忏悔

    　　清明节，我来到哥哥的墓前，颤巍巍地栽上了第十八棵木槿。焚了纸钱，点上香，双手合十，心里默念着：哥哥，哥哥

    是因为你突然成了傻子，父母才决定让我来到这个世界的；我出生时，你已经六岁。

    你四岁以前活泼聪明，让人喜爱，父母把你视为掌上明珠。四岁时，突如其来的病魔缠住了你，尽管父母抱着你跑遍了大小医院，但最终，你的木讷与痴呆还是让父母感到了绝望。

    我略微懂事的时候，你总跟着我，我的同伴们总叫着：“傻子来了，‘跟屁虫’来了。”那时，你让我觉得好没有面子。于是我讨厌你，甚至希望你早点离开这个世界。

    终于有一天，无知的我对你怒不可遏了。“你这个白痴，去死吧！”我声嘶力竭地吼叫着。我竟对你大打出手。当我还骑在你的身上施展拳掌的时候，母亲狠狠地揪着我的耳朵，硬生生地把我从你身上拖开。这时，我看见母亲眼里闪着泪花。你见母亲仍不肯松开我的耳朵，就径直向母亲走来为我求情。“不要揪弟弟的耳朵不要不要”尽管你的鼻子被我打得流血不止，但你仍不停地喃喃着。母亲松开了我的耳朵，失声痛哭起来

    那次，我总觉得自己受了委屈，于是从不正眼看你，从不叫你哥哥。以后，你也好像不再跟着我了。我们就这样相安无事，一直到我上了中学

    记得是初夏的一个双休，只身蹬车从学校往家里赶的我，早已是汗流浃背。来到离我们村不远的水库边，看到水库里碧蓝碧蓝的水，想到在水库里游泳的惬意，不由分说，我就跳进了水库可能是我流汗过多的身体没有得到缓冲，可能是初夏水库的水太凉，下水不久，我就感到了腿部痉挛，双腿不能动弹了。我双手拼命划水，感到了死亡的恐惧。“救命，救命！”我不由自主地呼叫起来。不久，我就感觉到了浑身痉挛，就尝到了冰凉的水呛得我不能呼吸的滋味

    苏醒过来的我，已平躺在库岸上，母亲匍匐在我身边，声泪俱下，急切地呼唤着我我感到纳闷，是谁救了我呢？

    我后来知道了，救我的竟然是你和一个小羊倌。

    待我十分清醒时，小羊倌对我做了这样的描述：小羊倌的羊棚就安扎在水库的边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小羊倌发现了一件怪事，每逢镇中学上学、放学的日子，就有一个显得有些木讷的男孩按时来到水库的边上，他把自己藏在一棵大树的后面，目送有些学生通过之后，才慢慢地向村里返回。这一天，他早早地来到了这棵大树下，看到了我停车、下水、呼救的情形。那时，那个木讷男孩的行动突然敏捷起来，他箭一般冲向水边，跳下水去，用“狗爬式”拼命地向我划去。接着，他猛地扎进水里，把我推向了岸边的浅水处。不会游泳的小羊倌此时已经赶到了水边，顺势把我从浅水处拖上库岸。待小羊倌呼叫他来帮忙对我进行必要的抢救时，却并没有见到他从水里上来小羊倌才急匆匆地向村里跑去

    小羊倌向我讲完这些，我踉跄地站起来，把目光投向那片冰凉冰凉的水，那里，有父亲和村里的一些弄潮高手正在忙碌着我知道，那个沉入水底的木讷的男孩就是你；我知道，你把你藏在树后，是怕我没有面子；我知道，你虽然口齿不清，动作迟缓，但你的心地却是那样的亮堂，你明白，你是我的哥哥，我是你的弟弟，你跟着我，是为了护着我；我终于知道，我能留在这个世界，是你，我的亲哥哥，用生命争来的

    不久，你终于被打捞起来。这时，父亲、母亲和我便拼命地向你扑过去：父亲抱着你的脚，他小心地清理着缠在你腿上的水草；母亲抱着你的身子，声泪俱下，也像刚才呼唤我一样，急切地呼唤着你；我抱着你的头，拼命地呼喊着“哥哥，哥哥”我看了看你的脸，是那样的苍白，却又是那样的镇定，安详这时，我感到惊讶了“哥哥”这个我从不启齿呼唤的称谓，此刻，我呼喊起来怎么如此的让我撕心裂肺呢？

    十八年后的今天。我的心仍颤抖着：哥哥，你活着的时候，我不曾叫你一声，我真混呀。从那次以后，我虽然没有发现你跟着我，可是你的心却永远跟着我，因为你知道，我们是兄弟，兄弟如手足呀！我相信：远在天国的你，此刻，正用那双眼睛看护者我，正用那颗心牵挂着我

    每年清明节，我都要到你的墓前栽上一棵千年木槿。这木槿虽然不能参天，却能开出紫蓝的花。这树，长在我胸中，这花，开在我的心里，永远，永远