只说是兹事体大,需从长计议。赵桓见状,也不便再催促。又好言抚慰了一阵,赵桓起身回宫。因此次召见,属于绝密,韩毅也不便相送。
出了揽月楼,李吉轻声问道:“圣上,韩毅此人,可靠么?”
“哼!朕先前问他时,他面有难色,沉吟不语。此人立场不明,不可轻信,如王党一倒,他也留不得!”赵桓语含怨毒,拂袖而去。李吉听到这话,呆立当场,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腊月二十四
离年关还有六天,京城百姓已经在准备年货,准备欢度汉人最盛大的节日。汴京城里,一如既往的热闹不凡。这两年王相主持变法,日子好过了一些。似乎百姓们们都没有觉察到,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就要发生了。
这一天,久未在军营露面的王钰,率吴用,林冲,关胜,秦明等人,亲自视察南府军大营。士兵们见到统帅,欢喜不已,王钰此来,给士兵们带来了丰厚的年货。各军各营,他都会亲自将年货发到管军的将领手中,再三嘱咐,一定要分发到人手。
“相爷来啦!”捧日军原先并不是王钰嫡系,在南府军中地位尴尬,属于舅舅不疼,姥姥不爱的那一类。自南府军奉诏回京后,原来的将领被调到其他卫戍区负责操练骑兵,捧日军由杨效祖亲掌,这才纳入了王钰嫡系范围之内。
王钰一到,士兵们排着整齐的队列,雄纠纠,气昂昂,夹道欢迎。
“好!本相给将士们拜个早年,来年,咱们南府军一定会更兴旺,更强大!”王钰笑容满面,从队列之前走过。威武的士卒,昂首挺胸,目光随着王钰而移动。
“相爷,小人有话讲!”刚走到队列尽头时,一个士兵突然大声叫道。杨效祖脸色微变,这小子怎么这么不懂事,相爷面前,岂能放肆?
“大胆!你怎么……”杨效祖正要训斥,王钰却挥了挥手,制止了他。走到那士兵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阵,突然笑道:“我认识你。”
这话对普通士卒来说,可以算是天大的荣誉。小王相爷日理万机,政务缠身,这南府军十万勇士,偏偏认识你,这不是天大的荣誉是什么?不过这话,也只能听听而已,谁知道相爷是不是真的认识。
“你叫陈有为吧?”不料,王钰竟然还真的叫出了这士兵的名字。
军中顿时一片欢呼,那叫陈有为的士兵更是激动得浑身颤抖,连话也不说不清楚了:“相爷,是,是的,小人就是陈有为,您怎么,还,还记得?”
“哈哈!”王钰负手大笑,“我怎么不记得?当年隐空山大战,本相杀入乱军之中,在我背后扛着大宋国宝战旗的,不就是你么?”时隔几年,没想到王钰竟然还记得这么清楚。
“哎,你怎么还在当兵?没提拔么?”王钰转过身,向杨效祖问道。
杨效祖闻言躬身回答道:“相爷,您亲自定下了军功制度,这两年南府军在京城,没有仗打,所以士卒们也就没有机会得到提拔。”
王钰点了点头,看了陈有为一眼,转身说道:“哎,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陈有为当年随本官奋勇杀敌,那个时候就该提拔了嘛。我看这样吧,升他作个提辖官!”杨效祖领命。
“哎,你不是有话要说吗?说吧。”王钰和颜悦色,完全没有一点当朝一品丞相的架子。
陈有为被王相记住姓名,本就是大喜事一件,现在又被提拔为提辖,简直是双喜临门。见相爷问话,连忙答道:“谢相爷,小人想问,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幽云前线?”
“怎么?憋了太久,想打仗了?”王钰笑问道,环视四方,见所有将士都把目光投向了自己,等待着答案。心知这些幽云子弟兵,一直心系故土。背井离乡来到京城,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家乡。
“大家放心,我王钰今天把话丢在这儿,明年,你们一定可以回到幽云前线。”这句话,王钰并没有说出来。拍了拍陈有为的肩膀,微微一笑,转身离开了。
军帐之中,王钰嫡系将领云集。吴用,林冲,关胜,董平,秦明,呼延灼,索超,杨志,杨效祖,徐宁,原梁山旧部悉数到齐。
王钰端坐于虎皮交椅上,望着这些从幽云前线一直打回来的部将们。自己能有今天的地位,离不开这些将领们的军功。眼下事态危急,自己和南府军的生死存亡,就在一念之间。
“嗯?副指挥使韩毅呢?”见帐中没有韩毅身影,王钰问道。这话听得将领们面面相觑,韩毅本来就是咱们一路人,他是朝廷委派到南府军中来监视相爷的,何必叫他?
只有吴用体会到了王钰的用意,回头对帐外叫道:“去请副指挥使韩大人。”
此时,韩毅也在军中,知道王钰视察南府军,可自己并不是他的嫡系,当然不可能叫上自己,有林大人在也就够了。可没想到,王钰竟然派人来请自己。当下也不迟疑,挎了那柄当初南府军回京时,太上皇赐予的天子剑,赶到了王钰军帐中。
刚一踏进帐内,见王钰在南府军中十个嫡系亲信都在,暗暗吃惊,快步上前拜见道:“卑职韩毅,见过相爷。”
“不必拘礼,韩大人请坐。”王钰挥手道。林冲站起身来,将第一个座位让给了他。韩毅力辞不受,众人皆劝,他方才坐下。
王钰从一开始就知道,韩毅这个人,是赵佶安排在自己身边的一颗棋子。不过共事这么几年,他深知韩毅的为人。这个人是个明事理的人,知恩图报,有真本事,为人方正,一丝不苟。恐怕也正是因为如此,赵佶才会选中他。
不过这类人虽然受人尊敬,却是死脑筋,认定的事情就很难回头。王钰派人查过韩毅的底细,他当年是殿前司禁军中第一高手。天生神力,弓马娴熟,好使长剑,当年禁军大比武,他力拔头筹,受到赵佶重视,被任命为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可王钰知道,这个人的志向,绝不止于此。军人实现抱负应该是在战场上,而不是守在皇帝身边,作一个保镖。
“诸位。”人已到齐,王钰叫道,十一个人的目光瞬间投向了他。所有人心里都明白,王钰今天来视察南府军,并非偶然。眼下平静的局面,其实暗潮涌动。皇帝日前检阅南府军,已经露出了端倪。
“南府军组建至今,战功赫赫。就算称之为大宋第一军,也不为过。这多承诸位同僚鼎力相助,王钰感怀在心,不敢相忘。如今国难当头,咱们更应该团结一心。”
话至此处,已经无需多言了。众人心里都知道,王相不回引颈待戮,南府军也绝不是任人宰割的羊羔,咱们必须要有所动作。
“近来,有小人在圣上面前进谗言,对我王钰说三道四。说什么我有不臣之心,想谋朝篡位。”说到这里,王钰偷偷打量韩毅,只见他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对自己这番话似乎无动于衷。
“放他娘的狗屁!我王钰忠心为国,不管是在前线打仗,还是在国内变法。从来都是毫无怨言。可如今,圣上却听信小人谗言,要削我的兵权!罢我的相位!将我王钰置于死地!”王钰越说越大声,底下众将都面有怒色。他们是造反起家,没有一个是贪生怕死之徒,脑袋掉了碗大的疤。谁对咱们礼贤下士,倾心结交,咱们就替谁卖命。皇帝无德,那就把有德之人推上皇位!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我今天既然在这里把话说明了,也就已经豁出去了。你们有谁想过安稳日子,作赵氏忠臣的,大可去向圣上告密!用我王钰的脑袋当你的垫脚石,踩着我往上爬!”
秦明愤然起身,环视众将,咬牙切齿的说道:“咱们当年被逼无奈上了梁山,从那时,在朝廷某些人的眼里,就一辈子都是反贼!前日校场阅兵,圣上恶言相向,视我等为草寇!王相对我等有知遇之恩,若不是跟着王相,我们也不会有今天!谁敢去告密,先问问我的狼牙棒再说!”
除韩毅沉默不语外,其他人都纷纷表态,忠于王钰,绝无二心。
王钰听罢,缓缓起身,对众人一揖:“王钰感谢诸位,我若侥幸不死,皆赖诸位相助。”言毕,摒退众人,独留韩毅在帐中。韩毅心知肚明,王钰恐怕也要拉拢自己,而他的开场白,也必定和圣上一样,要从当年出使辽国说起。
王钰坐于交椅上,半晌无言,韩毅也以沉默应对。军帐中,落针可闻,气氛有些僵了。坦白的说,韩毅现在心里仍旧摇摆不定。赵氏对他有恩,王钰对他有义。若忠于皇室,可以落个忠臣的名声,还可以加官进爵。若倒向王钰,成与不成先且不说,史书上,必定留下叛臣这一笔。
“韩毅。”王钰总算是开口了。
“下官在。”韩毅恭恭敬敬的回答道。
“韩大哥。”王钰又叫道。
“下官在。”韩毅仍旧这一句。他知道,王钰要开始回忆从前了,他的第一句话,肯定是“当年你我一起出使辽国,现在想来”云云。
“你帮不帮我?”大出韩毅所料,王钰竟然直言不讳的问起了自己的态度。
“下官不明白王相的意思。”韩毅不为所动,四平八稳的说道。
王钰笑了起来,摇头叹道:“韩毅,我觉得你这个人应该更有锐气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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